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洪鑫诚】

继华航空服员罢工、军公教上街、观光业上街、境外生“立法院”外抗议、游览车大巴包围“交通部”之后，连神明都被蔡英文惹怒了。

近日，蔡政府以环保名义推动的“减香”在台湾民间引起极大反弹。在舆论不断发酵，眼见事态扩大之后，民进党全面动员各层级官员及民意代表出面与民间沟通，在该事件中首当其冲的环保署亦公开澄清“没有灭香政策”，只是鼓励“减香”。

此举虽然达到一定的“灭火”效果，安抚部分宫庙，仍未能完全平息民怨，宗教界有声音质疑政府是以“减香”之名行“灭香”之实，而将空气污染问题过多归咎于民间信仰，也很难令信众接受。

最终，政府和原定发起抗议游行的“捍卫信仰，守护香火大联盟”方面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解。该联盟的发起者，云林县北港武德宫21日晚声明，游行将改为“嘉年华”，聚焦理性诉求，温馨庙会，而不是一场抗议。即便如此，这场已经由政府出面“灭火”的“守护香火大游行”仍有全台近百家宫庙报名，且部分宫庙将依既定规划表达抗议立场。

各参会宫庙的旗帜

和谐有序的“众神上凯道”

23日当天中午，我赶到台北捷运中正纪念堂站时，尚未出站，已经看到穿着台北某宫庙紫色T恤的一家老小正在站内休息，又似乎在等着什么别的人们。我心想这肯定是来参加“神明大游行”的民众了，没想到离活动集结地还有一段距离，就提前被活动波及。

从捷运站出来以后，我才意识到游行的规模恐怕要超乎我原先的设想：中正纪念堂已经成为一片五颜六色的人海，自捷运站出口到自由广场的公园和小道上，各色人等或席地而坐，或相互交谈，或用伞和凉水抵抗酷暑。而中正纪念堂的围墙之外，游览车和神轿队纵横交错之间，各有一些整装待发的方阵。

烈日当空之下，各种频段的锣鼓唢呐声在热浪中流动，为在场的信众与神灵们营造一种必要的仪式感。在此之外，分贝最高的声音来自指挥车，顺着声音看到这辆简易改装过的小卡车之后，我知道这可以说是一场有组织有纪律的游行了。

的确，处于人多而不乱的现场超过五分钟，你就能体认到这场“众神上凯道”活动是有序和谐的，主持人在指挥车上持续播报的主要内容，无非就是按部就班指挥全局进行，以及维持现场秩序。而环顾现场，可见信众们基本上都以各自所代表的宫庙为单位聚集，大多原地休息等候调度，有的则四处游走拍照，颇有几分闲适。

有趣且让我略感惊喜的是，游行队伍中小孩子的比例不小，青年人更是随处可见，看来，宫庙与台湾地方社会的联结至今依然密切，这番景象在台北都市区不容易见到。有的年轻人自发乃至在当地呼朋引伴加入这场活动，他们多半绑着写有“捍卫信仰、守护香火”的丝带，或在包包上贴一张“政府有时、香火万年”的贴纸，看上去很有些斗志。

当然，不乏有人是被家中长辈带出来，或纯粹觉得好玩的，反正即使家在中南部，也有游览车载上台北。更有一些分明搞不清楚状况的小朋友，有的已在现场昏昏欲睡，有的则充当家长和路人拍照的模特，状况显得有些可爱。

“政府到底有没有沟通的诚意”

在不能免俗地为可爱的小朋友拍照之后，几面黄底黑字的大旗吸引了我的目光，“政府有时，香火万年”得用闽南语读起来才知押韵，而“学术文化声援”令我好奇。

“请问你们是学界人士吗？”我以疑问开头，对着一位举旗的青壮年男子。

“我自己以前是台师大的，我们这里有一些人是学者，所以用这个名义声援他们。”

“政府已经出来解释，说是‘减香’而非‘灭香’，你怎么看？”

“是这么说没错，所以我们今天其实是一场嘉年华，没有激进的抗议。”语气平和地说完这句之后，他稍显严肃地补充到：“但其实我觉得重点是政府到底有没有沟通的诚意，不能总是到反对很强烈了才出来面对。‘减香’这件事已经给很多宫庙和信众造成困扰，所以即使今天定位为嘉年华，我们也希望通过理性的方式让民间的声音能被听到。”

在我点头表示认同之后，他说自己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民间信仰被污名化，被以环保的名义操作，明明烧香烧金纸对环境的影响和工业、汽车等比起来微不足道，却被搞得好像是空气污染的大户。

“政府不敢去对大财团施压，反而来欺负老百姓，这怎么可以？！”他一边义正言辞，一边伸手去接同伴递来的贴纸，上面写的正是同样的那句“政府有时，香火万年。”我随口问他是否看到那边有一辆“全民拔菜（指蔡英文）总部”专车，他则又有所收敛道：“也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啦，我们只希望民间传统被尊重。”

而后大部队终于缓缓开动，除了负责演出、抬轿等重任在肩的人马之外，围观的民众和参与游行的信众基本上已经打成一片，并无太多区分。而在这种时候，街头八卦成为了解民情的独特素材。

在张荣发基金会大楼左侧的马路上，我听着几位台湾阿伯操着地道的闽南语谈论这次游行的始末。一位hold住全场的阿伯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背后有强大政治势力或财团背景支持的大宫庙，诸如大甲镇澜宫等等，全然不惧环保部门的力量，且事实上地方环保部门根本不敢找这些大宫庙麻烦。因而所谓“减香”政策，多也只对小宫庙执行。

“那当然是这样，你看这次来参加的大部分都是小宫庙，他们不得不出来发声了。”

“年轻人，你们说是不是？”

我和另一位听得入神的陌生年轻路人无奈地附和，想来方才那位颇有正义感的举旗男子若在场，也定会同意阿伯的观点吧。

开路的“八家将”阵头

历史是不能抹杀的

在威严的“八家将”从自由广场启程之后，我一路来到“总统府”前已布置好的各宫庙神明休息区，想了解一些活动组织方的意见。恰逢一位德国媒体记者正在采访北港武德宫信众及宗教学者，一路跟着听下来，从一位林姓中年女信众，到张姓宗教学者，基本都抓住“‘减香’可以，‘灭香’绝对不行”这条主轴，并提到台湾民间宫庙早已为环保做了不少努力，也不反对信仰和环保并行。

林女士说，台湾人烧香不止是拜神，还涉及祖先祭祀，是非常重要的民情和传统，政府不应干涉。张先生更不断强调，民间信仰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传统，目前台湾的香火许多都是祖上从大陆传来，而这些以神灵为代表的信仰文化，更是民间社会重要的精神寄托。

“这些东西就跟吃饭一样，已经是老百姓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你不能让大家不吃饭。”

而在记者问到政府的作为是否算“去中国化”时，张先生面不改色地表示：“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我目光的右侧，神明的队伍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凯道走来，似与他有着某种呼应。

众神明从中正纪念堂向凯道绕境前进

“历史是不能抹杀的。”他又说道。

下午5时，活动原计划结束的时间，我已带着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上的收获乘捷运回校。踏出台电大楼站的时候天竟飘起了雨，在我加快脚步奔向宿舍的路上越下越大，直至成倾泻之势。

不久，几声叫停了大雨的惊雷，让我记起从小在泉州老家听过的那些通常用以宣告拜神仪式完成的鞭炮。心想这无比应景的午后阵雨，应该足以让正在凯道现场的神明和信众们再次达成一种默契，而那短暂的惊雷，为政者必和庶民一起听见了吧。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文章内容纯属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平台观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关注观察者网微信guanchacn，每日阅读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