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难民“放弃症”:被遣返就沉睡好几年,给永居就慢慢苏醒

来源:英国那些事儿

2017-10-30 08:50

本文来自公众号:英国那些事儿(ID:hereinuk)

Georgi是个人人都喜欢的男孩。

他的同学们说他搞笑、有活力,每天高兴得没心没肺,是班上受欢迎的学生。

图为Georgi  图源:《纽约客》Magnus Wennman/摄

Georgi来自俄罗斯,在他5岁的时候,全家人带着他从俄国逃到瑞典。

当时,他的父亲在俄国的北Ossetia省建立了一个教派,在2007年,因为和当地的东正教会不和,武装部队要求他解散这个教会,不然就杀了他。

父亲不愿意,于是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一路逃到瑞典,申请难民居住权。

但瑞典移民局拒绝了,因为他们说他没法证明自己回俄国一定会被杀掉。

一家人不敢回去,他们就搬到斯德哥尔摩120英里外的俄国难民聚集区,偷偷居住。

Georgi在瑞典生活了6年,他会说瑞典话,能上瑞典学校,运动细胞好,喜欢踢足球,是班上的明星学生。

他喜欢瑞典,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不想回去……

父母一直在努力向移民局递交新的申请。

但这些年因为涌入瑞典的难民太多,政府限制了难民永居通道,除非能证明自己的母国正处于战争之中,不然大多数情况只能给3年或13个月的居住权。

在2014年,父母递交了最新的一次移民申请,学校和社区都非常帮助他们,希望他们能留下来。

但在2015年夏天,在Georgi的七年级开学之前,

他们家收到了坏消息:

移民局拒绝了他们的永居申请,又一次。

这封信是Georgi读的,因为家里就他瑞典语最好。

他变得闷闷不乐,上学也不专心。

某天,他发现自己的曲棍球队的一个小伙伴没来玩,之后知道伙伴是阿富汗难民,因为永居表没有申请下来,被赶出了瑞典。

在那之后,Georgi变得非常阴郁,他拒绝再说俄语,责备是父母不融入瑞典社会导致现在的处境。

在2015年12月,最后一次,移民局拒绝了他们新的申请,并且严肃警告他们:你们必须离开。

他们给的时间限制是最迟明年4月份。

Georgi绝望地读着这封信,猛地把它甩到地上,悲伤地上楼回自己卧室,想一睡不起。

他事后说,他当时是满心愤怒,认为是父母不够努力,于是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大睡一觉。

他确实是大睡了一觉……但这个觉也太长了……

他睡了7个月。

躺在床上,Georgi感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非常软,像水一样,没有丝毫力气。

之后,他感到大脑和耳朵里有一股沉重的压力。

第二天早上,父母让他起床,但Georgi一动不动,也不吃东西。

母亲给他倒了点可乐喝,结果饮料从他下巴上流下来……他连吞咽都做不到……

Georgi昏睡了3天,全家人吓坏了,马上找来医生。

医生Elisabeth Hultcrantz发现,当触碰Georgi的时候,他的眼皮会轻微地动,除此之外毫无反应。

他的血压、脉搏,身体反射,各方面生理机能显示是正常的,但就是不动,醒不过来。

一周之内,Georgi瘦了大约6公斤。

最后,医院不得不给他插上食管。

这是什么毛病?

传说中的睡美人症?


不,Georgi得的,是一个只在瑞典发生,并且只在瑞典难民身上发生的怪病:

uppgivenhetssyndrom,可以翻译为“放弃综合症”。

1998年,瑞典出现第一例“放弃症”,之后该地区这种病症越来越多,蔓延到全国。

在2003-2005,出现过400多起这种病例。

在2006年后,数量慢慢下降,但这几年,数量又开始缓步上升,到2015-2016,全国总病例是169起。

该病的患者,全部都是8岁到15岁的孩子,并且都是居住在瑞典的难民。

但并不是所有难民都会得,主要得病的孩子来自前苏联和南斯拉夫,少部分是罗姆人和维族人。

极少数亚裔难民得过“放弃症”,但没有任何非洲难民得过这个病。

病得的都非常突然,往往是得到移民局的拒绝信后,家中那些最融入瑞典社会,最喜爱瑞典的孩子,会身体出现毛病。

比如,来自科索沃的罗姆女孩,15岁的Ibadeta。

她是接到消息后24小时内就无法行走,她被人骑车送到学校上学,回到家后,她穿衣服的能力都没有了……

不过几天,Ibadeta无法说话,无法吃饭,终日沉睡,症状和Georgi一模一样,最后只能插着食管,仿佛是植物人……

她已经睡了至少5个月。

9岁的Sophie也是如此。

她是来自俄国的难民,喜爱跳舞,在2015年12月,爸爸妈妈带着她来到瑞典,想以难民的身份永居。此前他们因为遭到俄国黑社会迫害,东躲西藏已经3个月了。

但很快,移民局告诉他们不接受永居申请,大人谈话的时候9岁的Sophie就站在旁边。

马上,伤心的她不再说话,不再吃东西。

之后的几天,她也陷入沉睡,一动不动……

目前Sophie已经在这种无意识的状态下睡了22个月……

哎……等等……

这个病是不是稍微太离奇了一点……

这不会是难民们为了获得永居,教唆孩子故意装病吧!

刚开始,确实有很多瑞典人如此怀疑,但一动不动地装病,而且一装就是9个月、1年,最高纪录是4年,这也太有难度了,更何况还是原本活泼好动的小孩。

并且,这个病从21世纪初就在瑞典全国受到广泛关注,10多年来被无数瑞典医学专家和心理学家日夜研究,儿童装病可做不到这个。

在2005年左右,医学界就基本达成一致,认为“放弃症”是一种真正的病,

瑞典国王也表示相信这些孩子是真的受苦。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病呢?

它的起源是什么?

斯德哥尔摩儿童心理学所的主任Magnus Kihlbom说,他认为“放弃症”是一种“自愿的死亡”。

他在纽约客的采访中引用心理学家,同时也是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Bruno Bettelheim的话:

“在集中营里,有些被囚者是如此绝望,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绝望,使得他们任凭环境碾压他们。”

“他们不再吃东西,在角落一动不动地坐着,最后死去。”

瑞典儿科医生Karl Sallin认为,“放弃症”是一种因为社会和文化因素导致出的疾病,它是一种“在特定环境下,当创伤事件出现时的一种应激反应。”

它说到底,是一种心理疾病,很多专家认为它符合多伦多大学医药历史学教授Edward Shorter提出的“symptom repertoire”,

是指,当内心出现剧烈挣扎时会出现一系列生理表现,这些身体症状都是由于心理的“无意识”创造出来的。

类似的病症其实很多:

比如在印度,有些男人会患上dhat综合症,他们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幻想,说自己正在失去精液。

在尼日利亚,记忆力不好的学生经常会告诉医生,自己的大脑有一种灼烧感,他们被诊断患有脑病。

这些都和当地的文化环境有关。


在2006年,瑞典专家团队发了一个长达130页的报告,他们认为“放弃症”和患病儿童所在的群族拥有的“集体文化”有关。

这些孩子,是为了全家人,无意识地牺牲自己,“哪怕没有被下任何指令”。

但如果俄国孩子的“集体意识”真的有这么严重,

它不应该只在瑞典出现,在俄国,在其他国家,家庭和政府之前的冲突到处都是,但类似的病例却从来没听说过。

瑞典的资深社工Annica Carlshamre有一个新想法:

她认为,会出现“放弃症”,是和孩子们不再信任父母能提供安全感有关。

患上该病的孩子此前大多长期处于不稳定、暴力的环境中,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看到过自己的父母被暴力对待。

比如Sophie,在来到瑞典之前,她和父母坐在车上,被一伙穿着警服的人停下。

父母被拽下车,人们当着Sophie的面毒打她的爸爸妈妈。

最后妈妈勉强带着她跑到朋友家躲避,Sophie哭着大喊“我要找爸爸,我要找爸爸!”

她爸爸被打到丧失意识,过了三天,才和她们联系上。

Carlshamre认为,孩子们一直以来都靠着父母生活,他们是他的保护伞。

一旦知道父母自身难保后,孩子会陷入极大的恐慌,不知道自己未来该怎么办,该靠谁。

一想到要回到原先那种暴力的环境,他们就绝望,于是自动将自己和现实世界隔离,以此来自我保护。

除此外,还有人认为“放弃症”是一种传染病,因为它往往在亲属、朋友之间发生。

比如,Ibadeta的妹妹Djeneta在她沉睡的前一年已经得病,睡了2年半了……

图源:《纽约客》 Magnus Wennman/摄

Georgi的邻居Revekka也来自俄国,她在他生病前3年患上“放弃症”,得病时是12岁。

以上这么多理论,到底是哪一种,人们仍然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大多数瑞典人相信:

治疗“放弃症”最好的方法,是给患病儿童的家庭发放永居。

在2005年,瑞典媒体播放了插着食管的孩子躺在担架上,被强行遣送的视频。

他们之后在西伯利亚还找到了这些孩子,发现他们仍然沉睡着,身体越发虚弱。

之后,42个心理学家联名给瑞典移民局写公开信,抗议移民局的新政策,因为人们发现“放弃症”的病例数量和时宽时松的移民政策息息相关。

超过16万个瑞典人签名抗议,要求把这些孩子们留下来,瑞典7个政党中的5个都要求给患病的孩子家庭提供永居。

在多方抗议之下,瑞典移民局对这些孩子渐渐放宽政策。


在躺了7个月后,2016年5月,Georgi的父母得到移民局的信,邻居翻译给他们听……

“考虑到Georgi的病情……予以永居。”

母亲听到后,马上激动地跑上楼,告诉沉睡的儿子,他没有一点反应。

所有的亲人、朋友、老师,都在床前一遍遍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终于,在两周后,他微微睁开双眼。

三天后,他能喝一点水……

四天后,他吃了一点冰淇淋……

七天后,他能尝试动一动身子……

到秋天,他基本好了。

图源:《纽约客》 Magnus Wennman/摄

Georgi的邻居Revekka也得到了永居,她花了8个月的时间恢复。

2013年,瑞典健康福利部发表报告:

承认永居确实是最好的疗法,大部分孩子过了几个月,或者半年,就慢慢自然好了。

对用病换永居的说法,Georgi表示否认。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沉睡……哪怕是为了留在这里,我也不想变成那样。”

Georgi的功课落了很多,虽然老师每周都会来看望他,在他沉睡的时候给他读课本,但醒来后Georgi说,自己完全没听到任何声音,他根本不知道老师来过。

他告诉纽约客记者,患上“放弃症”是一种很奇怪的经历,虽然看上去是在睡觉,但他完全没有做任何梦。

他只是被困在一个地方……

“我感觉我在深海里的一个玻璃箱子里,玻璃壁非常薄,我担心如果我动一下的话,造成的震动会让玻璃破碎,海水涌进来把我淹死。”

“而且我很累,非常累,我的身体软得像滩水。”

“慢慢的,过了几周,或者是一个月,我意识到这不是真实的世界,那些玻璃不是真的。”

“我现在当然知道,那个地方完全不是真的,可那会儿,真的很难,每动一下都感觉要命,我就是生活在那个地方……”

不过,最近也有一些专家认为给永居不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苦等永居不应该是医生给出的答案,他们需要做的事,是真的去治疗。

资深社工Annica Carlshamre在BBC采访中说,根据她的“不信任父母”理论,她成功做出了一套更有效的疗法。

通过将孩子和父母隔离,切断双方所有联系,也不告诉孩子们移民的进程。

社工手把手带着孩子们做他们日常的活动,握着孩子们的手画画,用孩子们的手“自己”吃饭。

社工们给孩子喝可乐,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甜,把孩子的轮椅推到厨房,让他们闻菜香……总之,想尽一切方法刺激沉睡的孩子的五感。

“我们一直替他们玩,直到他们能够自己玩。”

Carlshamre说,她治疗过的35个孩子中,最久6个月就能恢复,而且基本都赶在被遣返前。

她相信这是最好的疗法。

对瑞典的“放弃症”,还有很多谜题,为什么只发生在瑞典,为什么是沉睡,为什么有族群限制,

这些人们都不知道……

希望在未来,这一切能揭晓吧……

责任编辑:徐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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