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驻马里维和部队:医院门口放着停尸集装箱

来源:澎湃新闻

2016-06-01 19:09

当地时间5月31日,联合国驻马里多层面综合稳定特派团营地的维和部队遭遇袭击,造成重大伤亡,其中中国维和人员1人牺牲,4人受伤。这是一起针对联合国维和人员的恐怖袭击事件。观察者网特转发两篇回忆文章,以期读者对马里维和部队的境况有更深入的了解。第一篇为中国记者“西山小宝”在事发后撰写的、自己去年走访驻马里中国维和部队的见闻,原载于澎湃新闻。第二篇则为国防部网站去年刊载的、第二批维和部队士兵的回忆文章。

直击|联合国驻马里加奥维护部队营地:戒备森严,危险四伏

噩耗的到来,是在清晨。新华社的快讯虽然短至60多个字,但“援引中国驻马里大使馆”“位于加奥的营地”“驻有中国维和人员”三个关键语境,已经暗示我们:马里的中国维和部队出事了。

外交部随后证实,中国赴马里维和部队1人牺牲,4人受伤。中国维和26年,悲伤再次来到眼前。

5月25日,中国第四批赴马里维和部队第二梯队启程。中国第四批赴马里维和部队第二梯队200人分别由工兵分队、警卫分队和医疗分队联合组成。中新社 图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马里,就住在这个营地。离开的时候,我把一盒茶叶,和半卷没用完的卫生纸,留给了隔壁的兄弟。我知道,这个地方太艰难。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看到中国维和医院门口单独放了一个集装箱,就问加奥营地的哨兵:门口的这个UN集装箱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孤零零地放在中国医院的门口?

哨兵略带伤感地说:这是带有冷藏功能的停尸间。

在常年高温45度的加奥,我不寒而栗。转身离去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个孤单的停尸间,并祈祷:希望这扇通往死亡之门,永远不会开启。

马里加奥营地中国维和部队二级医院门口的停尸间是一个有冷藏功能的集装箱。

而事实上,这扇门不断地被打开。中国维和医生不停地被派往更北边的基达尔或更远的地方,把客死在他乡的异国战友接回来,收敛好。

每一次打开,中国维和医院都要举行一个简单而肃穆的仪式,为这些肤色不同的蓝盔战友送行,其场面令人潸然泪下。在马里,付出生命代价的国家已经超过了10个。

中国第三批马里维和部队二级医院为阵亡的异国军人举行遗体转运告别仪式。

就在5月29日,这是联合国的国际维和人员日,马里仍然发生了袭击联合国车队的事件,造成5名维和人员牺牲。不能不说,其行为令人发指。

客观地比较,加奥的这个营地,是我去过的所有联合国维和营地中,最危险的一个。这种危险主要体现有三:

一是营地本身的地理位置处于冲突各方的中间地带。加奥位于撒哈拉大沙漠的南缘,首都巴马科通往北部战乱地区的唯一公路穿城而过,自古就是交通要道,战略要地,多派武装反复争夺,内战中数次易手。后来,联合国把维和部队部署到了这里,试图起到隔离的作用。

二是马里当地的安全局势相当混乱。尤其是加奥以北地区,10条枪以上的武装派别有100多支,已经不是正反力量的交锋,而是多方的冲突不断。即便是高度戒备的首都巴马科,去年在丽笙酒店也出现了人质劫持事件,造成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伤亡。

三是针对联合国的有预谋袭击比例很大。一有不满,各派武装就拿联合国维和力量下手制造国际影响。联合国在马里的维和行动不满三年,伤亡的维和军人和文职人员已经过百。这个比例在目前联合国正在开展的所有的维和行动中,比例是最大的。

戒备森严的马里加奥联合国维和营地。

中国维和部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地履行着祖国和联合国赋予的维和任务。中国的警卫在这里守卫司令部,中国的工兵在这里修建营地和工事,中国的医生在这里救死扶伤。

听闻枪炮声,或者看到弹着点腾起的黑烟,在加奥真是一件不稀罕的事情。法国人的支奴干直升机在天上转圈,公路上稍微看到一点新鲜的浮土,就要下车检查,防止埋了地雷。到达指定地点,装甲车和士兵就呈战斗队行散开,丝毫不敢大意。

马里加奥联合国维和部队营地外设置的警示标志。

单纯从实战化的角度来说,参加维和行动对中国步兵的实战化意识是一种检验。在这里,敌人是真的,开枪也是真的。

为了防止可能的袭击,在加奥没有大的集会,最多是以班为单位列队点名,防止敌对武装的突然袭击时人员过于集中造成大面积伤亡。再热的天,也都是按照联合国要求着装,防弹衣服、头盔和压满子弹的枪。

但不幸和痛苦仍然不被阻挡。5月31日,再一次写下了中国维和行动的悲伤。

牺牲的战士是所在的中国第四批赴马里维和部队,刚刚完成轮换交接不足一个星期。他们,是为了人类最底线的生存与和平,才来到这片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马里。

在柬埔寨磅湛省的斯昆镇,一座中国维和烈士纪念碑矗立在那里。1993年5月21日晚,中国维和部队营地突遭不明身份武装分子火力袭击,陈知国和余仕利壮烈牺牲。

2006年7月25日,以色列军队对黎巴嫩南部希亚姆镇进行空袭,中国军事观察员杜照宇所在的联合国观察哨所遭袭,杜照宇壮烈牺牲。

此前,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中国维和军人,已经有10人因为袭击、传染病、车祸或意外永别人间。联合国主持维和行动70年,倒下的人员超过了3400人。

而这一次,马里,又要留下我们的兄弟。虽然我们在那里,帮助了那么多穷人和孩子,却仍然没有阻挡住邪恶的力量。

可是,这样的袭击又真的能阻挡2400多名中国维和军人为和平而来吗?谁又能阻挡中国人的善良和勤劳?

倒下的兄弟,请静静地等待,等待亲人们来接你回家。

在马里的中国维和部队官兵在营区内组织应急战备演练。视觉中国 图

我在非洲马里维和的日子

原编者按:正是青春好放歌。沈阳军区某工兵部队下士管泰然,于2014年9月头戴蓝盔,随中国第二批赴马里维和部队出征。在持续的冲突和枪炮声中,在时刻面临生死考验的维和任务区,这名“90后”士兵用笔记录下了与他在三毛作品中所见到的完全不同的撒哈拉。曾经是对非洲大漠风情的向往,现在却期盼人类的和平。在此撷取的这些写在纸上传回国内的质朴文字,跳动着一名年轻士兵的中国心、强军梦,也呈现着中国军人的责任与担当。

远征

我们维和分队到达机场时,是下午3点。在等候送行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

相见了,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多拍点照片”。就快搬新家了,她要把我出征的照片挂在新家的墙上。母亲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好男儿,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知道,此时,她不想让自己的“唠叨”给我压力。

摄影师让母亲站在我旁边合影,母亲却摆了摆手。我想,她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照相,而是想把镜头更多地留给她头戴蓝盔的儿子。我还知道,她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到我。

最后一张留影的背景是一扇玻璃门。那扇门,通往陌生的非洲大漠,通往巴马科——马里共和国首都。我们将在那里转乘军用飞机,飞往此行的目的地——加奥任务区。

还好,没有留下遗憾。母亲与我相拥的瞬间,摄影师拍下了我们的合照。泪水,挥手,微笑——我的母亲,总要留给儿子貌似的坚强……

坐着晚点的军用飞机,又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飞行,我们终于到达任务区。营区越来越近了,远远就看见先遣分队热烈欢迎的场面。

我和我的战友,将把脚印、汗水、警惕与尊严,全部抛洒在这里。

铁丝网上的歌声

早晨开饭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餐桌上有加餐——一笸箩饼干!想起在家的时候,我最爱这种曲奇饼干了。刚坐好,却见班里另一名老兵不慌不忙地把饼干打包了。

“兄弟……”我不知道老兵有没有听见我心里的喊叫。老兵是属于先遣分队的,比我们早到一周。

我班位于营区边缘,旁边便是围栏,外面有一条崎岖小道。小道看上去已少有人走,仅剩下几棵枯树歪在路旁。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愣怔了一下。再仔细听,原来是小女孩用生涩的汉语在喊“饼干”。向窗外望去,一个六七岁的本地小女孩正攀在铁丝网上朝我们这边挥手。她生怕自己个子矮小,板房里的人发现不了她。

当看到有人注意她,女孩突然卖力地唱起了歌。唱完歌,女孩龇着米粒样齐整的白牙,笑着看我们。刚才打包的老兵,此时立即拿起鞋架上的一袋饼干,并将饼干口袋特意扎得紧紧的,然后用力扔了过去。只见接到饼干的那女孩,向我们比了比大拇指,说了声“拜拜”,飞快地跑走了。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饼干——对我们来说只是餐桌上多了一样点心。但对于当地的孩子来说,也许不只是填饱肚子。

我对老兵打包饼干生出的误解感到一些歉意。我突然觉得我心灵的深处,印上了老兵的温情,还有那个黑人小女孩遗落在铁丝网上的歌声。

这片天空渴望宁静

自从4名联马团士兵遭绑架,尼日尔营区遭受火箭弹袭击,外部威胁好像愈来愈严峻了。

迫于这种错综复杂的安全形势,我们分队原计划赴昂松戈地区搭建板房的任务被延迟。任务区转向联马团东战区司令部,为战区司令部搭建3套活动板房。

就在到达指定地域,准备卸载集装箱内的板房器材时,叉车轮子猛地搅进了沙坑。沙子又松又软,陷进去的叉车轮子在半尺深的沙子里拼命打转,可还是原地“嗡嗡”。等待卸载的战友们一齐上阵,喊着号子拼命抵在叉车后面,想把深陷的轮子拔出来。

当时在树下乘凉的外国军人也都过来帮忙,搬石头,刨沙子……大家浑身都被汗湿透了,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但叉车依然无动于衷。后来,有人找来挖掘装载机,才算救了场。

重新开工时,场地一片欢呼。当战友们向助人为乐的外国军人表达谢意时,他们边说边冲我们不断比画着。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但看着他们兴奋得通红的脸,我猜想,那大概是“不客气”的意思吧。

同在异域他乡,肩负着同一种使命任务,这种无形的纽带就这样把人与人的心拉近了。

虽然新年已经降临,但马里各派的冲突并没有因为跨越了2014就停止,战火依旧在持续,甚至在升温。枪声、炮声,还有简易爆炸物造成的恐怖袭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让这片渴望宁静的天空安静下来。

弹夹都是满的

车队沿着N8公路向东驶去。沿途是沙丘带,偶见漫天的沙丘散落着一簇簇逆生长的荆棘,像天上掉下的星星。

开车的是班长梁田。他脸颊上摔落的汗珠子,又砸到方向盘上了。本想递张纸巾给他擦擦,才发现每个衣袋里都空荡荡的。

前方的车队突然慢下来了。咋了?我们都直着脖子向前看。前方隐约现出了路障。

有情况!坐在后排的卫生员吕佳明,一下子握紧了枪把,他的面颊通红,眼睛也通红,军人的警惕全挂在他的脸上。我们的弹夹都是满的!就在新年前后,联马团运输部队的车队接连遭到恐怖袭击,先后有多名军人被炸伤。类似于这种“交火”或“袭击”的情况通报,近一阶段,显然多于以往。不管外出执行任务,还是营区警戒,我们都格外小心。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连车顶的风孔也关闭了,生怕任何一点杂音扰乱视听。闷热的驾驶室,时间像凝固了一般……对讲机终于传来中队长郑松涛的声音:“前方是进出加奥的交通要道。有马里政府军把守,并在此地设置了临时检查站。”

我们长长舒出一口气。梁田、吕佳明和我都不约而同地抹了把脸上粘腻的汗水。车内一丝凉爽也没有,防弹衣、子弹带已经把我们的身体捆绑得密不透风,加上有限的空间,整个人就像被关进了烤箱。

仪表盘上的榨菜包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旁边还有些迸溅的零星汁液的印迹,那是在路过马里政府军的检查站不久后,它受不了高温的膨胀,自己裂开了口子。已经长途跋涉近4小时,又经过刚才的紧张刺激,我和吕佳明都有了困意,只好不停地往耳朵和太阳穴上抹风油精。

马上到达宿营地了。车窗外,隐约望得见尼日尔河了。随后,我们惊奇地发现了另一番景致——尼日尔河两岸,丰美的水草,碧绿的植被,成片的农田,古老的村落。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踏实。

想到我们此番万里迢迢,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换得眼前这安谧祥和的一幕么。

责任编辑:陈轩甫
维和部队 马里 联合国 恐怖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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