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依若:斯里兰卡——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

来源:观察者网

2018-12-28 07:40

张依若

张依若作者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硕士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张依若】

最近斯里兰卡政局动荡的新闻充斥网络,亲朋好友听说我要去斯里兰卡,纷纷嘱咐我注意安全。

今年10月26日,现任总统西里塞纳(Maithripala Sirisena)突然宣布罢免了总理维克勒马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的职务,并解散了内阁,11月9日签署公报宣布解散议会。随着这一系列被看作“政变”的解散行动,总统西里塞纳代表的人民自由联盟(UPFA)和总理维克勒马辛哈领导的国民党(UNP)组成的联合政府正式崩盘。

随着两党正面冲突的加剧,民间的反对派与支持派也在不断发声,民众、学生、僧侣纷纷上街游行抗议。我路过科伦坡体育场附近时就目睹了一场举牌游行,司机告诉我最近几个月因为不断有游行爆发,科伦坡的交通拥堵不堪,去哪里都要提前几个小时出门。

这次“政变”冲突的主要原因,来源于两党领导人对于接受外来中印基建项目投资的分歧。近几年,中国企业投入大量资金人物力在斯里兰卡投资兴建项目,极大改善了兰卡的基础设施建设。科伦坡国际机场离市区30多公里,如今只要耗时半小时驶出科伦坡市区的拥堵地带,驶上直达机场的高速公路,只要再十多分钟就能到达机场。没修这条高速公路时,这条路要耗费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可是执政两党对于权衡中印投资外交有着不同的想法。

我在斯里兰卡自驾环岛的旅途中,欣赏高山茶园、佛教遗迹、印度洋海岸风光,也接触到了这个被誉为“印度洋上遗留的一颗眼泪”的岛国最真实的一面。

印度洋的眼泪:战争的遗孤

对斯里兰卡的初步印象,是与印度非常相似。

道路很不好走,出了首都科伦坡,全国其他地方都是小镇和乡村,丝毫不见高楼大厦的影子。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公共交通极为不便,硬皮火车不如汽车走得快。长途大巴是老旧的铁皮车,土路凹凸不平坑洼遍地,车子行驶起来一蹦一跳的。别说快散架的长途公交,就连普通小轿车行驶100公里都要三个小时,时刻要与路旁随时插到道路中间的摩托车或骡车竞争。

湖边散步的老人(作者供图)

避开欧美游客聚集的写满英文招牌菜单的餐厅酒店,本地路边饭店其实很便宜,人民币不到十块钱就能吃一顿咖喱饭。斯里兰卡的饮食也与印度相似,是咖喱豆子与烤馕的王国。这里的佛教徒占人口大多数,剩下的是印度教、穆斯林、基督信徒,各派饮食禁忌不同,因此在兰卡最常见的菜是咖喱豆子或咖喱虾仁。

饭菜中少不了咖喱(作者供图)

一路上经常见到水沟草丛中垃圾遍地,满身斑痕的流浪狗四处游荡,民宿院子里的公鸡打鸣水蛙鸣叫,实在有印度既视感。然而,从数据上来看,斯里兰卡好像并不算是一个贫穷的国家,有14%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下(印度42%,中国27%),按照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6年的数据,人类发展指数排名全球第73位(印度第130位,中国第90位)。

丛林中的大象(作者供图

可是为什么斯里兰卡显得如此衰败落后呢?

不可逃避的显著原因是从1983年开始,一直到2009年才结束的那场斯里兰卡内战。斯里兰卡政府为了打击企图在东北部独立建立泰米尔伊拉姆王国的泰米尔伊拉姆解放组织,与其冲突拉锯将近30年。在反反复复的开火停火中,约有10万人在内战中丧生,长年战乱对国家的经济、社会、环境造成了不可估摸的损害。

我在殖民古城加勒的房东大叔为人极为热情,他说战争刚开始时他年纪尚小,只记得全家东躲西逃经常需要搬家。“刚脱离英联邦独立的时候,新加坡还曾经羡慕我们的自然资源,把我们当做发展楷模呢,可看看今天的新加坡领先得看不见踪影啦!”大叔无奈地笑说。

斯里兰卡位于印度南侧海域,与印度隔海相望,距离其他国家较远。从地缘政治、经济发展、和工业生产的层面来看,斯里兰卡都不得不依附着印度。兰卡本地由于多年战争,工业发展水平滞后,几乎全无现代化生产技术,只能出口一些轻工业纺织品和橡胶,其他产品全靠从印度进口。

与印度保持友谊的同时,为了相互平衡制约,斯里兰卡也向中国示好,谋求更多的基建发展投资。正因此,导致了两党之间对于平衡中印两国投资项目的分歧。大国之争国际形势加剧,斯里兰卡夹在中间难去难从,最后搞得自已国内政局乱了套。

内忧外患:民族矛盾与宗教冲突的遗害

那场人们不愿过多回想的残酷内战,根本源头其实来自斯里兰卡内部的民族与宗教冲突。斯里兰卡在历史文化传统上深受印度影响,虽然不像印度的种姓制度那样根深蒂固,但是种姓制度以及民族矛盾在斯里兰卡仍然存在,对社会贫富阶级差异产生着极大影响。

颇有热带风情的湿地(作者供图)

在印度以婆罗门为首的种姓制度向外扩张的过程中,受到斯里兰卡当地宗教、政治、社会的影响,变形成为了“兰卡特色种姓”。印度种姓制度基于宗教思想的洁净与肮脏,而斯里兰卡的种姓制度来自于社会精英对于普通百姓的阶级统治,以阶层划分贵贱。

土地农耕者的高维种姓(Govigama)成为最高种姓,他们在殖民时期以前掌握着国家大多数的土地所有权和农耕经济垄断。虽然殖民时期西方统治者有意修整淡化了种姓制度,但是它与今天兰卡的政治权利和社会分工仍旧密不可分,高维种姓仍然占据主要的政府官员、社会精英、知识分子相关职位。而高层统治者又极度贪腐,少数人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超过一半的财富和权力,底层人民贫穷困苦。

斯里兰卡的种姓民族歧视主要在当地的三种主要民族之间:僧伽罗人,泰米尔人,和印度泰米尔人。内战虽然结束了,但是僧伽罗人与泰米尔人之间的歧视和矛盾仍旧暗流汹涌。少数民族印度泰米尔人受到歧视最多,他们是印度低种姓人种达罗毗荼人的后代,从事底层劳动工作。

我在离科伦坡机场附近的小镇尼甘布住宿的房东家里,雇佣了一对夫妻佣人,他们是印度泰米尔人,肤色较深。大宅子房东常年不住,家中儿女分别长居泰国、英国、美国,因此把房子租给游客。房东留下的字条指代佣人时均以“caretaker”杂工代称,从未提起他们的名字。“Wifi密码我的杂工会告诉您,”“您把行李留在客厅,我的杂工会帮你搬上楼。”“有任何需求,请呼唤我的杂工。”而这对夫妇在提起房东时也使用了毕恭毕敬的“Madam”女主人称呼,给人一种主仆分明之感。

野外草地(作者供图

作为多民族多宗教国家,斯里兰卡的民族纷争又因宗教冲突增添多一层复杂混乱。我从西南海岸线开回科伦坡的路上,经过一个满是寺庙、路上袈裟僧侣的佛教小镇,转眼旁边就是个充满十字架教堂的天主教小镇,紧挨着的竟是另一个女性外出身穿只露眼睛波卡黑袍的穆斯林小镇,可以预见不同宗教混居带来的前忧后患。

今年三月,信奉佛教的僧伽罗人与少数派穆斯林在北部佛教圣城康堤发生暴力冲突,总统立即下令短暂关闭社交网站防止冲突蔓延升级,宣布全国进入十天紧急状态。 内战结束后,前后已经发生过几次这样小范围的火烧清真寺或天主教堂的打砸抢事件。

如今政局崩盘,经济停滞,民众上街,各方人士都非常担心暴力重演。然而,如果根源的民族宗教矛盾找不到解决或是妥协的方式,暴力的种子会作为长期的隐患萌发。

最大经济支柱:旅游业前途未卜

近三十年的内战过后百废待兴,斯里兰卡不得不依赖来自外来国家的资助支援,加剧了政治上的纠纷矛盾。除了外国投资,目前斯里兰卡最大的经济支柱是来自旅游业的创收。据统计,每年有超过两百万游客到斯里兰卡旅游,其中中国游客将近30万名。

然而,斯里兰卡旅游业面临着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首先,由于近期新闻里经常报道政局不稳,会极大影响旅游业,游客闻风丧胆不敢前往斯里兰卡。

风景旖旎的海滩(作者供图)

其次,斯里兰卡本身的自然资源和景观在物美价廉的东南亚地区不算非常出众,文化饮食又与印度接近,最大的看点是殖民地风情与悠久佛教历史。但是国家的基础建设不足以迎接大量游客,糟糕的公共交通和道路条件给游客带来很大麻烦,路边的垃圾没有得到及时处理,旅游业物价却飞涨,带给外国游客的旅行体验并不是很好。

另外,旅游业似乎也沿袭了当地贪腐成风的惯例风气。我和朋友到达的第一晚,从科伦坡机场打车到七公里之外的尼甘布,事先下载了当地的网约车软件显示的价格是700卢比左右,但是由于当时网约车都忙,于是我们在机场外面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问司机800卢比可不可以去。司机满口答应,上车又确认了一遍价格司机表示没问题。可是到了目的地之后,司机迟迟不走,开始说他迷路了希望多给一点钱,后来干脆闯进屋里索要1500卢比,说出租车从机场到这里就该是这个价格。

一次载客现象或许偶然,但后来发现这里似乎人人都争先恐后意图从旅游业中获利。海边的高脚渔夫变成了一场专供游客欣赏和拍照的表演,拍照需要交1000卢比(约38元人民币),首都科伦坡聚集着各种价格昂贵真假难辨的红宝石首饰店,城市物价比肩欧美,包车司机主动把游客拉去当地专门接待外国人的较贵的餐厅,就连野生动物国家公园也专门拎来一头人工养殖的大象来安慰运气不好看不到野生象的游客。

火车上的老人与孩子(作者供图

虽然也遇到了不少热情友好的当地人,而且旅游业背后的秘密在任何旅游城市都存在,但是我作为一名普通游客,在斯里兰卡玩下来一圈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的旅游从业者忙着考虑赚钱,而不是真心将国家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外国游客。

历史原因也好,社会矛盾也罢,任何问题的形成都不只有单一成因。这个曾经被称作微笑的国度的彩色锡兰国,能够重新将它最美的笑容展现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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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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