诺奖得主:提高全球居民的健康水平容易吗?

来源:观察者网

2019-10-19 09:12

阿比吉特·班纳吉

阿比吉特·班纳吉作者

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埃斯特·迪弗洛

埃斯特·迪弗洛作者

麻省理工学院减贫与发展经济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2019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两位得主阿比吉特·巴纳吉(Abhijit Banerjee)、埃丝特·迪弗洛(Esther Duflo)合作著有《贫穷的本质》一书。书中两位作者调查了贫困人群最集中的18个国家和地区,深度剖析了“贫穷陷阱”的怪圈,探寻贫穷真正的根源。本文整理摘编自《贫穷的本质》。

健康常常被寄予厚望,但又不免会给人带来失望。然而,“好摘的果子”似乎有很多,从疫苗到蚊帐,都是一些低成本却可以挽救生命的东西,但很少有人会采取这样的预防性措施。

在大多数国家,政府医务人员负责提供基本的保健服务,但他们常常因不称职而受到责备。我们会看到,这种责备也不无道理。而另一方面,医务人员坚持认为,那些“好摘的果子”比看上去难摘多了。

2005年冬,在印度西部美丽的乌代布尔城,我们与一些政府医疗机构的护士进行了一次气氛活跃的交谈。她们对我们非常失望,因为我们谈到的项目会加大她们的工作量。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其中一位护士忽然发起了脾气,她直言不讳地说:“这种工作其实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曾经有个患痢疾的小孩来看病,护士们能给孩子母亲的只有一盒口服补液。然而,大多数母亲都不相信口服补液可以治病,她们想得到自己认为能够治病的药——一剂抗生素或一次静脉注射。护士们告诉我们,一旦一位母亲从医疗所拿走的是一包口服补液,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再来了。每年,护士们都会看到很多儿童死于痢疾,但她们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在每年900万死于5岁前的儿童中,大多数来自南亚及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而且约每5名儿童中就有一个死于痢疾。相关部门正在努力开发并分发一种抗轮状病毒的疫苗,轮状病毒是一种能引起痢疾的病毒。然而,已经有三种“神药”可以挽救大多数儿童的生命了,即用来净化水的消毒剂,还有糖和盐(口服补液的主要成分)。只需用100美元购买一个家用氯包,就能够预防32个痢疾病例。脱水是痢疾致死的一个主要病因,而口服补液是一种可以有效预防脱水的药。

然而,无论是消毒剂还是口服补液,都未被广泛使用。

在赞比亚,由于国际人口服务组织(Population Service International,简称PSI)的努力,消毒剂的价格很便宜,而且已得到了广泛使用。PSI是一家专门在全球以补贴价格销售消毒剂的大型组织。只需800克瓦查(购买力平价为0.18美元),一个6口之家就能够买到足够的消毒剂,用于净化水源,这样他们就不会因水传播而患上痢疾。不过,只有10%的家庭使用消毒剂。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资料,在印度会口服补液。

痢疾是一种可以预防的疾病,通常用开水、糖和盐就能进行治疗,那么为什么每年还有约150万儿童死于痢疾呢?

消毒剂和口服补液并不是什么特例,还有其他相对“好摘的果子”可以改善人们的健康状况,挽救很多生命。那些方法简单、廉价,如果恰当地利用,就能够节省大量资源(如减少额外工作日、减少抗生素的使用、增强体质等)。除了挽救生命,这些方法还可以为自身买单。

然而,太多这种“果子”都未被摘下。并非人们不关心自己的健康,他们不但关心,而且还为此投入大量资源,他们只是把钱花在了别的地方,比如,并非任何时候都适用的抗生素、为时已晚的外科手术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健康陷阱

健康确实可能产生很多不同的陷阱。例如,由于生活在有害的环境中,工人可能会无法正常工作,儿童可能会因病无法正常上学,孕妇可能会生下不健康的婴儿。每一种情况都可能使当前的不幸转化成未来的贫穷。

一项针对美国南部(1951年之前一直受疟疾困扰)及几个拉丁美洲国家抗疟活动的研究表明,与患过疟疾的儿童相比,未患过疟疾的儿童长大后每年的收入要多50%。类似的研究结果还出现在印度、巴拉圭和斯里兰卡,不过收入增加的幅度因国家而异。

这一结果表明,投资预防疟疾的经济回报可能会非常高。在肯尼亚,杰茜卡·科恩和帕斯卡利娜·迪帕创建了一个非政府组织,名为TAMTAM(一起对抗疟疾),该组织在肯尼亚的产前诊所发放免费蚊帐。

科恩和迪帕想看看她们的组织是否有用,于是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测试:她们随机在不同的诊所提供价格不等的蚊帐,有些地方是免费的,另外一些则采用国际人口服务组织的补贴价格。

结果她们发现,人们对于蚊帐的价格十分敏感,几乎所有人都会去领取免费的蚊帐。但就国际人口服务组织的价格(约购买力平价0.75美元)来说,人们对于蚊帐的需求已经接近于零。

迪帕在不同的村镇重复这一实验,但允许人们回家拿钱(而不是当场购买),更多的人以国际人口服务组织的价格购买了蚊帐。不过只有在蚊帐的价格接近于零时,人们的需求量才会成倍增长。

资料图来源:TAMTAM官网

我们还讨论过,通过购买蚊帐而降低患上疟疾的危险,可使人们年均增收15%。然而,即使收入增加15%足以买下一床蚊帐,但与其他人相比,收入增加15%的人购买蚊帐的可能性只有5%。

换句话说,分发免费蚊帐远远不能保证下一代睡在蚊帐中,只能使睡在蚊帐中的人数稍有增加,即从47%增加到52%,距消除疟疾还差得很远。

低需求量表明,健康问题依旧难以得到根本性的解决:逃出“贫穷陷阱”的“梯子”是存在的,但并非总是放在正确的地方。

因此,问题并不在于穷人为健康花了多少钱,而是他们的钱究竟花到哪儿去了。他们常常把钱花在昂贵的治疗上,而不是廉价的预防上。

或许,这一问题的产生出于同一个原因:心理学研究目前已可解释一系列的经济现象,表明我们对当前与对未来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即所谓的“时间矛盾”概念)。

当前的我们是冲动的,很大程度上由感性与即时欲望支配:花一点点时间(排队等着给自己的孩子接种)是我们当前需要经历的,较之在没有迫切感的情况下去想这些事(比如,在吃完一顿圣诞节午餐之后,我们会因吃得太饱而放弃马上运动的想法),当前的这种感觉更令人不愉快。

当然,我们非常渴望得到那些“小奖品”(糖果、香烟等);但当我们为将来而计划时,那种渴望的快感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倾向于推迟小额度的花费。那么,这就不是由今天的我们花的,而是由明天的我们花的。贫穷的家长可能完全相信接种疫苗的好处——但这些好处只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实现,而费用却需要今天来支付。从今天的角度来看,等待明天是合情合理的。

我们的看法

穷人所陷入的困境与我们其他人的困扰似乎是一样的——缺乏信息、信念不坚定、拖延。的确,我们并不贫穷,受过良好的教育,见多识广,但我们与穷人的差别其实很小,因为我们的认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我们的真正优势在于,很多东西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得到的。我们住在有自来水的房子里,不用想着每天早晨往水里加消毒剂。下水道自行运转,我们甚至不知道是怎样运转的。我们大都相信医生会尽力为我们服务,公立医院会告诉我们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让孩子接种疫苗(公立学校不接收未接种疫苗的孩子)。即使我们出于某种原因没给孩子接种疫苗,他们可能也会安全无恙,因为其他所有人都接种过了。如果我们去健身房,我们的保险公司会奖励我们,因为他们担心没有奖励我们会不去。而且,或许最重要的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无须担心是否有下一顿饭吃。

换句话说,我们几乎用不着自己有限的自控及决断能力,而穷人则需要不断运用这种能力。

我们应该认识到,谁也没有那么明智、耐心或博学到能够为自己的健康做出正确的决定。同样,对于那些生活在富裕国家的人来说,他们周围充满了无形的助推力,而贫穷国家保健政策的首要目标应该是,让穷人尽可能容易地获得预防性保健,并规范病人所能享受的医疗服务的质量。

鉴于人们对价格的高度敏感性,这些国家的政府应免费提供预防性服务,或是奖励那些利用这种服务的家庭,使其尽量成为自然的“默认选择”。免费的释氯器应放在水源旁边;给自己孩子接种疫苗的家长应得到奖励;学校里的孩子们应得到免费的抗蠕虫药片和营养增补剂;至少在人口密集地区,水利及卫生设施的公共投资应立即启动。

作为公共卫生投资,通过减少疾病与死亡、提高人们的收入,很多这类补贴的价值都超出了其自身的成本——不再反复患病的孩子可以上更长时间的学,因而可以在成年后挣更多的钱。

不过,我们并不可以就此认为,这一切在没有干预的情况下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即使在预防性措施十分廉价的情况下,如果关于其好处的信息不完善,再加上人们当前的习惯,他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少努力、投入多少钱都会受到限制。而如果那些措施不那么廉价的话,他们要面对的问题自然是钱。

从治疗的角度来看,这一挑战是双重的:既要确定人们可以获得自己所需要的药品,还要限制他们获取不需要的药品,从而防止药物依赖性的增长。在发展中国家,由谁来开展实践并充当医生的角色,这似乎是大多数政府都难以规范的。因此,要减少抗生素耐药性的蔓延及强效药的滥用,唯一的方法或许就是,尽最大努力控制这类药品的销售。

对于生活在安全而干净的家中、躺在舒适沙发上的我们来说,痛斥家长式作风的危害、告诉自己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是轻而易举的。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富裕世界的人来说,我们目前不正是这种家长式作风的永久受益者吗?

我们深深扎根于这一体系而浑然不觉。这个体系不仅可以将我们照顾得更好,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去思考生活中的其他问题。然而,我们仍然有责任向人们传授公共卫生知识。我们确实欠每个人(包括穷人)一个尽可能清晰的解释,告诉他们为什么接种疫苗如此重要,为什么他们需要完成整个接种疗程。不过,我们应该真正认识到,仅凭信息并不能取得成功。这就是事物本身的规律,对于穷人来说是如此,对于我们也是一样。

《贫穷的本质:我们为什么摆脱不了贫穷》

阿比吉特·巴纳吉(Abhijit Banerjee)、埃丝特·迪弗洛(Esther Duflo) 著

责任编辑:李泠
诺贝尔经济学奖 贫穷 健康 医疗 痢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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