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义桅】

日本对丝绸之路有种割舍不掉的情结。日本认为丝绸之路起源于奈良，这是其代表中华道统思想潜意识的体现。日本NHK在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丝绸之路》纪录片，迄今都难以超越。

对于“一带一路”，日本的态度则复杂得多，毕竟时势异也。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后，日本采取警惕、质疑和观望态度，原因就在于对中国崛起的矛盾心态。日本在过去一个世纪中，国力都超过中国，而现在面对不断强大的中国，这种心理失衡需要一个比较长时间的调整和适应的过程。

从“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之初，日本便无心参与。但随着“一带一路”的顺利展开，促进国内经济发展的需要，日本政府对“一带一路”的态度开始从原先的拒绝参与和抵制到表示可以有限参与。

2017年7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就首次提出对“一带一路”建设的合作态度，即“一带一路”建设应在开放、透明、公正、考虑项目经济性的同时，不影响借债国的偿还能力和财政健全性；

11月，日本外相河野太郎在神奈川县平塚市的演讲中提及中国“一带一路”对于世界价值的可能性，围绕中国在国外的基础设施建设问题，认为“如果是以开放、各方都能参与的形式出现，这对世界经济是有好处的。”加上“开放包容的形式”，言外之意也是对中国“一带一路”机制的开放性、透明性和公平性有所质疑的表现；

12月4日，安倍晋三在中日两国经济界会议上表示，“与习近平主席和李克强总理就中日在第三国合作上的展开达成一致”，认为“为满足亚洲各国旺盛的基础设施需求，中日之间需要进行合作。在确保公正、透明的基础上，‘一带一路’在这方面能够发挥作用”。并且明确表示：“我国认为在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下，也可以与倡导‘一带一路’构想的中国大力合作。”

这是安倍首次提出印太战略与中国主导的“一带一路”经济带构想，联系起来并加以推进，从而改变该战略牵制中国的目的，使其成为新的日中合作的基石。据报道，“一带一路”经济带包含印太战略的大部分对象地区。作为具体的合作方式，正在探讨日中双方企业在两者重合的地区，共同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及产业振兴的方案。

日本政府寻求将“一带一路”与印太战略进行对接，试图影响“一带一路”，反映出中日在经济上、地缘政治上的竞争态势仍将持续相当长时期，但中日之间经济之间的竞争并非“零和博弈”。如何转变认知、减少矛盾，找到两国利益的最大公约数，通过双边和多边合作等方式共同参与“一带一路”倡议，将对中日关系发展、地区和全球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日本态度的反复，折射出日本对一带一路的三虑：

历史的心虑：丝稠之路起源于奈良说，是道统在日的心理折射。二战用战争解决产能过剩问题，中国用和平合作方式——“一带一路”——解决，这无形中反衬出日本的原罪。1997年，时任日本首相桥本龙太郎在日本企业家协会发表演讲，首次提出面对中亚和高加索国家的“丝绸之路外交”，作为其“欧亚外交”的一部分。2004年日本延续“丝绸之路外交”，正式启动“中亚+日本”合作倡议，并把该地区摆在日本新外交战略的重要地位。

但无论是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还是日本“丝绸之路外交”都早已失去生命力。从心态上来看，西方人当然会出现质疑：美国、日本等西方国家做不到的事，中国可能做到吗？因此对“一带一路”，日本迄今仍在挖苦、讥讽。

真所谓立场决定态度：凡是信任中国、喜欢中国的，就信任“一带一路”、喜欢“一带一路”；反之，凡是对中国有担心的就担心“一带一路”，不信任中国的就不信任“一带一路”。质疑中反映西方不习惯、不甘心中国领导世界，挑头搞“一带一路”。

前不久，笔者赴东京参加三边委员会东京片会，日本常务副外长在欢迎晚宴致辞时竟称“一带一什么来着”，不自觉流露出冷嘲热讽的意味。

现实的焦虑：自己没战略，无独立性。但日本不习惯中国领导，指望美国回心转意，继续领导世界。欧洲也有类似心思，但日本更甚，尤其最近领导新版TPP，印太战略倡议由日本提出而被美国采纳，鼓励了日本的信心。日本对“一带一路”有现实的焦虑：失去海外市场，担心中国挤压，故而采取主动参与，引导走向的态度。

日本经济新闻曾发布文章《安倍的下一个外交目标指向中国》，提到安倍在多边外交舞台上多次寻求与习近平主席会谈，以此改善两国关系。对安倍来说，与中国的关系改善将具有短期和中长期两重意义。短期是着眼于应对朝鲜核导开发。而从中长期来看则是加强两国的经济合作，中国的“一带一路”构想可能让陷入无计可施的“安倍经济学”起死回生。

未来的忧虑：面对中国强势规划世界，日本强调规则导向（rule-based），阻止中国做大。日本首相安倍在11月1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希望‘一带一路’倡议有助于实现亚洲地区乃至全世界的和平与繁荣。‘一带一路’倡议沿线各国公司间的合作应该是有利于每一个参与者。2018年日本将派遣250名企业家到中国。我希望看到双方的积极讨论，看到两国在贸易和食品、环境、节能、旅游领域以及‘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的合作为亚洲地区和世界的繁荣作出贡献。”

其后，日本外相河野太郎18日在神奈川县平冢市发表演讲，提及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构想对全球有利的可能性。围绕中国拟在国外建设的港湾设施，他称“如果以开放的谁都可使用的形式展开，将对全球经济非常有利”。同时，考虑到中国在南海的军事基地化动向，河野表达了将继续向中国呼吁贯彻“法治”和“航行自由”的想法。

总之，日本对“一带一路”的态度充分折射其复杂心理：

1. 嫉妒。所以唱衰。

2. 自叹不如。没有世界大国的战略思维。

3. 惧怕。中国把世界全占了，好活全揽了，日本不情愿低头。

4. 安倍提出印度·太平洋倡议，自鸣得意地认为说服了特朗普，可以跟中国抗一抗。

5. 安倍又搞成了日本·欧盟FTA和TPP11，使日本的自由经贸圈环绕太平洋、接大西洋，直达欧盟，远远超过中国，更加得意洋洋。特别是后者，日本是战后七十多年，在国际社会第一次走上前台，作为领导，拉起了一个集体组织。

6. 安倍实际上在去年G20时就对习说了支持“一带一路”，但并未在日本国内公开。现在公开了，但说的是愿意协助，这词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日本政府对企业说的是：能赚钱的话可以去参加，但不能协助中国搞军民两用项目。比如说合作建了港口，而中国军舰却可以使用。

拉印度，推印太，是日本面对中国崛起无奈的表现。印度的参与预示了日本的麻烦，就像印度在WTO谈判中以“不先生”著称那样，太多的关切，太少的换位思维常常让合作者无所适从。

据《Forbes日本》11月3日报道，日本中标的印度首条高铁项目，还未开始就问题频发。首先，在完全没有与日方商量的前提下，印度方面单独将项目建设完成时间，由2023年调整为了2022年，印方的理由是2022年赶上印度独立75周年的整日子，印度政府希望以此展示自己的执政业绩。第二，日本提供的借款年利息仅为0.1%，几乎放弃利息收入。而且在印度老旧的原有线路上建设新干线，使日本工程师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技术困难。第三，就是印度土地私有的现状，为建设中收购土地带来不少隐患。第四，印度政府希望新干线的原材料选择使用印度国产制品，但日本建设方对印度产品的性能根本不信任。

前段时间，趁着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安倍似有寻求中日关系缓和之意，对“一带一路”倡议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但是我们不能只听其言，更应该观其行。随着美国的逐步衰落，日本是否会借机向东转，对于日本来说，“一带一路”是个绝佳的机会，中国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近著《一带一路：机遇与挑战》、《世界是通的》连获2015、2016年中国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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