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奇:通往世界新秩序之路

来源:观察者网

2018-12-25 08:25

金奇

金奇作者

《金融时报》新兴市场编辑

【翻译/ 观察者网青年观察者 吴迪】

在1992年的热门动画片《阿拉丁》中,街头混混阿拉丁和茉莉公主在魔毯上深情对唱。这首叫作《全新的世界》的歌是这么唱的:“一种奇幻的视角……一个全新的世界,令人目眩的新天地。”

的确,两位主人公俯瞰下的世界完全遵循美国软实力打造的童话叙事,隐含着对自由和社会流动性的赞颂:爱情战胜了一切,街童迎娶了公主,专制的苏丹弃暗投明。

当年这首奥斯卡获奖歌曲问世时,确实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冷战废墟上诞生。苏联的崩溃仿佛是在宣告,威权国家必将因麻木不仁的压迫而自取灭亡,因为自由是使动物精神魂发挥创造力的先决条件。在自由主义民主和开放市场的双重支撑下,美国的世界观似乎牢不可破。

但它没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在蹒跚中跌落流产,催生了一波试图从复杂问题中探索新秩序的研究热潮。

中国崛起靠的是利用威权激发生产力,这是否预示着新的世界秩序是非自由主义的?世界经济重心正以不容置疑的趋势向东转移,这是否意味着亚洲将成为世界中心?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为超过80个国家建设基础设施和提供融资支持,这是否会给欧洲的启蒙主义理想画上句号,并以中国中心主义的“天下”取代现有世界秩序?

上述问题都至关重要。牛津大学全球历史教授彼得•弗兰科潘、新加坡学者兼作家帕拉格•康纳,以及葡萄牙前政府部长布鲁诺•马赛什各自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在很大程度上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弗兰科潘2015年的《丝绸之路》描绘了这条连接古代中国与世界的商贸之路的历史,得到广泛的好评,而近作《新丝绸之路》则以短平快的方式探索中国的商业和政治影响力是如何改变世界的。这本书最引人入胜之处在于,作者追溯了中国巨大的引力效应在西方造成的反响。

例如,中国市场对法国葡萄酒的渴求如此强烈,以致于几家享誉已久的酒庄都改了名字来吸引中国消费者。梅多克的森尼艾克酒庄更名为藏羚羊酒庄,圣皮埃尔酒庄更名为金兔酒庄,而美丽天空古堡酒庄则更名为大羚羊酒庄。

与此类似的是,中国市场对航空旅行的巨大需求已经远远超过了供应飞行员的数量,以至于厦门航空这个地方航空公司已经为符合资质的飞行员开出了40万美元以上的工资。

《新丝绸之路:世界的当下和未来》,彼得·弗兰科潘著

商业活力推动了中国的崛起及其在海外的影响力投射。这种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中国对“一带一路”国家约1万亿美元的基础设施项目融资和建设,这些国家有许多分布在古丝绸之路沿线。

但弗兰科潘认为,尽管中国实力不断增长,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必然和西方对立。他提出:“世界上某个地区的成功与另一个地区的成功是相辅相成,而非相互对立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并不意味着它在西方陨落。”

在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里,这个道理或许是说得通的。但西方已经因内部焦虑而四分五裂。一个拒绝选举民主、不信任法治、不屑西式人权、视美国为军事对手、由威权政党领导的新兴超级大国的崛起,势必会让华盛顿及其盟友坐立难安。

中国与西方在价值观方面不兼容的例子数不胜数,仅仅通过新闻了解中国的西方读者可能难以认同未来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所包含的价值观。“这是一个艰难而危险的时代,”弗兰科潘写道。一方面,美国正试图利用大棒而非胡萝卜来按照本国利益塑造世界;而另一方面,也有人担忧中国可能决心通过“规划设计或潜移默化的方式”打造一个帝国。

不过,在《未来属于亚洲》一书中,作者帕拉格·康纳并没有过多关注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秩序。在这本将于明年出版的权威著作中,康纳令人信服地提出:整个亚洲——而不仅是中国——是当前和未来全球经济的启明星。他写道:“西方最严重的误解在于过度以中国为中心看待亚洲。”

在亚洲近50亿人口当中,有35亿在中国之外。在中国庞大的债务、迅速老龄化的人口以及国内市场对外国竞争者挤压的交相作用下,全球注意力开始转向南亚和东南亚等亚洲内部的其它地区。康纳定义的亚洲西起阿拉伯半岛和土耳其,东至日本和新西兰,北抵俄罗斯,南达澳大利亚,这片地区已然是一个庞大的整体。

《未来属于亚洲》,帕拉格·康纳著

亚洲整体国内生产总值约占全球的50%,经济增长占全球三分之二。但在这本433页的著作里,最引人注目的统计数据是:“在2015年至2030年期间,全球中产阶级消费增量预计将达到30万亿美元,而其中只有1万亿美元来自今天所谓的西方经济体。”

随着亚洲这股强劲的消费力潜流上升,世界将在其冲击下倾斜。尽管“一些傲慢无知的小圈子仍在追捧伦敦和华盛顿”,西方在全球事务中扮演的角色注定将大幅衰弱。康纳认为,继19世纪的欧洲化和20世纪的美国化之后,世界将迎来一波亚洲化浪潮。

但直到该书的最后一章,作者才开始探讨亚洲化的确切涵义,或许是因为它太难以言表。行走在世界各地的印度人、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或亚洲其他国家的人对自己的“亚洲人”身份并不敏感。尽管亚洲的地区性机构已经存在并且还在不断扩充,但亚洲人的共同体意识还远不如欧洲人那样强烈。康纳并没有在预测里夸夸其谈,而是明智地将自己的理论框定在一种对“文明融合”的松散想象之中。

在《一带一路》这本书里,作者布鲁诺·马赛什同样认为西方的影响力范围将在未来30年内逐渐减弱——这一预测他在更早的著作《欧亚黎明》中就提出过。

他认为“天下”可能弥补西方撤退后留下的空缺,这在本质上是在回归中国明朝时期的秩序,在那时中国认为自己处于全世界的权力和道德的至高点。人们援引德治而非法制;国与国之间将遵循相互依赖、慷慨互助、感恩戴德、彼此尊重、赏善罚恶的关系相处。确保忠诚的不再是合同而是礼仪。

《一带一路:中国的世界秩序》,布鲁诺·马赛什著

“天下秩序将完全摒弃透明度和公共知情权等启蒙主义理想,与西方模式彻底分道扬镳,”马赛什写道,“即使在初始阶段,‘一带一路’也是不完全透明的。在达成协议时,中国有自己的原则和行为方式,但往往不提供书面材料。”

在西方人看来,这种制度完全是治理的反义词。这也难怪“一带一路”沿线众多的基础设施项目都包含争议,所以当贫穷国家不可持续的借贷修建它们基本用不上的港口、桥梁和铁路时,这些项目自然会惹来争议。

政客们私下达成的口头协议很容易被滥用。“天下”模式或许适用于明朝,但似乎不太适合照搬到现代社会。尽管如此,“一带一路”沿线的许多国家仍渴望基础设施和投资,而中国能比其他国家更低成本、更高效率地供应这些东西。

面对复杂性,人类总渴望找到秩序来指引方向。随着“美国治下的和平”走向衰落,我们会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所熟知的战后全球治理体系的继承者,可能不是另一种秩序,而是秩序的缺失。受到美国收缩与中国复兴这两种互不兼容的愿景的挤压,世界可能已经在滑向混乱。

与《阿拉丁》童话不同,等待我们的不是什么“全新的世界”,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星球。

弗兰科潘在《新丝绸之路》书中最具洞察力的一段里引述了中国知名学者阎学通的话:“我们正在从国际规范由西方自由主义主导的状态,转向不遵守国际规范的状态。”如果不存在行为规范,各国可能会发现唯一的选择便是与紧抱强国大腿——最终意味着它们必须在美国和中国两种阵营中做出选择。

(观察者网吴迪译自《金融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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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晗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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