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刚:愚众制造了“幼儿园集体性侵”的荒诞剧

来源:白丝带志愿者

2017-11-30 08:04

方刚

方刚作者

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

幼儿园虐童事件曝光的当天,朋友圈刷屏了,各种沸腾。转天上午,我接了六个采访邀请,均果断拒绝。有人很不解:你进行性教育,为什么当孩子们面对性侵犯,你却不做声?

我的回答很清楚:扎针事件我无法做判断,但所谓“集体性侵”事件,在我看来网上的描述违反情理,不可信,至少是被巨幅夸大了,我愿意等警方调查结论。

方刚所长资料图

看看网上的传闻是怎么写的:光溜溜的爷爷、叔叔要求某男生也光溜溜,做“活塞运动”或“抽插运动”,还让别的孩子在一旁观看。有勇敢的男生大声说不,“破坏了性致”,被轰了出来……

如果真有一个“恋童癖”,他当然知道自己性侵幼童是非常严重的犯罪,他最多是偷偷性侵孩子,为什么还要公然让别的孩子“围观”呢?如果在一个封闭大山的小山村里,也许可以理解,但这是在大北京呀。孩子再小,也是会学舌的,也是会说话的。对于性侵者来说,首先要做的是保密,知道的人越多,他进监狱的危险越大,你告诉我:他有什么理由如此张扬?难道这性侵的人真不怕孩子说出去吗?这不是很不合情理吗?!

其次,一个恋童者,怎么“抽插”和“活塞运动”?无论是幼女的阴道,还是幼男的肛门,最多是扎进去,绝无可能抽插的呀!这是基本的生理常识。而且,即使仅仅是“扎”进去,这个男生或女生,都必然身体受严重创伤,巨痛,一定会哭几天的,家长当天晚上想不发现都很困难,还需要等孩子绘声绘色地“情境再现”?

而且 ,“抽插”、“活塞运动”明显是成人的语言,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是孩子说的?

有人会说:难道孩子会说谎吗?

孩子本意可能是不想说谎,但在家长的诱导下,幼童是绝对可能“说谎”的。这样的事件在历史上太多了。美国电影《麦克马丁审判案》便再现了幼儿园的孩子在家长的诱导下,编造出性侵的故事,引发一系列冤情。

另一部电影《狩猎》,讲的也是一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幻想男老师性侵她,告诉家长。在反性侵人员“循循善诱”的调查面前,幼儿园的所有孩子都说那个男老师性侵过自己。

《狩猎》剧照(图/豆瓣)

这两个电影都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有人又会说了:家长为什么要诱导孩子说谎呢?

早在四五年前,反性侵教育在中国开始迅猛发展之际,很多有远见的性学家都预言:今天中国流行的反性侵教育,对于青少年真正预防性侵犯的帮助微乎其微,却可能带来另一串我们想不到的负面结果。

幼儿园“性侵”事件,就是这负面作用的一个体现。家长在媒体铺天盖地的反性侵教育面前,惊慌失措,生怕自己孩子受性侵,于是弓杯蛇影,整日提心吊胆,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集体恐慌与集体焦虑之中。于是,可能最初完全起于一个非常偶然的因素,可能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对话,或者孩子的一句自言自语,一个巨大的“集体性侵犯”的故事便被紧张焦虑的家长一步步诱导出来了。注意:幼童是非常容易在成人的诱导下,按着成人指出的方向,和成人一起“完善”出一个故事的!

北京这所幼儿园“虐童”事件曝光后几天,全国各地陆续有多所幼儿园都被控有给孩子扎针、吃药片的事件出来。用脚指头都能够想清楚:即使不是全部,绝大多数也是被焦虑的家长给诱导出来的。

只要庞大的反性侵话语继续存在,各种各样性侵故事还会被不断制造出来。一个“犯罪剧”,就这样演化成“荒诞剧”了。

还是那句:荒诞的是我们今天社会的反性骚扰教育模式。

近期被忽视的另一个相关新闻是:一位女青年控告自己的表哥,20多年前,她5岁,表哥8岁的时候,表哥“性骚扰”过她。这事竟然立案了。略有常识的人便知道,这种表兄妹、表姐弟间的性活动非常普遍,属于孩童间的性游戏,完全不是性骚扰,通常也不会给当事人留下任何负面记忆和伤害。但是,在强大的反性骚扰话语下,这个女青年被诱导了,一个性游戏的记忆便逐步在她头脑中升级为性骚扰、性侵犯的行为,她也陷入了恐慌、自责与愤怒中。同样是在整个社会的反性侵话语中,人们的愤怒竟然真的会指向那个当年仅8岁的孩子!

我不想说人们疯了。我想说:反性侵教育模式疯了。

我五六年前便写过一篇在当时流传非常广,也被骂得非常狠的文章:《这样的反性侵教育,比性侵更可怕》,对主流社会的反性侵模式提出质疑。主流的反性侵教育,只讲性侵犯,不讲“性”,培养受教育者对性的恐惧与污名;只讲“性的敏感部位”,不讲身体权,将“性”及与性有关的部位单独提升出来,强化,同时也弱化和污名化它们;只讲对性侵犯要说“不”,不讲人格的全面成长,也不强调“生命最重要”,不断制造出对性侵犯的全民恐慌,甚至制造受教育者的心理问题;……

幼儿园集体“性侵”案的幕后推手,正是近年主流的反性侵教育模式。喊一句“反性侵”这种“政治正确”的口号很容易,真正懂得如何做教育,却不是只靠热情就够的。

资料图(图/视觉中国)

虽然主流的反性侵教育还会带来怎样版本的荒诞剧,我无法预言。但我可以确信的是,如果一个女孩子只接受这样的“性教育”,她未来会发现自己将是难以建立亲密关系的,将是对性高度污名与恐惧的。

那么,我们不需要进行反性侵教育了吗?当然不是。我们要做好的性教育!在我看来,真正有效的反性侵教育一定要作为性教育的一个环节而存在。对性侵犯说“不”的能力,不是靠几节反性侵课可以培养出来的,只有全面的、增能的赋权型性教育才能带来的!对赋权型性教育的介绍,不是这一篇短文可以说清的了,大家可以在网上搜“赋权型性教育”了解更多。

即使公安调查证实,所为“幼儿园集体性侵”是谣言之后,人民群众也不会相信公安。正如《狩猎》中,调查人员最终还给那位幼儿园男老师清白了,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一颗子弹射向了他……

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孩子。我无法想象,那些面对警察仔细调查的孩子,那些面对家长和“好心人”“安抚”的孩子,他们的内心将留下什么。

原本是为了爱孩子,最终却成了害孩子,也是始作俑者所料不及的吧。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白丝带志愿者”,作者为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所长方刚,观察者网已获作者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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