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布莱恩特:当美利坚合众国不再伟大(二)
来源:观察者网
2018-04-02 08:20
【翻译/观察者网马力】(接上文)人们很容易将特朗普2016年取得的胜利视为一个反常现象、一个美国历史上偶发的小事故。大选结果最后的确是由来自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和威斯康辛州这三个关键摇摆州的77744票决定的,但当你仔细思考从1984年到2016年之间美国盛衰交替的历史,特朗普现象看起来就不是那么偶然了。
从很多角度来看,特朗普出人意料的胜选代表着美国政治、文化和社会发展的一个高潮,这其中很多细节都可以从上世纪末美国主导全球的时代大背景中获得理解。
英国广播公司驻纽约记者尼克·布莱恩特2017年11月3日在BBC NEWS网站刊发文章:《当美利坚合众国不再伟大》
胜利后的眩晕
请思考一下,柏林墙的倒塌是如何改变华盛顿的?共产主义阵营的落败又是如何在美国开启一个破坏性的负面政治(destructive and negative politics,指各党派自私自利的、不利于构建信任的、不具有建设性的政治——观察者网注)新时代的?在二战刚刚结束的几年里,民主、共和两党紧密合作是当时的常态,原因部分在于,彻底击败共产主义是两党的共同目标。美国的两党政治虽然有着内在的对抗性,但当时却受益于共同敌人的存在。为了某些法案的通过,艾森豪威尔总统经常与众议院议长山姆·雷伯恩(Sam Rayburn)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林登·约翰逊(Lyndon Johnson)等民主党大佬们展开合作。
1958年,为了应对前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提高美国的科学教育水平,两党合作出台了《国防与教育法案》,这是两党希望挫败共产主义的共同目标所结出的果实。
上世纪60年代,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民权法案》在美国国会获得通过,其背后的原因就在于前苏联当时极力希望在刚刚脱离殖民体系的非洲大陆扩展影响力,美国的吉姆·克劳法(Jim Crow laws,泛指美国南部各州针对非洲裔美国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为实行种族隔离制度而制定的各项法律。吉姆·克劳是美国剧作家托马斯·赖斯于1828年创作的剧目中一个黑人角色的名字,后来逐渐演变成了一个贬抑黑人的名称和黑人遭受种族隔离的代名词,此后人们更以“吉姆·克劳主义”指代美国统治阶级对黑人实行种族隔离和歧视的一整套政策和措施——观察者网注)为莫斯科的宣传机器提供了弹药,而那些宣传反过来也为美国的民权立法提供了强大动力。
冷战结束后,两党之间的和睦关系开始褪色并最终走向坍塌。上世纪90年代,当时的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鲍勃·多尔(Bob Dole)开始以冗长演说为手段在参议院拖延表决程序,迫使政府关门甚至成为了一种政治打击手段。
1994年,美国国会中期选举期间,“共和党革命”(指美国共和党在纽特·金里奇的领导下在1994年中期选举过程中重夺国会众议院控制权,终结民主党对国会长达40年的主导地位——观察者网注)使激进的党派主义之风在华盛顿到处肆虐。这波浪潮带来了对政府强烈的意识形态憎恶,却未能对政府的工作起到任何助益。而众议院议长纽特·金里奇(Newt Gingrich)本人就是当时国会山恶劣的党派主义甚嚣尘上时出现的人物。
两党虽然都不情愿,但维持表面上的合作还是可能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在国民福利和刑事司法领域的改革获得成功就是克林顿总统和纽特·金里奇通力合作结出的果实。但在同一时期,华盛顿的政治气氛一直在恶化之中。由于大多数立法者受到的威胁多来自自己所属党派,众议院中出现了不公正地改划选区的情况,这导致党争向更加恶化的方向发展。而那些不走党派主义路线的温和派和实用主义者则受到了太过教条的反对者的抨击。
在2011年至2012年期间的第112届国会里面,一个民主党人哪怕再保守也不会比一个共和党人更加保守,而一个共和党人哪怕再信奉自由主义也不会比一个民主党人更加信奉自由主义。这的确是一个全新的现象。在二战刚刚结束后的时代,美国共和党里有人信奉自由主义,而民主党里也有人颇为保守,两党党员在意识形态上存在重叠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在当下极化的政治气氛中,“两党合作”已经被视为一个肮脏的词语。知名的保守派思想家格罗弗·诺奎斯特(Grover Norquist)甚至将之比作“约会强奸”(date rape)行为。
如果是在冷战时代,美国国会是否仍然会以“与实习生有染”为名弹劾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呢?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在冷战那个弥漫着紧张空气的年代,这样的事情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个人私事,绝不会被拿到台面上热炒。而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却并非例外,他之所以因水门事件受到国会弹劾,实在是因为这件事已经违反法律,其程度与犯罪无异。
克林顿总统遭到弹劾是一个信号,它说明“在任总统不一定享有权威”这样一个新的政治趋势正在逐渐形成,而民主、共和两党都在其中学会了该如何为自身攫取利益。民主党人将乔治·沃克·布什(George W.Bush)的当选视为非法,因为是艾尔·戈尔(Al Gore)最后赢得了大多数直接选票,而联邦最高法院在佛罗里达州重新计票问题上做出了有利于共和党的极具争议性的判决。
由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发起的“birther运动”试图以似是而非且充满种族偏见的立场指控奥巴马总统,称其出生地并非夏威夷。而最近,民主党人也来质疑特朗普取得的胜利,部分原因在于特朗普并未赢得大多数直接选票,另外还因为有人指控他赢得的这场胜利背后其实是有克里姆林宫的人在提供支持。
与此同时,政治话语也开始变得激烈起来。1984年以广播脱口秀节目起家的拉什·林堡(Rush Limbaugh)如今已成为右翼夸张低俗广播节目之王(shock jocks,美国近十几年来出现的新词汇,指一种特别的广播杂谈节目主持人。他们吸引听众的手段是故意使用在广播节目中闻所未闻的侮辱性的、粗俗不堪的语言,以达到让听众震惊的效果——观察者网注)。福克斯新闻(Fox News)于1996年正式开播,与微软全国广播公司(MSNBC)是在同一年,而后者作为进步阵营里的一员已成为前者的老对手。互联网的出现大大加快了新闻行业的新陈代谢,很多此前难以公开发表的充满仇恨的言论如今在网络上也找到了发声的管道。
谈起杰瑞·施普林格(Jerry Springer)风格的政治新闻节目,其实这个风格可以追溯到《德拉吉报道》(the Drudge Report)首次披露白宫实习生莫妮卡·莱温斯基(Monica Lewinsky)与克林顿总统之间性丑闻的年代,当时《新闻周刊》曾就是否披露这个爆炸性新闻犹豫不决而被《德拉吉报道》抢了先。《德拉吉报道》的成功证明,那些发布不符合主流媒体价值观的新闻的新兴媒体也可以在短期内建立起自己的品牌。无疑,曾任《德拉吉报道》编辑的安德鲁·布赖特巴特(Andrew Breitbart)从中学到了宝贵经验,他后来创办了著名右翼网络媒体“布赖特巴特新闻网”。
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最初以能够将人们聚合在一起的终极工具自诩,但实际上,它们已经成为愤世嫉俗者、分裂社会者和阴谋论者抱团取暖的乐园。在互联网的作用下,美国社会已经变得越来越原子化了(“社会原子化”是指由于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社会联结机制中间组织的解体或缺失而产生的个体孤独、互动失序、道德解体、人际疏离、社会失范的危机——观察者网注)。
正如罗伯特·帕特南(Robert D.Putnam)在他1995年发表的一本影响深远的著作《独自打保龄球:美国社会资本的衰减》一书中所指出的,美国人在工会、家长协会、童子军和女性俱乐部等组织中的参与率一直在下降,这导致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乏沟通,社交活动也变得越来越不活跃。
从经济角度来说,在这一时期,“大分流”(Great Divergence)现象开始凸显,人们在工作收入和总体财富方面的不平等状况持续加剧。从1979年到2007年,家庭年收入位于前1%的美国家庭,其收入增长了275%;而位于后20%的美国家庭,其收入仅增长了18%。
在克林顿总统执政时期,美国金融业解除了管制,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期开始施行的《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Glass-Steagall Act)终于被废止,这在当时堪称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此外,在这一时期,关于解除“信用违约互换”(Credit Default Swap,简称CDS,是一种金融衍生品——观察者网注)监管的立法也得以完成。
在某种意义上具有破坏性的科学技术彻底改变了美国工厂的生产方式,美国的劳动力市场也受到极大影响。在这一时期,自动化而非全球化使美国人的工作机会大大减少。从1990年到2007年,自动化生产技术导致美国仅在制造业一个行业就失去了67万个工作岗位。
来自“铁锈地带”(the Rust Belt,在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初期,美国中西部水运便利、矿产丰富,因此成为了重工业中心。钢铁、玻璃、化工、伐木、采矿、铁路等行业纷纷兴起。匹兹堡、克利夫兰、芝加哥、布法罗、辛辛那提等工业城市也一度相当发达。然而自从美国步入以第三产业为主的经济体系之后,这些地区的重工业就纷纷衰败了。很多工厂被废弃,机器上布满了铁锈,因此那一地区被称为“铁锈地带”——观察者网注)的叛逆情绪曾助力特朗普入主白宫,有人指出这一地区的叛逆情绪本质上应被视为对机器人和自动化生产线的反抗,不过当地人却并不这么认为。在富人的宣传之下,该地区的很多人将自身的困境归咎于来自国外同行的竞争以及涌入美国的大量外国劳工。
类鸦片药物危机可以回溯到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的医生曾普遍开出过量的止痛药。从1991年到2011年,止痛药处方用量增加了200%。美国似乎已经被冷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此后,美国人带着20世纪未尽的眩晕感,开始了第二个16年的曲折历程。
特朗普的美国
在过去几个月里,就像本文开头提到的那样,我曾多次乘飞机向西飞往加州。在加州上空,我禁不住问自己:一个涉世未深的16岁少年会怎样看今天的美国呢?他会像我小时候那样对这个国家充满好奇吗?当他透过飞机舷窗望向夕阳映照下的太平洋海面时,他会认为太阳仅是为了照耀美国而存在吗?
这个少年会怎样看当今美国社会频发的枪击事件呢?最近在拉斯维加斯发生的“大屠杀”凸显了这一美国社会顽疾的危害。当然,大规模枪击事件在美国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1984年,就在我从英国启程赴美之前几天,一个持枪者走进圣迭戈郊外一家麦当劳餐厅,当场打死了21人。这在当时被称为美国现代历史上最惨烈的大规模枪击事件。今天与那个时候相比,区别仅在于大规模枪击事件发生的频率。
在今天的美国,此类恶性事件的发生已经太过频繁,人们听到相关报道时,其震惊程度已经无法与30多年前相比了。不过,在拉斯维加斯大屠杀惨案中,还是有一点令人十分意外,那就是针对打死58人、打伤数百人的枪手,美国人竟然在全国范围内没有进行任何认真的讨论。在过去,此类恶性枪击事件发生时,全国都会深受震动,而如今对于那些与此案无关、坐在电视机前的美国人来说,他们的情绪甚至已经很难因之产生什么波澜了。拉斯维加斯惨案发生仅仅一个月之后,这件事就变得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个少年会怎样看当今美国的种族关系呢?1984年,卡尔·刘易斯(Carl Lewis)、埃德温·摩西(Edwin Moses)和迈克尔·乔丹(Michael Jordan)都是在全国有着跨种族凝聚力的非洲裔运动员,他们在奥运赛场上为美国立下了大功。
如今的黑人运动员呢?他们却因单膝跪地表达抗议而遭到特朗普的污蔑(2016年8月,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的一位黑人球员柯林·卡佩尼克为了抗议美国社会对黑人的歧视以及警察对黑人的粗暴执法,在比赛开始前演奏美国国歌时,不与其他球员一起起身站立而是静坐在一旁以示抗议。他当时表示:“我不会向一个压迫黑人的国家的国歌和国旗行礼”。
此后,这位球员在比赛中转而以单膝跪地的方式继续表达自己的抗议态度。由于战绩不佳,卡佩尼克在赛季结束后失业,他曾经的单膝跪地行为并未受到社会广泛关注。2017年9月,美国总统特朗普以激烈言论重提此事,认为黑人运动员单膝跪地是对国家缺乏尊重。他说:“像卡佩尼克这种不尊重国歌的垃圾球员,就应该被直接开除……每个爱国的球迷应该抵制职业橄榄球联赛,直到那些亵渎我们国歌和国旗的恶行被彻底制止为止”。
随着事件不断发酵,卡佩尼克的做法获得了不少美国自由派人士的支持。在美国媒体此后的报道中,特朗普总统这场与美国黑人运动员之间的口水战,已经升级为一场“谁能代表美国”的争论。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的球员以及体育界其他人士开始用单膝跪地的方式向特朗普和种族歧视行为表达抗议。不过,反对这种单膝跪地抗议行为的球迷仍然占多数,一位曾在美军阿富汗部队服役过的橄榄球员没有随大流,因为在演奏美国国歌时没有单膝下跪,而是庄严地对国歌行礼,他反而获得了众多球迷的支持——观察者网注)。这些运动员们突然发现,自己作为“战士”已经深陷于这个国家无休无止的文化战争漩涡之中。
这个少年会怎样看当今美国枪支暴力与种族冲突两大社会问题的合流呢?在这个国家,不时会发生警察枪击手无寸铁黑人的事件,而白人警察用来打死17岁黑人少年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的那把手枪在网上拍卖时竟然受到热烈追捧,起拍价高达10万美元。
2017年8月,弗吉尼亚州中部的夏洛茨维尔市成为又一个种族问题的爆发点,新纳粹主义分子手持火炬、满怀仇恨地聚集在一起,抗议夏洛茨维尔市政府移除南北战争期间南方邦联军队罗伯特·李将军塑像的计划。令人愤怒的是,特朗普总统在悲剧发生后的讲话中,竟然声称上述参与者中也包括一些“非常好的人”,他实际上是在暗示,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反种族主义示威者这两个群体在对方面前都不具有道德上的优越感。特朗普这种“各打五十大板”式的骑墙言论以及他对白人至上主义者和新纳粹主义分子的暧昧态度引发了各界一致批评。
特朗普总统在纽约特朗普大厦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我就在现场。当时我身旁一位非洲裔记者扛着摄影机大声问道:“你这样说到底是在向我们的下一代传递什么信息?”特朗普并没有回答,不过为人父母者每一天都会针对特朗普的言行问同样的问题。
接下来,关于南部联盟纪念碑问题的讨论该如何进行?最后一位南北战争时期的幸存老兵已于1959年离世,但争论仍在以各种面目延续着,那场战争甚至仍在以其他形式进行着,而我们的国家由于在奴隶制问题上的原罪仍未能获得彻底的救赎。
这个少年若是不像大多数人那样飞越美国内陆上空,而是在这一地区降落呢?沿海地区和内陆地区之间的差异有时候也许是被夸大了。但是,与在洛杉矶看到的情况相比,在内陆地区降落之后的所见所闻还是大为不同的:在“铁锈地带”,大量驳船再次排着队航行在河道里,“特朗普冲击波”(the Trump Bump)正在使地方商业领袖们的信心得到恢复,这在订单量和资产负债表上已经有所体现;在产煤区,奥巴马的“清洁能源计划”被特朗普推翻之后当地人开心不已;在笃信圣经真理的南部诸州,福音派信徒们将特朗普视为那些冷嘲热讽的自由派精英口诛笔伐下的受难者;在美墨边境附近日照充足的“阳光地带”,特朗普打击非法移民的政策从当地人那里获得了广泛的支持;在内陆地区的诸多橄榄球场上,支持特朗普的球迷们向球场发出嘘声,他们都认为那些单膝跪地的球员们对星条旗缺乏尊重;在内陆地区的退伍军人协会、工会和酒吧,你会发现人们在为特朗普鼓掌,他们喜欢特朗普通俗直白的讲话风格,特朗普对那些总统言行规范和政治正确毫不在意,而这样一位总统正合他们的胃口。
在其他方面,积极迹象随处可见:纽交所股指已达创纪录新高,商业信心正在恢复,而失业率回落到了16年来的最低点。在6200万投票支持特朗普的选民中,大多数仍将这位总统视为“国家的救赎者”而非“美利坚的耻辱”。在共和党主导的州,“使美国重返伟大”的口号听起来与12个月之前相比魅力丝毫未减。在全国范围来看,特朗普的支持率已跌到35%的历史最低点,但在共和党内,其支持率仍然高达78%。
在国际社会上,一些敌对国家似乎对特朗普的美国比对奥巴马的美国更加敬畏,而盟国们则开始不再把获得美国的支持看作天经地义。“伊斯兰国”已被从该恐怖主义组织视为“首都”的叙利亚拉卡逐出,25个北约盟国也已经承诺增加防务开支。不过,“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正逐渐变为“美国落单”(America Alone),尤其在巴黎气候变化协定以及伊朗核协议两个问题上更是如此。与此同时,特朗普通过接二连三的推特言论羞辱了德国和澳大利亚等长期盟友,最亲近的盟友英国也被其关于犯罪率和恐怖主义的轻率言词激怒(特朗普曾在推特上写道:“在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蔓延的背景下,英国犯罪率每年上升13%,这很不好。我们必须保证美国的安全!”——观察者网注)。
已经很少有国家将特朗普的美国视为“一个全球楷模”(a global exemplar)或“那座山巅之城”(the city upon a hill,美国政治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隐喻,强调美国的责任感与使命感,认为美国应该像人类社会的灯塔,有义务将光明传遍全世界——观察者网注),而前总统里根曾在对全国的告别演说中以此为自豪。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如今已被视为“自由世界的领袖”,而这一称呼自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FDR,史称“小罗斯福”,美国第32任总统,1945年病逝于第四届任期中——观察者网注)时代以来一直是美国总统所专有的。几乎每周都在批评特朗普的《经济学人》杂志将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称为“全世界最有权力的人”。而“美国例外主义”已经变为一个十分负面的概念,“只有在美国……”这样的表达方式甚至会引发听者的讥笑。
罗纳德·里根总统曾这样谈论“第十一诫”——共和党人之间不应互相攻击。不过令人难以忽视的一点是,对特朗普最为尖刻、细致的批评却来自共和党内部。共和党参议员杰夫·弗雷克甚至将特朗普称为“对民主的威胁”。另一位共和党参议员鲍勃·科克将白宫比喻为“成年人日间看护中心”;而尤为擅长发表批评言论的共和党重量级人物约翰·麦凯恩称特朗普的“民族主义是错误的而且缺乏成熟的思考”。虽然前总统乔治·沃克·布什并未提到特朗普的名字,但他提醒道:“一些人正在变得偏执,阴谋论和编造故事正越来越多地毒害我们的政治”。
特朗普决意做一个伪总统(an anti-president,此处作者是在暗示“通俄门”事件以及特朗普获得的直接选票少于民主党竞选对手希拉里·克林顿一事——观察者网注),他这样的态度对其日常工作的开展是起到破坏性作用的。若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美国公民社会的运行也将深受其害。一些艺术家已经联合抵制了一场在肯尼迪中心颁奖典礼前夕举办的白宫晚宴。金州勇士球队虽然赢得了2016至2017赛季NBA总冠军,但由于参与“单膝跪地”运动,该队也已被从白宫邀请名单上除名。在美国,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极为不同寻常的。
特朗普甚至已将自己作为美军最高统帅所做的一件最严肃的事情——向阵亡军人家属表达慰问——也政治化了。在表达慰问时,特朗普对一位美军士兵的遗孀说,她死去的丈夫“当初参军时一定很清楚自己作为军人的意义何在”,这导致特朗普与这位士兵的遗孀之间发生了令人难堪的争吵。华盛顿的观察家们,无论来自左派还是右派,都将此事视为当代美国历史上发生在美国总统身上的最为粗鲁、最令人尴尬的事件。
特朗普所作所为的最直接后果之一就是,在他之前的历任总统们正在重新获得人气。上个月,仍健在的五位美国前总统——卡特、老布什、小布什、克林顿和奥巴马——在德克萨斯州共同出席了一场慈善活动,似乎是为了完成最后的使命,他们就像一群超级英雄一样受到了欢迎。这个场景太不真实了,那些出身民主党的旧敌在谈起小布什的时候,口吻亲切,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怀旧伤感。
特朗普曾表示,自己“作为美国总统将超越所有前任,除了亚伯拉罕·林肯”,这并非是他唯一一次大言不惭。特朗普脱口而出的,除了大话,还有颠倒黑白。“假话”(falsehoods)被解释成了“事实的另一面”(alternative facts)。另外他还将《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诬称为“假媒体”,而众所周知这两家媒体的报道在世界上一直处于顶级水平。最近,特朗普甚至威胁要吊销某电视台的新闻执照,只因该电视台的评论节目触怒了他。在一些人看来,1984的阴影似乎正在逼近,而且这个“1984”的确是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笔下的那个“1984”。
至于“黎明重现美利坚”,我们如今可以赋予这个表述以新的含义:一大早起来看看特朗普是否又发了什么新的推特,因为这位美国总统的一天通常是以在推特上抨击或嘲弄对手开始的。
在某种意义上,美国并非一切围绕总统或政治来运转。无论华盛顿变得多么乌烟瘴气,一直以来令我欣慰的是,美国还有其他的中心,它们也许还能挽救这个国家——我们有金融和文化中心纽约,我们有高科技中心旧金山,我们有学术中心波士顿,我们还有电影产业中心好莱坞。
然而,洛杉矶正在承受好莱坞大亨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性骚扰事件带来的震荡, 优步(Uber)公司在企业伦理方面的不耻行为令高科技中心旧金山展露出不那么光彩的一面,而富国银行(WELLS FARGO)也因开设虚假账户再一次使我们的金融之都纽约蒙羞。
美国高等教育机构一直以来主导着世界大学排名榜,不过即便其中最优秀的几所也很难说能够对当今美国社会阶层流动发挥什么作用。根据《纽约时报》对包括耶鲁、普林斯顿、达特茅斯等38所大学所做的一项调查,在这些学校中,来自年收入在全美前1%家庭的学生的数量要比来自年收入在全美后60%家庭的学生的数量还要多。2017年,在哈佛大学入学新生中,有三分之一是校友的子女。
自动化生产技术将继续夺走美国人的工作机会。今年完成的一项研究显示,在未来15年里,40%的美国工作机会将会被新的生产技术取代。去年,我曾在位于“铁锈地带”的匹兹堡住过一段时间。令我惊讶的是,在匹兹堡的出租车司机和优步司机中,有很多都曾在当地钢铁公司工作过。如今,这座昔日著名的“钢城”已是卓越的机器人技术研发中心了,而且优步公司正在匹兹堡对无人驾驶汽车进行上路测试。
在美国,流传着这样一句老话:“美国一直走在通往地狱的路上,却从未走到过”。如今,这句话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检验。
当今的美利坚合众国看起来已不像一个国家,她令我想起了古代的北美大陆,大陆上面分布着互相敌对的部落。美国还称不上是一个失败国家,但她也绝不再是一个合众国(a united states)了。
已经走遍全美各地的我仍然很难弄清楚美国人的共同政治基础(common political ground)到底在哪里。我们在医保问题上存在分歧;我们对堕胎问题意见不一;在持枪权问题上,大家自说自话;甚至在橄榄球比赛前唱国歌时该如何表达敬意这个问题上,我们也吵得不可开交;即便是如911纽约恐袭那样严重的灾难性事件,也未能将这个国家团结在一起。
上述问题不但没有为美国人提供共同的政治基础,反而成为制造社会分裂的诱因。移民问题也是如此。一些美国人赞同特朗普的观点,认为应该禁止接纳来自穆斯林国家的移民,而另一些人则将这一主张视为十恶不赦。
30多年前第一次来美国时,我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的凝聚力。洛杉矶奥运会的庆祝活动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带有民族主义色彩的狂欢(an orgy of nationalism),而且在这种狂欢中,美国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大家共同的民族精神和国家目标。
当乔治·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在三角钢琴上奏响,当肤色各异的美国队员们站在领奖台上,当表演者驾驶着喷气背包飞行器飞行在洛杉矶奥运会场上空,当顾客们拿着免费的巨无霸牛肉汉堡走出麦当劳餐厅,我看到了一个欢欣鼓舞的美利坚,我看到了一个黄金的年代。那才是我们真正的美利坚!
(全文完,观察者网马力译自2017年11月3日英国广播公司BBC NEWS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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