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博宁:澳大利亚已成中国“后花园”?一百多年前就是了
来源:观察者网
2017-12-08 08:06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黄博宁】
今天的澳大利亚,生活着120万华裔,占全澳总人数约5%。有人大呼“沦陷”,认为澳洲已成中国的“后花园”。其实澳大利亚这一“宿命”,19世纪末就曾上演。鼎盛时期,有8至10万华人活跃在澳大利亚北部。他们是北澳当之无愧开荒者和先行者,为当地的繁荣和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不过,一切随着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政府的成立以及“白澳政策”的确立烟消云散。
农业的舞台上,中国人坐前排
华人登陆澳洲,其实比白人更早。1788年英国军舰来澳之前,见诸史料的华人记录至少有18例,时间可上溯至1750年。1850年代澳大利亚发现金矿,华人大批进入。今天“旧金山”之所以叫“旧”金山,就是因为墨尔本附近发现了“新”金山。
华人的脚步并未止于金矿。大概是因为气候相似,澳大利亚北部的昆士兰州以及北领地,很快成为福建广东移民的立足地。而白人对北部又恐惧又遗弃,澳洲主流最愿意相信的解释是,这里使他们水土不服。根据昆士兰州资料,1886年华人占凯恩斯腹地人口的一半,在道格拉斯港周边达到3/4,大多从事与农业有关的工作。
根据当时土地法案,中国人禁止拥有土地,只能从欧洲移民处高价租地,拓荒清理至可耕,以种植农作物为生。即便条件艰苦,中国人的开荒功力,也令人刮目相看。《凯恩斯邮报(Cairns Post)》在1889年评论,“在农业的舞台上,中国人坐在前排,白人只能在后面,羡慕他们的辫子”。
1890年凯恩斯中国城
华人带来了先进的园艺技巧和灌溉方法,也丰富了当地水果蔬菜的种类。他们经营糖厂、香蕉厂,负责生产、包装、销售,几乎垄断整个产业。经常是一个村子的人,集体经营农场,自留菜园,养鸡养鸭。1900年,凯恩斯附近香蕉种植规模达到2500英亩,年产量85.2万串(bunch)。
在有澳大利亚“北方门户”之称的达尔文,唐人街是最具活力之地。达尔文1867年成立,1874年中国劳工进入。1878年至1909年,中国人的数目一直超过欧洲人。1891年,华人占到当地非原住民数量的70%。当地1890年发现金矿,华人是主要的开发者。之所以如此,可以理解成华人肯吃苦,愿意接受低工资。然而究其根本,是白人不愿意干。
1890年,英国资本大幅投资达尔文金矿。北领地金矿(Northern Territory Goldfields)公司经理D.D. Rosewarne曾在澳洲南方招募30名有经验的矿工,计划组成100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北上。然而没多久,队员就不堪忍受回到南方。1898年该公司总经理承认,“更愿意雇中国人,而不是没用的白人”。
还是1890年,另一矿区经理高价从维多利亚州雇了6名矿工,开出两年合同,高于平均水平的薪资,提供车马费。可短短几个月,人就走了三个。剩下三个“惹得麻烦,比所有中国人加起来还多”。1906年,英国人类学家 William Ramsay Smith评价,北领地的白人多“不可靠、流动性强、善变”。
没有中国人,城市不转
华人职业分布极其广泛。1891年,到访达尔文的南澳大利亚州总督Kintore伯爵表示,“只有住在北领地的人,才能体会华人对当地社区的重要。如果把中国人撤掉,达尔文立刻没有鱼、蔬菜、水果,没有洗衣店、裁缝、厨师和佣人,肉也会少一大半。”
坐落在达尔文的华人纪念公墓,埋葬着1880年至1890年去世,年龄在20岁至40岁的华工。其职业包括:铁匠、车夫、牛仔、驯马师、矿工、木匠、厨师、花匠、渔民、商店店员、珠宝商、杂货店店主、矿工、摆渡人、皮革制造商、中草药医生……除了被限制、不准从事的职业,所有可以想见的职业,全有华人的身影。
innisfail香蕉园里扛着香蕉的中国劳工
早期赴澳发展的华人,涌现出一批实业家。1882年,拼音名为Sun Wah Loong的商人在《北领地时报(North Territory Times)》发广告,卖出从香港进口的茶叶、大米、糖、面粉、服装,承接工程及提供劳力。也有人从国内或香港找投资人,在澳洲经营种植园,再卖到澳洲本地、中国或东南亚各地,套路和今天如出一辙。
100多年前在澳大利亚北部的华人,生活水平不比当地白人差,甚至更好。他们与原居民、来自太平洋的岛民、欧洲裔、日本人、马来人和谐相处。有资料显示原住民更愿意给华人干活,因为华人出的薪水更高,对他们也更友善。节庆之时,华人依传统风俗舞龙舞狮,大宴宾客,白人也被邀请。
成功的华商结交欧裔显贵和专业人士,与当地律师行、保险公司、银行有广泛业务往来。他们向医院和慈善机构捐钱,尽居民的义务和责任。欧裔官员对此有正面评价,华人也为本族的贡献感到自豪。虽然有区隔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措施,但总体看来19世纪末的北澳,种族矛盾并不突出。南部的白人北上,常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想象同处澳洲大陆,差异如此之大。
白澳政策抬头 华人凋零
华人在北澳的成功经营和无疑彰显白人的失败,多种族聚居更是报纸和议会抨击的焦点。中国人和白人、原住民通婚,混血儿出现,不同种族一起上学,更激化了批评的猛烈和尖锐程度。华人的抗议无济于事,持同情态度的白人,受制大环境,也越来越不敢发声。
中国人与原住民组成的家庭
中国人与澳洲白人组成的家庭(Mr and Mrs Chick Tong)
比起世界其他地方,澳大利亚的排华不算血腥,却在相当长时间从未间断。1850年至1880年代,相关措施包括:限制轮船上华人的数量,对到港华人征收高额人头税、不准华人拥有土地、不准参与公共项目建设、不准挖特定地区的铁矿或金矿……这些最终为联邦政府的《移民限制法案(Immigration Restriction Act 1901)》提供理论和实践基础。
《移民限制法案》规定,入境的华人要接受语言测试。测试可以是任何一种欧洲语言,不一定是英文。如果一种语言通过了,移民官有权换另一种语言,直到通不过。所以用此“阴招”,是因为英国认为,歧视不宜明目张胆,要巧妙进行。华人自知处境艰难,大多回国。自此只有少数商人、官员、传教士、学生、旅游者可以短期入境。
白澳政策时期的漫画
值得一提的是,19世纪来澳的华人中,女性只是极少数。有资料显示,1861年本迪戈(Bendigo)金矿附近5000多名华人中,只有一名女性。在1901年之前,澳大利亚理论上允许华人的妻子、未婚妻或子女前来,代价是高昂的手续费。1901年后,移民官对是否向配偶发放签证有完全裁量权。据澳大利亚研究种族关系学者A.T. Yarwood调查,从1901年至1920年,没有一宗中国籍妻子的永居申请得到批准。
留下来的华人,深耕澳洲社会,剪掉辫子,穿上西服,取英文名,信基督教。一战期间,有华裔以英军身份上战场,纪念碑现立于悉尼唐人街。两次大战期间,土生华人成了华社的主导力量。现在看上去有华人脸孔,却毫无“华人味儿”的,十有八九是其后代。其中也包括达尔文市现任市长林芳,一位不说中文的“华五代”。
达尔文市市长卡特里娜·林芳通过人民网向中国人民拜年
经过坚持,“白澳政策”达到最初效果。1937年,98%的澳大利亚人是英裔,澳大利亚比任何时候更安格鲁-凯尔特化(Anglo-Celtic)。1922年,凯恩斯市长宣布“成功完成把中国人赶出城”的任务,当地唐人街1936年消失。达尔文的唐人街毁于二战战火,官方在战后刻意不重建。其他地方的唐人街,也是一样的命运。
澳洲的立国之父,建国之初有两条基本框架。一是依据英帝国传统改良的实用主义方针,创立的行政、法律和政府运作体系。二是基于种族歧视的“白澳政策”。前者代表理性,行之有效。后者纯粹出于偏见,令澳大利亚在国际上蒙羞,也使其在与非欧洲国家打交道时,陷入怀疑和不信任。
不得人心的“白澳政策”,在20世纪50年代放松,1973年完全废除。70年代中期,澳大利亚接受来自东南亚的华裔移民,80年代接受香港移民,90年代向大陆和台湾打开大门,重新成为华人移民的优选地之一。
“地理上与东南亚的靠近”和“文明上与英帝国的亲缘”,一直是建构澳大利亚身份认同的一体两面。100多年前,澳大利亚抗拒地理条件,试图打造一个“纯白”的国家,恶果在二十世纪后期持续发酵,也使其北部地区发展滞后。
这几年中国成为澳大利亚最大的贸易伙伴,仅次于新西兰、英国的第三大移民来源地,强大的存在感使澳大利亚危机感再起,中国威胁论不断热炒。
在此背景下,特以此文重述往事,以史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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