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麦克福尔:直面普京的俄罗斯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3-28 07:32

迈克尔·麦克福尔

迈克尔·麦克福尔作者

美国前驻俄罗斯大使(2012-2014)

3月18日,俄罗斯普京与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代表签署入俄协议,两地正式成为俄罗斯行政区。《纽约时报》网站3月24日刊发刚刚卸任的美国驻俄大使麦克福尔文章。文章认为,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的行为终结了欧洲的后冷战时代。麦克福尔强调,欧洲的这场新对抗并非由美国挑起。美国在冷战中并未完全获胜。

作者迈克尔·麦克福尔不仅是刚卸任的美国驻俄大使,还是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前首席俄罗斯政策顾问,被认为是最资深的俄罗斯问题专家之一;本文反映了美国政府精英对克里米亚和俄罗斯的普遍看法。观察者网全文翻译,以资读者参考。以下为全文:

《纽约时报》文章认为,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终结了欧洲的后冷战时代。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的决定终结了欧洲的后冷战时代。自戈尔巴乔夫—里根时期以来,后冷战时代的定义受俄罗斯和西方的合作与冲突所左右,但总隐含着一种意味:俄罗斯正渐渐融入国际秩序。仅此而已。

我们这个新时代是被意识形态冲突、民族主义复兴和领土侵占所定义的——在一定程度上,这个时代与20世纪欧洲那段悲剧的冲突阶段相似,不过也有重要的区别,而明白这些区别,对于美国制定未来几十年成功的外交政策至关重要。

我们没有寻求这些对抗。这个新时代自己缠上了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完全赢得冷战。共产主义衰弱了,苏联消失了,俄罗斯力量变小了。但是,苏联体制的崩溃并没有将俄罗斯平稳地引向民主和市场,或是让俄罗斯与欧洲融为一体。

部分俄罗斯人提出了这一宏大的革命性变迁议程。产生的后果就是:苏联帝国(目前为止)相对平静的崩溃、一个比从前富有的俄罗斯社会、对个人权利更好的保护,以及时而起作用的民主体制。

但是,引入民主的同时,经济的萧条和帝国的丧失也生发了反革命之潮——对旧秩序的留恋,对冷战结束这一说法的憎恶。

支持者并非多数。而其中一个支持者——普京——的上台并非势所必然。甚至连普京自己的想法都会时不时地发生变化,纠结于怀念过去的体制和现实地接受俄罗斯要前进的需要。

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一个自由主义者、西方学习者,当普京2008年选择他作为其接班人时,俄罗斯的内部转型加快了脚步。虽然2008年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使俄在一段时间内受到孤立,但它融入了已有国际秩序,最终重夺声势。

我在政府工作的最初几年,见证了梅德韦杰夫总统和奥巴马总统在相互利益问题上的合作——削减战略武器新条约,对伊朗的新制裁,协助开辟通往阿富汗的新补给通道,还有俄罗斯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这些“重置”的结果促进了美国的多项重要国家利益。民主党共和党政府都实行的美国后冷战政策看来又开始起作用了。

2012年普京再任总统时,势头有所减弱,之后就停滞了。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在反对伪选举,还有更多的人在反对不负责任的政府,普京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新上台的。如果说大部分俄罗斯人在普京的前两个任期中(2000-2008年)对他加以褒扬,认为他让这个国家得以复苏,国家经济得到发展,那么有一部分人(不是所有人)希望在普京的第三个任期中得到更多,但他却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对于莫斯科的年轻人、受教育者和那些并不因为普京(自认为)让他们变得有钱而感激他的富有的抗议者,普京特别生气。因此,他转而后退,限制那些怀念苏联时期的个人行为。他攻击独立媒体,抓捕示威者,要求有钱人把财富带回家。

除了更进一步的独裁,普京还需要一个敌人——美国——来加强他的正当性。他的政治宣传家们播放的段子里,有关于美帝国主义、推翻普京政府的邪恶行为和蓄意计划。作为驻莫斯科大使,我经常是这些虚构作品中的主角。

俄罗斯领导人的反美叫嚣以及与国家电视台的呼应,在普京吞并克里米亚的时候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让别人明白他在接受西方的对抗,不再受国际法和国际规则的束缚,不怕挥舞俄罗斯强权来改变国际秩序。

普京做出了一个战略性转变。美国也必须吸取过去与莫斯科的冲突中得出的教训,通过选择性牵制和承诺的政策。

上世纪扎根于意识形态的矛盾引人关注。一个修正主义的独裁者煽动了这场新对抗。不是我们。不是“俄罗斯”开启了这个新时代。是普京。在入侵克里米亚前的两年,他极大地削弱了俄罗斯的民主体制,随后又禁止独立媒体发布他在克里米亚夺取领土时的消息,这不是什么巧合。

与上个世纪相似,独裁与民主的意识形态之争也重返欧洲。由于民主体制从未在俄罗斯完整扎根过,这场战斗也从未完全消失。但如今,民主社会要认识到普京的独裁统治,并且要接受反抗这一体制的知识性和规范性的抗争,要用我们先前在欧洲与反民主政府之间的抗争那样的精力。

和从前一样,克里姆林宫既有意向又有能力利用军事、金钱、媒体、秘密警察和能源,去破坏政府和国家。

这些相似性告诉我们之后的一些政策走向。最重要的是,乌克兰必须以一个民主的、市场经济的国家的身份成功。在它的改革列表高位,必须是能源效率和多样化,还有军事和腐败改革。该地区其他国家,像摩尔多瓦和格鲁吉亚,也需要紧急支持。

二十世纪,那些坚定地站在我们这边的国家必须得到保障和保护。北约行动很快,但这些努力要维持住,必须在前线国家布置更多的军事力量,对部队更多的训练和整合,以及减少北约国家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的新努力。

另外,就像从前那样,现行政权必须要隔离。试图通过承诺、联合和言辞来改变克里姆林宫行为的战略现在已经没用了。俄罗斯不再是八国集团的成员,无法加入经合组织,或是导弹防御谈判失败。我们必须取而代之进行制裁,包括对宣传家、国有企业、与克里姆林宫有联系的银行家——这些人都是普京强权下的工具。相反,个人以及与政府没有瓜葛的公司应该得到支持,包括那些将财产挪出俄罗斯或是移民出国的。

最后,就像在二战和冷战期间那样,如果重大利益有重合,我们和我们的盟友现在可以与普京合作。但这种承诺必须被理解成是严厉制裁,而不是把俄罗斯重新拉回来接受国际规则和价值。这就是他应该看待这一承诺的方式。我们也是。

同时,很多重要的差别区分了冷战或内战以来欧洲的这次新对抗。大部分差别对我们有利。有些则不是。

首先,不像共产主义或是法西斯主义,普京主义在俄罗斯以外很少受到欢迎。即使是在俄罗斯国内,勇敢的民间团体领导人仍然反抗独裁、战争和狂热国家主义,并且成功动员成千上万人反对普京的介入,然而更多的静默的人会抱怨这个新时代的到来。

在上一份工作中,我每天都会碰到这种沉默的怀疑者——在政府,商界,社会。危机中,市民围绕旗帜而聚,进行着政治宣传。但普京的国家主义主要是受不成熟的前苏联反美主义所鼓动。继续用美国包围和内部干涉来吓唬俄罗斯人,将难以为继。他们太聪明了。

其次,普京的俄罗斯没有真正的盟友。我们必须让它保持这种状态。拉大中国与修正主义俄罗斯之间的距离尤其重要,这就是在促成中亚和高加索部分国家的独立。

另一个区别就是,俄罗斯军事力量只是苏联力量的影子。新的全球冲突是不可能的。但是俄罗斯的军事仍在威胁其周边国家,因此欧洲必须加强防卫,西方政府和企业必须停止帮助俄罗斯的军事现代化。

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在上一次僵局中,还没有互联网的存在。克里姆林宫最近隔断独立信息的做法令人担忧,但传播的革新保证了今天的俄罗斯人不会像他们的祖辈那样被隔离。

与世界更多的接触让俄罗斯人能对自己的处境做出比较分析。这是一个强大的工具,并且需要在学习交流、同龄人对话,还有俄罗斯私营部门及其国际合作者之间的联系中加以支持。

不过,有两个重要的区别在弱化我们。首先,美国没有了上个世纪那样的道德权威。作为大使,我发现,当俄罗斯人问我关于伊拉克问题时,我难以捍卫对主权和国际法的承诺。美国民主的一些实践也无法激励他国观察家。想要在这场新冲突中胜利,我们必须恢复美国的榜样形象。

其次,我们正在忍受不参与一些国际事务。在两场战争后,这无法避免,但我们不能晃得太远。我们退一步,俄罗斯就进一步。国会和白宫领导人都在一起努力向世人发出信号:在这场新的斗争中,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领导自由世界。

美国——还有那些想要在富裕、民主的俄罗斯生活的俄罗斯人——将在欧洲的这场新冲突中获胜。过去一个世纪,民主以令人瞩目的速度加强着,而独裁在持续衰落。尤其是在有着良好教育、富有的城镇社会,如俄罗斯,民主最终扎下了根。一个民主的俄罗斯不会总是和我们一样定义其利益,但是会和其他民主国家成为更为稳定的伙伴。

我们无法判断俄罗斯现在的独裁政府能持续多久。但是面对新威胁,审慎、现实的战略将有助于缩短我们刚刚踏入的这个悲剧的时代。

(英文原载《纽约时报》网站2014年3月24日,原标题:Confronting Putin's Russia;作者迈克尔·麦克福尔曾任美驻俄大使、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前首席俄罗斯政策顾问。观察者网张苗凤/译)

责任编辑:张苗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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