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你知道无数抗日志士,今天我们说一位你不知道的……

来源:知乎

2017-03-08 07:58

马伯庸

马伯庸作者

知名网络作家

说个抗日战争的事吧。

公元一五九一年、大明万历十九年、日本天正十九年,统一了日本的丰臣秀吉,把贪婪的目光望向东方。还是这一年,丰臣秀吉在给菲律宾总督的信中,更是口出狂言:“一有欲治大明国之志,不日泛楼船到中华者,如指掌矣!”虚妄之心,骄狂之志,裸裸再现。

丰臣秀吉当然充满了自信,他刚刚将全日本纳入自己的控制下,拥有几十万百战精锐。而一海之隔的李朝,以及李朝背后的大明,两百年平宁之世,武备松弛,兵无战力。于是在秀吉的命令下,整个日本都开始动员起来,厉兵秣马,准备对半岛发动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进攻。

这场在一年之后爆发的战争,被称为壬辰战争,前后持续了足足七年,对日本和朝鲜来说,规模巨大,伤亡惨重。更是将中、朝、日三方都卷了进去,对东亚局势产生了深远影响。

日本为了筹备战争,提前一年在距离朝鲜最近的九州地区开始囤积大量物资、士兵,打造火器、兵器和战船,蓄势待发。至于李朝和大明,他们对此全无觉察,没人注意到即将飘过来的战争阴云。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觉察。日本人在九州的频繁活动,引起了一位中国人的注意。

这个人叫做许仪后,又名许三官,大明江西吉安人,行商为生。隆庆元年,明朝宣布解除海禁,调整海外贸易政策,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史称“隆庆开关”。许仪后正是在隆庆五年外出作生意,结果在广州附近海域陷入倭寇之手。因为他擅长医术,便幸运地活了下来,几经辗转被卖到了日本本土。

当时被倭寇掳掠到日本的中国人很多,在官方分类里,被称为“逋逃之种”。在“逋逃之种”里,许仪后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他精通医术,没怎么受到虐待。一次偶尔的机会,他凭借医术救了萨摩藩岛津家的小孩,大为感激的藩主岛津义久把他留在了身边,担任御用医师。于是许仪后便定居在萨摩,娶妻生子。

许仪后这个人,天生古道侠肠。虽然他已经脱离了倭寇的威胁,但每次看到自己同胞受到倭寇欺凌,他都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秀吉进攻九州之时,岛津义久见无法抵挡兵威,便身披僧衣开城投降。他去觐见秀吉时,许仪后也随侍左右。见到秀吉之后,许仪后作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把自己的经历讲述了一遍,恳求秀吉下重手惩治倭寇。

秀吉对许仪后的这种胆量十分欣赏,正好他有意为日本海商扫平海道,便做了个顺水人情,下达倭寇取缔令,发兵剿灭海贼。从此岛津义久对许仪后刮目相看,愈加重视,觉得这家伙有胆识有魄力,视为心腹。

进入万历十九年(1591年)以后,许仪后发现最近萨摩藩变得十分热闹,出现了大量外藩武士与足轻。从这些人的穿着与旗号判断,应该是属于本州、四国等地的诸家大名。他久居岛津家,接触的都是藩内高层,政治嗅觉十分灵敏。日本在形式上已经统一,再无战事。如此大规模地厉兵秣马,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海外用兵。

日本列岛孤悬海外,对海外用兵唯一的可能,就是攻打朝鲜。朝鲜是大明的藩国,倘若朝鲜被攻击,大明势必要出手相助。而如果大明与日本发生碰撞,那将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许仪后虽只是个医师,却拥有不凡的政治眼光。他意识到,一场大规模战争迫在眉睫。许仪后对大明很了解,傲慢自大又迟钝,不能指望朝廷主动对日本的举动有所警惕,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于是,许保仪利用自己在岛津藩的地位,不动声色地开始展开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秀吉的目标不是朝鲜,而是大明。

许仪后虽已定居日本,娶妻生子,可一颗炽热的爱国之心却从未冷,对故国仍旧心怀眷顾。加上许仪后自己也是倭乱的受害者之一,无论从公从私,他都不能对这一异动坐视不理。

他知道,大明对于日本的了解近乎于零,如果只是简单地把秀吉的计划传递过去,未必会引起重视。因此,许仪后决定要准备一份务求详细的报告,要把日本国情原原本本地详述,以便祖国参考。于是,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情报,利用御医的身份四处探听,并完成了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大约五千多字,里面分成了六部分:

一陈日本国之详;一陈日本入寇之由;一陈御寇之策;一陈日本关白之由;一陈日本六十六国之名;复陈未尽之事。林林总总,涵盖了日本国的方方面面,内容极之详尽。报告里甚至推算出了日本出兵的详细日期——壬辰年三月一日,比真正爆发战争的日期只差一个月——以及日本的侵攻路线图:“翌春渡高丽,征辽东,取北京城”。

报告是写完了,但怎么送到大明手里,却是一个问题。许仪后本来打算“亲奔告陈”,可他身为岛津藩御用医生,家里又有老婆孩子,根本无法脱身,只能从来日本做生意的明商身上打主意。

万历十九年九月三日和九月九日,许仪后先后找了两批商人,让他们代为传达。可这两批人都不太靠谱儿,他们离开以后,许仪后生怕自己的心血白费,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夙夜忧叹,这时候,他的一位弟子挺身而出,拍着胸脯说我可再去送一次信。

这个人是许仪后的江西同乡,名字叫朱均旺,江西抚州人。他本在南海贩卖布匹,结果遭遇了倭寇,被掳至萨摩藩福昌寺替人抄写经文。恰好许仪后去寺里烧香,听到朱均旺说家乡话,大为欣喜,通过岛津义久的关系把朱均旺解救出来,收为弟子,留在身边抄写药方。朱均旺对许仪后感激涕零,看到他这么忧愁,便毅然站出来,主动要求当信使。

这一趟差使可不容易,且不说海外风高浪急,单是政治上的风险,就相当之大。秀吉那时候已经采取了一定的管制措施,所有往来明商都不许下船,生怕泄露情报,一般人很难混上船去。就算一切顺利上了船,等回到大明,也可能被官府以通倭之罪抓起来——总之是趟九死一生的差使。

但朱均旺为报许之恩,对这些毫不畏惧,许仪后大为欣喜。信使的问题解决以后,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如何把朱均旺弄出日本国。

许仪后经过奔走联络,找到了一位漳州商人林绍歧,他表示可以把朱均旺偷偷带走,但是得等这船货物在日本卖完,才能拔锚启程。许仪后没奈何,只能耐心等候。这一等,却等出了一桩大祸事。

他之前四处奔走搜集情报的举动,背着日本人,却没瞒着中国人。这些旅居萨摩的中国人中,偏偏有那么几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把这件事捅到了秀吉的亲信浅野长政那里。浅野长政一听还有这样的事,不敢怠慢,立刻汇报给了秀吉。秀吉正做着征服大明的春秋大梦,陡闻有人要坏他的事,还是自己施过恩的许仪后,不禁勃然大怒,声称要狠狠地整治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这一场祸事,当真不小。许仪后被关到监狱里,知道自己这次必然无幸,但他一口咬定全是自己筹划,没有吐露出郭国安、朱均旺或者林绍歧任何一人的名字。

对于许保仪的罪名,浅野长政本来裁定为“越度”之罪——就是非法出境——可秀吉不甘心,放出了狠话:“咱们不是新铸了几口大锅吗?就把许三官那小子搁锅里煎死算了!”

许仪后出事以后,急坏了岛津义久。他跟这位御医感情十分深厚,又是自家救命恩人。往大处说,义久本人对于秀吉这场战争毫无兴趣,许仪后投书大明之事,其实正合乎他的心意。可是这事出在萨摩藩,岛津家不能找秀吉直接求情,说不定人没救出来,反被扣了顶“失察”的帽子。思忖再三,义久搬出了一位大人物——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是秀吉最头疼的也最看重的大名,他从未在战场上被秀吉打败过,坐拥关东二百万石,是日本丰臣氏之后的第二大政治力量。他的面子,秀吉不会不卖。而德川家康自己也有盘算,打算借这个机会施恩于岛津氏,为以后的争夺天下埋下一点伏笔。

于是,德川家康给秀吉写了一封求情信,这封信写的很艺术,充分显示了家康的情商。他没正面为许仪后辩解,而是先批评了一通许仪后通敌之罪,然后话锋一转,说现在不光是许仪后,在日的中国人都对政府不满,如果把他处罚,反显得咱们小肚鸡肠。如果太阁你把他赦免了,显出宽阔的胸襟,大家就会感佩您的度量,说您是仁德之人。

家康是最了解秀吉的人,这封信完全号住了太阁大人的脉:秀吉内心最想要的,是别人对他的尊重。果然不出家康所料,秀吉接到这封信,深以为然,加上家康面子大,便不再追究许仪后泄密之罪,只是象征性地申饬了一下,赶回了萨摩藩。

许仪后死里逃生回到萨摩,却一点也没被吓到,依然不改前志,继续为朱均旺的出行奔走。一直到了万历二十年年初,林邵歧终于要扬帆回国了——这时候,偏偏又节外生枝。

那时候距离开战已不足三个月,日本的备战进入最紧张的时刻。时任藩主的岛津义弘下令封锁港口,不许闲杂人等进出。林绍歧的船也被扣了下来,藏身船中的朱均旺束手无策。

在危急时刻,许仪后又一次不避嫌疑,挺身而出。他利用自己在岛津家的地位,去见义弘,说商船是用来做买卖的,如果擅自扣留,以后怕没人肯来做生意了。义弘想想有理,便应允了,放林绍歧离开。做完这些事情,许仪后如释重负,临别之际,他写了首诗赠别朱均旺,把臂相泣。两人知道,至此一别,再难相逢。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难域萍逢几度周,一朝分首作遐游。

殷勤嘱咐忠君事,尽意叮咛灭寇仇。

知汝归成苏子景,岂宜还作李陵秋。

霜台若问尘中事,惟道斯民苦尚忧。

诗中句句情真意切,其中“殷勤嘱咐”、“尽意叮咛”等语,无不浸透许仪后拳拳爱国之心。他以苏武自况,即便身险蛮夷之地,志向不改,他不求名亦不求利,唯一的心愿,正是诗中最后一句“惟道斯民苦尚忧”。

许仪后一辈子没取得过大明的任何功名,也没被授予过任何大明的官职,羁旅海外的他却拥有令许多大明官员汗颜的爱国情怀。他对大明所付出的一切,都是自发的,是对故国朴素真挚的热爱,没有指望过会有任何回报。

谈及壬辰抗倭援朝战争,各路史家都会摆出汗牛充栋的史料,津津乐道于战事攻伐,或是政治上的折樽冲俎;但我们不该忘记,在战争前夕,曾经有这么一位中国人,以布衣之身,当国难之前,默默地为他的祖国贡献着自己的一切。

万历二十年一月十六日,林绍歧离开萨摩藩。朱均旺怀揣报告,藏在船舱底部,生怕被人发现。这一路风高浪急,朱均旺苦不堪言,这种生活他一过就是四十多天。一直到了二月二十八日,这条船终于抵达福建大岞湾。

这时距离距离日本向朝鲜正式开战,还有四十四天。

朱均旺登陆之后,顾不得身体虚弱,径直去找福建军门张汝济,把许仪后的报告递交给大明官方。

这份报告对大明朝廷来说,极其重要。报告里不仅介绍了秀吉意图吞并朝鲜、入侵大明的计划,而且给出了详细的出兵路线图、动员兵力、战争起因与日本诸藩对战争的态度。更可贵的是,许仪后还专门提及了日军的作战方式和应对策略。

报告里说对付倭寇,应该用“水陆互攻,日夜并杀。斯时也,倭不及饱食,丽不及为应,途分主客,后无援兵,不习水战,不敌火攻。”这个建议,对大明决策产生了重要影响,与后来朝鲜战局的进展惊人地相似。日军的失败,正是由于“不习水战”,后勤补给困难,才在中朝联军“水陆互攻”的攻势下一路溃败。

这份报告获得了大明官员的盛赞,说“预说今日之事,合如契卷内中所云”。这份报告传到朝鲜后,朝鲜人也说“所论倭贼用兵之事,验之多重。”还一直追问大明使者,问许仪后有没有继续更新。

甚至朝鲜国王和臣下聊天,都把许仪后挂在嘴边:

《宣祖实录》二十六年二月四日。上曰:“贼有添兵之势乎?”忠谦曰:“观许仪后书,则言日本之地六十六州,而来寇我国者,只六州云。若六十州有余丁,则秀吉凶狡有余,岂不继援乎?许议后言六十六州,不如中原之一州。”

《宣祖实录》二十八年二月六日。上曰:“然。倭贼本是禽兽,其于天朝求封,有何关乎?”经世曰:“倭贼通书于中朝曰:‘日出处天子,寄书日没处天子’云。自为一方天子,此乃犯顺之意也。”上曰:“以许仪后上书见之,则可知矣。”

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石星,仔细地研读了朱均旺带来的许仪后报告,又综合了朝鲜以及明军搜集来的各路情报,惊奇地发现,日军开战前后的动向,与许仪后的报告惊人地吻合。

石星心想,这是一个重要的人才,他应该可以发挥更大作用。于是他提笔给福建巡抚许孚远写了封信,让他派精干的人前往日本九州,去会一会这位许仪后。许孚远接到石星的请求以后,很快召见了两个锦衣卫的指挥使,一个叫沈秉懿,一个叫史世用。沈秉懿老不堪用,很快被淘汰,许孚远见史世用这个人器宇轩昂,谈吐不凡,就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史世用把自己化妆成商人,和另外两位同伴张一学、郑士元乘坐海商许豫之船前往日本。他一路飘洋过海,最后在七月四日登陆于九州平户川的内浦港——顺便提一句,三十一年以后,一个叫做郑成功的中日混血,是在这里降生。

史世用登陆之后打听了一下,发现自己下船下早了。内浦和萨摩虽然同属九州,距离还是差的有点远。他再一打听,得知岛津义久和许仪后去名护屋城(今佐贺县唐津市镇西町名护屋)去见秀吉了。他胆子不小,直奔名护屋而去。到了名护屋以后,他与张一学兵分连两路,史世用去找许仪后,张一学、郑士元负责去把名护屋的地理形势偷偷画下来。

名护屋是日军的侵朝大本营,军队补给俱从这里发出。有朝一日万一明军打过来,这些情报便有了用武之地。

专业的情报人员,素质就是不一样。史世用没费多大力气,就联络上了许仪后。许仪后对史世用的到来喜出望外,他万万没想到大明居然会派人来主动联络,这对于一个寂寞的海外赤子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安慰。

不过许仪后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名护屋是秀吉的地盘,耳目众多,他让史世用先返回内浦,稍后联络。

八月十三日,秀吉跟岛津义久谈完了事,让他返回萨摩。许仪后找了个机会开小差,溜到了内浦,并于八月二十七日见到了史世用、张一学、郑士元和许豫。史世用向他提出来,听说岛津家对秀吉一直不满,能不能见一下。

岛津家当初在岛津义久的带领下,于户次川之战打败丰臣军,种下了祸根。后来秀吉亲自率大军讨伐九州,为了保全岛津家,义久不得不宣布出家归隐,把家督之位让给弟弟岛津义弘,投降秀吉。

在去年六月份的梅北一揆中,岛津义久在秀吉的逼迫下,不得不要求自己的三弟岛津岁久剖腹自尽。所以要说岛津义久对秀吉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

许仪后说,要见藩主不易,不如先亲近他身边的重臣。内浦港恰好属于岛津家重臣伊集院忠栋的领地,应该先去拜会一下他。

九月初三,许仪后带着许豫、史世用前往伊集院忠栋的府邸,名义上是作为客商拜访,由许仪后做翻译。伊集院忠栋老奸巨猾,一见许豫就眯着眼睛说:“我看你不像是商人嘛。”许仪后赶紧说:“也算是大明的一位武士吧。”两边都试探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没谈出什么实质内容。伊集院忠栋倒没细究,还送了一副铠甲给许豫。

没想到这次会面,不知为何被泄露出去了。到了九月十九日,有个叫玄龙的和尚跑来找许豫,说“你是不是大明福建官府派来侦查情报的呀?”许豫也是个有胆识的人,也不否认:“没错!你们侵略高丽,胡作非为。我们万历皇帝不愿意杀戮太重,派了沈惟敬来讲和。许军门派我过来调查你们的虚实,看你们有没有诚意。”这一番话半真半假,玄龙和尚也怕自己担上破坏和谈的罪名,只得悻悻离开。

在此之后,史世用感觉到有些危险,放弃了面见藩主的想法,一心一意搜集各类情报。

时间推移到十月份。当时岛津义弘驻扎在巨济岛,瘟疫流行,义久派了许仪后前往高丽去当医生。许仪后走了以后,史世用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也乘船离开归国。可惜他运气不好,中途碰到了台风,不得不返回九州。

很快岛津义久和伊集院忠栋派人来调查许豫,许豫坦坦荡荡地把自己对玄龙和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岛津义久点点头,没有扭送他去见秀吉,反而拿出一封信和一些礼物,请他转交给许孚远,算是官方答复。

这封信里没提及任何战事,只是说无论两国关系如何,贸易还是要开展云云。这是岛津义久留下的一点心眼,希望万一日军在朝鲜不利,也不至于波及岛津家的生意。

许豫得了岛津义久的批准,在万历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四日离开日本,史世用也在他出发前后不久乘坐另外一条船离开。他们前往日本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许豫于同年三月一日顺利返回福建,回来以后,他问许孚远,说史世用回来没有?许孚远一楞,我还正要问你呢。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同样是今年一月份出海的史世用,居然到现在都没动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答案是,他还在九州……

史世用出海以后,满心以为可以尽快返回福建,上报情报。可他万万没想到,船还没走多远,居然又遭遇了强台风,真是太倒霉了。在大自然的暴虐天灾之下,船队全都沉没,张一学在海难中丧生,只剩下他跟郑士元两个人幸免于难,被海浪推送回了九州。

两个人身无分文,语言又不通。此时许仪后已经离开日本,许豫也不在了。举目无亲的两位间谍,在日本渡过了无比凄惨的七个月。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底,两位琉球的使者到日本拜访秀吉,顺便侦查情报。他们走到萨摩的时候,忽然被两个乞丐拦住。这两个乞丐穿着破烂不堪,口称是大明指挥史世用与承差郑士元,希望能得到帮助返回福建。

比起日本,琉球毕竟还是亲近大明。使者当即把两人藏匿起来,带上船返回琉球。琉球人对史世用颇为照顾,特意派遣了朝贡船给他送回国。史世用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回总算可以回家了。

然后,他又遭遇了风暴……朝贡船快接近福州的时候,遭遇了风暴,把船只一口气吹到了泉州泉州府平湖山附近海域,吹的是人仰马翻,几乎全船罹难。史世用福大命大,硬生生熬过了这一劫,被大明官府救援下来。

九死一生的史世用回到国内以后,振作精神,把搜集来的日本情报汇篡成《倭情备览》一书。这本书是大明第一次主动派员前往日本搜集的专业书籍,里面论及日本情势,相当精辟,还附带了许多重要的原始文件,比起许仪后的报告更加专业。

此书甫一刊行,即被视为对日研究第一手资料,无论是大明御史还是朝鲜国王,对此都赞叹不已。言官上书要引用,兵部决策要参考,甚至杨镐给秀吉写信预言日本国内形势,都是拿着这本书现学现卖。

说回到许仪后。

战争持续到了万历二十一年,中朝联军与日本停战,双方坐下来和谈。日方的小西行长和大明方面的沈惟敬,两人联手搞了一个惊天大骗局,试图把两边都瞒住。(这是另外一个大故事了)

当时许仪后就在巨济岛,对前线动静很了解。虽然他对小西行长和沈惟敬的骗局细节不清楚,但他了解秀吉,知道秀吉绝不可能放弃战争。他送了一封密信给当时的大明援朝总经略宋应昌,里面直截了当地说:“关白虽求贡,其实欲明年窥狭大明”,一句就道破了实情。

宋应昌接到许仪后的密信以后,很是赞叹,称赞他“具仰妙算”,恰好这时候大明使团打算前往名护屋,宋应昌特意安排使团里一个姓郑的官员,让他到日本后设法联系到许仪后。

可惜这个使团出使很不成功,没几天就灰溜溜地回来了,那位姓郑的官员没时间去找。没时间去找,不要紧,我会主动说。

万历二十一年十月份,一个叫做吴景禧的朝鲜人找到全罗道防御使李时言,向他汇报了一件事。吴景禧自称是万历二十一年被俘去日本的奴隶,他在萨摩碰到一个中国人,叫许仪后。在他的安排下吴景禧被送回朝鲜。吴景禧说许仪后让我给大明带一句话:“众贼候天使信来,当于八月中尽欲回还等因。”

那么万历二十一年八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秀吉老年得子秀赖,欣喜若狂,日军主力开始从朝鲜按部就班地渡海回国。由此可见,许仪后的洞察力十分惊人,他敏锐地预见到秀吉得子与日军撤退之间的必然联系,特意安排了朝鲜俘虏回国,希望大明能够提前对日军这一动向有所准备。

虽然他传递的这份情报送到大明时,已经过时了,但许仪后这无时无刻不强烈跃动着的爱国之心,实在值得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赞叹。

请允许我再贴一次许仪后在万历二十年送别朱均旺的诗作。我想无论古今,正是有无数这样几乎湮没于史料的义士的存在,才能扛过一次又一次危难。

难域萍逢几度周,一朝分首作遐游。

殷勤嘱咐忠君事,尽意叮咛灭寇仇。

知汝归成苏子景,岂宜还作李陵秋。

霜台若问尘中事,惟道斯民苦尚忧。

【本文选自知乎问答:历史上有哪些值得尊敬又不为人知的小人物?】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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