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鸣:特朗普的尼克松时刻到来了吗?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6-13 14:01

王一鸣

王一鸣作者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盘古智库研究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一鸣】

想来应该是憋坏了。

据《名利场》或许不甚靠谱的传闻,8日当天,特朗普原本是打算同步直播科米的参议院听证会,并逐条反驳在他看来这名“撒谎者”的每一句证词。这一冲动被特朗普的律师卡索威茨劝阻了,6月8日侥幸成为特朗普Twitter难得的休息日。

然而9日晚间,特朗普终于按耐不住,发推文指责科米才是泄密者。11日晚间和12日的白天,这种指责每日都在继续。特朗普甚至骄傲地转了福克斯(Fox)的一条新闻,告诉各界对总统弹劾的概率已经由3%降低至0%。

特朗普深陷通俄门,尼克松水门事件的气氛在美媒上大肆传播

他说的没错。至少在特朗普深陷“通俄门”极为被动的这段时日里,人们普遍感觉到,某种熟悉的尼克松政府时期的不祥气候正在到来。

一切如此相似,当离开白宫的弗林在一场老友聚会上无意中提及自己收到了总统先生的慰问——“要保持坚强”。人们不由得想起相似的场景,在尼克松极不情愿地炒掉哈尔德曼的当天下午,他就曾经打电话给这位自己视为心腹的白宫幕僚长,一模一样的口气——“保持信心、保持信心,我们一定能战胜这帮狗娘养的”。

所以在听证会上,科米会一脸无辜地对特朗普将之解职表示不解。他现在至少明白了,特朗普是真心把弗林当成自己人,而在这一问题上,科米没有“放他一马”很有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科米对特朗普的愤怒

早在竞选时期,弗林就是最坚定地认为特朗普会获胜的那一个。奥巴马曾在2014年将他开除出国家情报局,并且善意地提醒了特朗普这名军人 “管理失序、脾气糟糕”,特朗普完全不予理会,不仅重新启用,还安排了国家安全顾问这样的重要角色。

很多信息表明,弗林并不奢望担任这一职务,他甚至请求能够回乡过轻松的生活,是特朗普一厢情愿让他来到这个位置,并为他的政治生命早早揽下保票。所以当这场政治缠斗到来的时候,特朗普感到自己对弗林的承诺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他有责任为自己的人站台。当他向科米传递这种不满的情绪时——“放弗林一马,他是个好人”——不管那能否定义为玩笑,他至少是绝对真诚的。

这样真诚的特朗普式玩笑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个月前在一场有关废除奥巴马医保法案的内部会议上,特朗普对公开不支持提案的众议院自由党团主席米德斯正色说到,“我怼上你了”。

尽管白宫新闻发言人斯佩赛很快进行了辩护,他觉得这明显是个玩笑,“总统是希望米德斯能够从中领悟他们为之付出了很多努力,并且非常在意这次提案”,然而这种威胁般的口气还是随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BBC:科米不会葬送特朗普,但他挖了一个大坑。BBC网站截图

就在科米的听证会正在进行的同时,尽管特朗普没有成功进行直播,他的儿子小特朗普却替父出征,一口气发送了30多条推文,其中一条提到“我认识父亲已有39年,当他对你命令或告知去做某件事情的时候,完全不会有模糊空间,你会清楚知道他所言何意。”现在我们知道,至少这一条一定菲克纽斯(Fake News)。

这两件事情的区别在于,米德斯在事后主动帮助总统脱了围,他说“我和总统的关系很好,我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地方”。

然而科米已经对特朗普产生了愤怒,他被罢黜的方式带有一定程度的侮辱,尽管他可以有教养地将之淡去,然而他在讲到自己和FBI遭到了总统的诋毁时十分动情,他在整个质询的头一个半小时内两次指出特朗普撒了谎。他绝对不会再帮助这位总统。


预演彭斯总统:彭斯比特朗普更可怕

双方将继续耗泄下去。但如果就据此判定特朗普已经开始迈向自己的尼克松时刻,未免有些言之过早。

尽管科米在整场听证会中表现得客观、节制、审慎而富有教养。然而其缺点也十分明显,科米不仅确定了特朗普本人在他离任前并非“通俄门”的调查对象,并且一再将司法干预的举证责任推给米勒领导的特别委员会,避免自身做出不准确的陈述。

这一做法让整个右派受到鼓舞,极右网站Breitbart在完成整个会场直播后直接将头条新闻改为“一场无聊的听证会”。尽管特朗普在性格特质上与尼克松有所类似,但其政治生命或许还远未达至面临弹劾的那一刻。

首先,最为根本的理由,共和党的基本盘仍在并且必将继续全力维护总统。事情发生后,党内声音整体上保持了一致。尽管在科米看来,对弗林的庇护是美国总统给出的“一个指示”,“存在产生令人不寒而栗的效果的真实风险”。

然而众议院监督委员会的詹姆斯•科默却认为,凭着他多次与特朗普在空军一号上攀谈的经历,他认为总统先生非常喜爱开玩笑,“每个人都会开玩笑,但是落在纸面上的话总会显得不一样”。

议长保罗•瑞恩的话更是言简意赅,“有人想伤害总统”。除非事情发生明显的恶化,否则党内不会有重要势力公开倒特朗普的台。

其原因在于,即便已经有相当数量的民调人群支持弹劾,但是剩余的绝大部分则是特朗普的死忠支持者,他们通过竞选活动与这位亲民的总统已经形成了广泛而深刻的心灵联结,他们对特朗普本人的忠诚远远高于共和党。如果党内有任何人敢于助力于倒戈,在任何一场未来的选举中,这些人都将背上叛徒的恶名,永远地葬送掉自己的政治前途。

其次,即便在民主党方面,人们也正在盘算如何将这笔买卖做得更为精明,直接“倒特”不仅目前来看火力不够足,而且显得过于粗暴而不经济。

自由派的大本营《新共和》近日的一则颇富远见的评论性文章率先对一届可能的彭斯政府进行了深入分析。在该文看来,很多民主党人将会很快发现他们或许对彭斯更为反感,这是个坚定的右翼分子,会更决绝地贯彻共和党保守派的施政纲领。

与特朗普所不同的是,彭斯是一名标准的老牌政客,准确地知道如何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不会像特朗普那样把事情搅得乱作一团。

这件事情的重要性甚至直接影响未来二十年美国政坛的走势,“特朗普会缓慢地毁掉共和党,民主党将一定可以在2018年的国会选举和2020年的总统大选中上演绝地反击,甚至可以像胡佛总统之后的罗斯福一样开启一个长时段的连任”。

而如果是彭斯,“共和党将可能连任至2024年,并且默默地成功将最高法院的法官比例调整为7:2”。用该文的结论来看,“特朗普最多是一个聒噪的恶魔,而彭斯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合法的恶魔”。

特朗普陷通俄门,美自由派媒体《新共和》的文章开始推演彭斯政府。图片l AP

最后,最好也不要异想天开地指望特朗普会如同尼克松一般主动辞职。尽管人人都看得出,担任总统的特朗普看似并非快乐,在任职一百天之际,他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沮丧地承认,“我很热爱以前的生活,现在有太多的事情了,我原本以为会简单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绝无可能提前主动辞职,对于特朗普而言,这将意味着承认其个人失败,这是一个号称“永不妥协”的自恋分子所绝对不能容忍的。正如尼克松政府时期的白宫雇员约翰•迪恩所言,特朗普和尼克松倒是在某种品质上极为相同,那就是强烈的复仇意识,“白宫的生活可能的确让人厌恶,但他将更厌恶那些把矛头指向他的敌人们”。

克林顿时刻到了

那么事情将走向怎样的路向呢?既然尼克松无法成为最佳的参照系,我们不妨将视线转入另一位曾经濒临弹劾的总统克林顿。

早在这位年轻力盛的总统的任期开端,他就接连遭遇了个人政治合法性的巨大灾难。在索马里,人质危机让美国政府名誉扫地;在海地,美军的强大部队在码头被一群雇佣的乌合之众灰头土脸地赶跑;在波斯尼亚,新闻媒体对于人道主义灾难的一次次披露让蓄意粉饰太平的政府颜面尽失;最终,克林顿迎来了决定性的莱温斯基事件。


在弹劾总统议案表决前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几乎是被助理架着双臂走进会场,希拉里的个人传记中曾经描绘他像个孩子一样极端暴躁,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我要崩溃了,我要崩溃了”。

这样的政治灾难从海外延至椭圆形办公室,从能力延至道德,按理说足以毁掉一名总统的一切。然而人们惊讶地发现,每一次危机出现的时候,克林顿都极有胆量地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坚定地矢口否认,等到确凿的证据被披露后,再转而以克林顿式的方式进行搪塞和狡辩,最终鸡贼般地苟活下来。

不仅如此,在莱温斯基事件被坐实后不久的国会中期选举中,民主党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反而赢得了更多的席位。

克林顿、希拉里及莱温斯基。图| AP

很多政治评论家彼时才开始逐渐意识到,克林顿已经和选民们达成了一种浮士德式的交易——人们会为他投票,但是已经学会了放弃对他的信任,人们只是觉得国家有一个足够善于总统事务的聪明人打理是可以的,至于他做的那些不甚重要的承诺,大可置之不理。

用普利策奖获得者,著名记者戴维•哈尔伯斯坦的话说,“克林顿成功地戏谑了诚信,成功地教化了选民。聪明可以代替诚信,成功的经济繁荣可以代替失败的个人道德,美国人民和他之间淡淡的关系就是一纸契约,选民对他的精明不亚于他对选民的精明”。

某种意义上,这种克林顿式的政治拐点或许更有可能重现。克林顿最终躲过灾难所仰赖的品质,特朗普悉数全部拥有。正如《大西洋月刊》的专栏作家格拉汉姆所提到的,“如果这中间有谁能够熬过这次浩劫,那么一定是特朗普”。

《华盛顿邮报》的大卫•威格持同样看法,这场风波的结论或许与里根政府时期的“伊朗军售门”更为相近,漫长的调查,琐碎的取证,各色政府事务穿插其中混淆视听,最终一些低级别的官员充当了替死鬼,而总统先生的权威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事情的下一个有趣的推论将是:如果这一次特朗普仍然能够侥幸过关,那么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很有可能将顺利渡过至少第一个任期,不会再遭遇任何执政合法性的有力挑战。

人们都将记住,这名总统在竞选阶段曾经爆出“Grab Her By the Pussy”这样的丑闻,这种难以启齿的污言秽语没能让选民们产生厌恶;他的当选很有可能是在头号敌人俄罗斯的帮助下获得的,这种对于国家安全的核心威胁没能让政府机器将之驱逐;在当选后不久,他甚至逃过了曾经干掉尼克松的干涉司法罪名,现在仍然自洽地呆在自己的舞台中央洋洋洒洒地发着Twitter。

那么,将来还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件,让我们足以弹劾他呢?

他本就不是一个油头滑脑的传统政客,粗言诳语是他的本色。不管怎样,是选民们厌恶了那些俗套的精英面孔把他选上来的,这是美国民主制度的合法产物,总不能执政刚刚百天就自己笑话自己。

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四年或者八年,“受够了”终究会慢慢变成“习惯了”,大不了索性离政治再远一点,大不了就是把美国的政治文化弄得再虚无主义一点。

在科米被炒之后,参议员苏珊•柯林斯曾经在国会公开抱怨,“我们能不能有个相对消停的一天?这是我唯一想说的!”其实答案很明确,不会有,就是不会有。在特朗普接下来的任期内,一切矛盾、焦虑、混乱和意外很有可能就将保持这样的节奏继续下去。

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尽管一直力保特朗普,然而言语间不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批评,“我希望白宫在很多事情上能够少一些戏剧色彩,这样我们可以把精力集中在该干的工作上”。

然而麦康奈尔或许忘了,戏剧是特朗普的老本行,是他最为自洽的状态。他享受把手指划向地面大声喊出“You are fired!”时的那种快感,他享受那种在重大事务之前专门播出收视指南的小狡黠,在任命首席大法官的时候,他曾经专门安排两名候选人同时来华盛顿参加这一提名的公布以及庆祝会,他将之视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真人秀。

在这次炒掉科米之前,特朗普也曾专门在两周之前接受福克斯新闻网采访时就别有用意地暗示,“让我们走着瞧吧”;截至目前,特朗普已经两次暗示或许存在一盘可以上演大结局的录像带,然而到现在他也不肯把这种撩动剧情的终极武器拿出来。

此刻的特朗普正在酝酿着新的剧本,他必将全力捍卫自己的合法性,满怀斗志地碾碎面前的尼克松时刻,迎来自己的克林顿拐点。

这名前总统极其旺盛的政治生命力给他树立了很好的榜样,他是怎样干掉自己的毕生宿敌纽特•金里奇的,特朗普现在就要怎样去干掉科米。

在一次政府预算被国会驳回后的会场外面,克林顿与金里奇的这番对话让后者毕生难忘——“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我是你小时候玩的那个橡皮小丑,每次你一打它,它就会弹回来。”克林顿而后稍稍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我,你打得我越狠,我弹回来得就越快!”

剧情渐入高潮,特朗普恐怕终将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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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苏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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