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石岸书】

相比于《三国演义》，《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就好似写论文，主要材料用得差不多了，只好另辟蹊径，查漏补缺，甚至剑走偏锋。

三国戏是男人戏，英雄相爱相杀，阴谋阳谋，或逐鹿中原，或身死国灭，果真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在前半部，曹操称雄剧中，于和伟的饰演精彩纷呈，各路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场。上佳演技，加上与三国戏的传统戏路的承接，很符合观众的观剧期待，于是一片叫好声。其中夹杂着的批评，多是对着史书找对错，只为过过历史癖的瘾，虽无可厚非，其实只是远距离的批评。

曹操谢幕之后，曹丕曹植世子之争结束，曹丕胜出，剧情进入下一单元。这下一单元，却饱受批评，原因或在于，整个剧情大幅度偏离三国戏的传统风格，不再纯是英雄较量，而夹杂了各种其它的戏路，使得后半部的铺展，与前一单元截然有别，也就直接造成了与前一单元的不相衔接。

这后半部，说起来，至少是对两种戏路的拼接组合。

首先是家庭生活戏。或许是为了迎合一般女性观众，剧中的家庭生活戏的分量大幅提升，一度有喧宾夺主之势，英雄相争的男人戏隐隐然有些像家长里短的女人戏了。

于是，从这一角度回溯，才发现，剧里的司马懿，原来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啊。

起初，司马懿无意仕途，只为了救他爹，筹划了个好计谋，从此深受曹操和曹丕赏识。即便如此，为了躲官，司马懿竟然狠心轧断自己的腿，理由之一，竟然是为了避免做官后连累父兄，祸及全家，为了保全一家的平安，仲达真是用心良苦。

后来，逼得没法了，司马懿只好就范，做了曹丕的谋臣。但理由是啥呢？第13集，曹丕有坐拥天下的野心，为了继承大统，动心忍性，他问司马懿，你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司马懿答：“为了家人安危，迫不得已而参与。”

这种回答，真真是把英雄们的“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颠了个个。原来司马懿出仕，终极目的并不是要匡扶天下，一展英雄抱负，而是为了家人的平安幸福。这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现代家庭观。这种设定，不禁让人想起那些好莱坞的英雄：英雄拯救世界，只是为了自己的妻儿，为了自己的小家庭。

好男人必须是“妻管严”，这个套路必须有。在剧中，司马懿与夫人张春华极其恩爱，同时他又极其惧内。典型的例子是张春华动不动就捏司马懿的耳朵，发展到后来，司马懿堂堂朝廷栋梁，竟然一言不合就跪在他妻子面前。这也够令人啼笑皆非的。

还有，好男人必须爱做家务啊。于是第29集，司马懿与新纳的妾柏灵筠当堂对坐，侃侃而谈，我们才知道，原来司马懿常与夫人一同下厨，一同料理家务。柏灵筠不禁羡慕，说世上这样的男人已不多。司马懿答：“既然是夫妻，就应该互敬互重，一起做家务，是堪享受的情谊，何足挂齿。”这简直是在教观众如何做好男人了！

如果说曹操谢幕之前，好男人司马懿的家庭生活还只是像枝叶一样，附着于曹丕夺嫡、英雄较量的主干剧情上，那么曹丕称帝后，司马懿的家庭生活俨然喧宾夺主，成了主要剧情了！这真是万万想不到。在后半部，顾家惧内、拥有现代家庭价值观的司马懿，成了突出的人物特征。于是，纳妾柏灵筠，竟然一气演了好几集，打打闹闹、争风吃醋、家长里短，没个完，完全与前半部的主线和格调大相径庭。

这种不相协调，源于自作聪明，想两全其美，两面讨好，既要做男人戏，又要做女人戏，既要塑造一个雄姿英发的司马懿，又要塑造一个家长里短的司马懿。这样做的结果，是给司马懿安上两种并不那么协调的价值观，给了司马懿两副并不那么协调的面孔，结果自然是矛盾重重。雄姿英发、丰神俊朗的司马懿与怕老婆、做家务的司马懿，如何可能串在一起呢？

也不是说，关涉天下苍生的男人就不能怕老婆，不能做好男人。上世纪90年代的《宰相刘罗锅》就是一例。刘罗锅前朝正义，也不妨碍回家怕老婆，做好男人。但是这里的区别是，《宰相刘罗锅》的整个戏路一贯，人物主体形象设定一贯，不像《军师联盟》，前头三国戏，后头却来这一出。结果只能是把三国戏的戏路给颠覆了。

此外，这部剧还嫁接上了时下流行的宫斗戏。最近这些年，宫斗戏层出不穷，《甄嬛传》《步步惊心》《宫锁心玉》等等，一律纠缠于后宫，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男人之间争权夺利，前朝后宫，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种宫斗戏，迥异于历史正剧，宫斗戏只有个人的荣辱生死、爱恨情仇和恶毒心肠，没有任何政治价值和理念的贯穿，而《三国演义》这样的历史剧所遵循的传统戏路，突出的是英雄们的阳谋，突出的是英雄们“治国平天下”的胸怀和理想。

《军师联盟》前半部也是如此。典型一幕如第10集，曹丕与司马懿策马狂奔，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司马懿不禁豪言，要追随曹丕，俯瞰这壮美山河，青天凌云，振翅高飞，这恰是他的英雄抱负所在。于和伟饰演的曹操称雄剧中的时候，主要便是这样一个司马懿在出演，同为英雄的司马懿，与曹操、杨修相爱相杀，同场飚戏，好不快哉。

但到了后半部，前朝宗亲与士族的争斗本就已经相当套路化，结果却再硬添上甄宓、郭照和刘贵人的宫斗戏。这一宫斗戏虽然被构造为前朝政治斗争的延续，也并未占太多集数，但是仍可让我们嗅到与宫斗戏的联系。

在剧中，刘贵人篡改诗词，嫁祸甄宓，引起曹丕猜忌，郭照自作主张，惩戒刘贵人，而刘贵人怀恨在心，在郭照怀孕时，在饮食中下毒，导致郭照小产，从此不孕，曹丕震怒，将刘贵人打入冷宫。这种情节，是不是与《甄嬛传》中的情节神似？就连下毒的东西，也大同小异，都是麝香！

前半部的三国戏、后半部的宫斗戏和家庭生活戏，就这么被拼贴在一起了。单独看每一个单元每一种戏，不能不说都还可以。三国戏最精彩，宫斗戏和家庭生活戏起码没什么大差错，质量也过得去。但是，把三种戏都拼贴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样子了，有些四不像，让人产生了不应当产生的似曾相识之感，这就难怪有人看了前半部就弃剧。

在这里，包含了太多商业考量，也胃口太大，竟然想要在一部剧里，满足被当代各种剧种喂养的观众。或许是怕收视率太低，做了亏本买卖？

继各种坊间戏说和学者戏说“三国”之后，继各种戏说的、穿越的和残忍的清宫戏长盛不衰之后，或许《军师联盟》是在荧幕上正式开启了类似“戏说清史”那样的风潮？让我们拭目以待三国戏的拼贴化究竟会怎么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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