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格雷:历史不会终结 资本主义没有胜利

来源:观察者网

2014-12-02 09:45

约翰·格雷

约翰·格雷作者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

1980年代晚期,自由市场思想家宣布“历史终结”,资本主义胜利。在这两方面,他们都错了。

我至今清楚记得自己意识到玛格丽特·撒切尔的激进实验要不了多久就会触礁的那一刻。

那一定是在1980年代晚期。地点是那个遥远年代、某个声名卓越的自由市场智库。讨论话题是我们该如何准备好跨越政治上可能的界限。几乎所有与会者对于要挑战既有设想的态度都非常一致。他们坚持称,我们需要做的是“想象不可想象的事情”,将市场力量拓展到公共服务,以至整个社会。

英国前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

对我来说,这种严肃共识颇有点好笑。自由市场思想自撒切尔1979年任职首相以降一直主导英国,是时代的统治思想,依我看已变得相当陈腐。1970年代早期,当我开始对哈耶克及其他自由市场思想家感兴趣时,挑战战后政治共识可能需要一定对抗。

到了1970年代末,英国已接近破产,并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经济援助,那时很多迹象显示,英国正走向政权转变,期间将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但这种突然改变在实际发生前,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都不可想象;在大部分政治、媒体和学术界人士看来,撒切尔的政策有如晴天霹雳。

而到1980年代末,一度被视为异端的思想荣升为正统思想了。在这种情况下,以更大声音和更偏激语调重复当权者一直所说的话就能成为无惧无畏的自由思想者,这一想法愚蠢得好笑。同时,它也让人明白了政治思想在现实中是如何运作的。一般说来,“想象不可想象的事”意味着突出和夸大当前时兴的信念,最好到荒谬的程度。在我看来,过去三十年中,这意味着忽视历史、环境或常识地运用占统治地位的自由市场意识形态。

人们可能认可或不认可撒切尔的政策,但她在执政大部分时期都比人们通常想象的更加务实,很少会仅仅因为某种思想或理论的要求而做什么事情。

直到自由市场智库的理论家说服她,人头税存在种种好处,教条主义的思想才成了撒切尔的执政指导,那正是她垮台的开始。讽刺的是,近四分之一世纪前终结撒切尔政治生涯的思想,从那以后却塑造了政治。资本主义跌跌撞撞掉入一场至今没能从中恢复的危机。而当代领导人仍继续在陈旧的自由市场思想确立的框架下思考和行动。

1990年,伦敦发生抗议人头税游行示威

如今,没有什么能逃脱市场力量。如果英国电信能成功私有化,监狱服务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交出血浆提供权?为什么不把皇家空军或皇家海军长期掌握的搜救权交给私营公司?没有什么廉价抛售如此考虑不周,以至于都无法实施。所有这些私有化在不同政府治下都真实发生了,或者正在进行中。

新正统思想不仅只主导了国内政策。几乎没人以为苏联解体有可能真实发生——即使在反共产主义的1980年代,但解体一发生,就立刻被视为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们被保证,俄罗斯将加入西方,采纳民主政策并拥抱自由市场。任何对该国历史有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那不会发生。俄罗斯没有民主政府的传统,俄罗斯经济的大部分都是军工锈带,其资本主义等同于犯罪和不道德。

西方政府推动引发社会分裂的“休克疗法”经济政策,增加了共产主义国家向资本主义过渡的难度,不过俄罗斯也没法摆脱其非凡而悲惨的历史。

然而,这些都已是过去,那时历史被认为无关紧要。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 Francis Fukuyama)的历史终结理论呢。当撒切尔听说这个理论时,她本应回答“扯淡的开始”来着。

不过,人类已进入新时代这一想法具有广泛影响力。我1989年底时曾称,历史还在一如既往地继续,常见的反应是,“你是不是暗示我们都完了?”好笑的是,很多人似乎都认为,如果一切如常继续发展,人类就没有未来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与以往任何时候都迥然不同的时代这一信念仍然很坚定。政治各派别都有人持有极端不着边际的观念——暴政正渐渐过时,战争可以因国际合作改善而逐步被消除,帝国是过去的遗物,民族国家也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了。

那些这样想的人在谴责过去的粗糙政治结构时大胆异端,他们还进一步建议,唯一切实可行的未来在于跨国机构如欧盟,或某些全球治理形式。但正如1980年代自视“想象不可想象的事”的自由市场理论家一样,这些无畏的墨守成规者只是接受了自己时代的常规智慧,并将其投射到未来愿景上,而这与历史和现实都没有关系。

冷战是一种历史反常——一种某一天会结束的全球性僵持状态。与此对比,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则充满复杂和深层次的矛盾,其中许多矛盾目前还没有任何解决迹象。民族主义和宗教已再次成为强大力量,地缘政治紧张正在加剧,帝国正在重新确立。

当俄罗斯试图在某些国家边境恢复旧帝国力量时,中国正在用新非洲做实验。美国虽在退出,但仍是令人不安的力量。地缘政治——为控制自然资源而进行的斗争——虽被视为19世纪的现象,却仍在引发战争。这些相互冲突的趋势和力量结局将如何,尚不可知。

私有化、金融繁荣、制造业下滑、房屋私有化、工会法。英国1980年代经历了巨大变化。但历史学家多米尼克·桑德布鲁克问道,如果撒切尔不曾担任首相,这些事情还有多少会发生?

关于这点,答案是情况将完全正常。历史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得出任何结论的故事。人类冲突的形态随新技术的出现和权力的改变而改变,但不会消失。说到底,难以控制的冲突在未来,正如在过去一样,将继续塑造我们的生活,这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事实。

当撒切尔的政策变成一套封闭思想系统时,我并不惊讶。一个政党或一位领导人执政太久后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奇怪的是,撒切尔及当时指导她的那些理论家似乎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到了。通过推进极不受欢迎的人头税,他们所证明的,是与继续掌权相比,自己对死守世界观更加在意。那些统治我们的人发现,自己无法承受太多现实,这已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历史的终结”

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

“历史的终结”是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1989年在其文章、1992年在其书中创造的短语——他指出,自由民主某种意义上是社会进化的终点。

“我们将见证的可能不只是冷战的终结,或者某一特定战后历史时期的结束,而是历史的终结:是人类思想演进和西方自由民主——作为人类治理最终形式——普遍化的终点。”

福山今年重温此前观点后表示,自己最初的论点可能太理想化了,但他仍坚持认为没有“更高、更好的模式... ...将取代自由民主。”

(本文作者约翰·格雷为英国政治哲学家,曾著书《伪黎明:全球资本主义的幻象》;本文11月30日原载于BBC网站,标题为“A Point of View: Does anybody ever 'think the unthinkable'?”。王璐菲/译)

责任编辑:王璐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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