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 周远方】

美国商业杂志《福布斯》（forbes）上月中旬起连续刊出多则报道，披露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去年曾从事多笔疑似内幕交易，利用与自己职务有关的消息做空股票。

罗斯正为此事受到三名民主党重要议员的责问，民主党参议员罗恩•怀登认为，罗斯去年在“奇怪的时机”做空一家与俄罗斯有关的航运公司，很明显存在利益关系。

罗斯7月3日向CNBC承认，自己去年确实曾做空5只股票，但辩解称，目的并非获利，而是为了避嫌采用的“技术手段”，并指责一段时期以来一直咬住自己财务问题不放的舆论是“假新闻”。

然而，细究下去，事情要复杂得多，所谓“内幕交易”可能只是问题的冰山一角，《福布斯》近期挖出来的陈年底细，对不了解美国资本运作的朋友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做空是为了剥离资产”？

美国全国广播公司（CNBC）7月3日报道，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接受采访时表示，除了此前《福布斯》披露的三笔做空交易外，自己去年还做空了航空租赁公司(Air Lease)和奥文金融公司(Ocwen Financial Corporation)的股票。

他向CNBC表示，自己进行这些做空交易是为了“避免让人怀疑与自己的职务有潜在利益关系”。

罗斯是一位通过不良资产发家的传奇投资者，因擅长杠杆收购倒闭的钢铁、矿业、纺织公司，并将之重组出售而有“破产企业之王”之称。他于2017年初上任时，拥有一长串复杂的金融资产清单。

根据罗斯去年提交的财务披露报告，罗斯和他的妻子希拉里•盖里（Hilary Geary）持有的资产组合合计超过483个，价值估计在5102.9万美元至5239.8万美元之间。

在特朗普提名罗斯为商务部长后，罗斯曾宣布，他计划剥离至少80项资产和投资基金。

罗斯说，自己做空上述5只股票就是为了实现剥离资产的目标，他解释说，自己曾在这五家公司的董事会任职，因此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从这些公司获得了“少量股份”，为了尽快剥离这些资产，他采用了做空的“技术手段”。

他说，“我的第一反应是做空它们”，因为我不直接持有这些股份，而是在我的信托代理手上，所以我不能直接出售。

所谓做空，是指借入股票预先抛售，事后再买回股票回补（平仓）的一种市场操作。罗斯解释说，自己先做空这些股票，事后再用自己拥有的股票替换需要回补的股票。

但曾在小布什政府时期担任白宫首席道德律师的理查德•佩因特（Richard Painter）对CNBC表示，“利用做空进行撤资，闻所未闻，这是不可接受的情况。”（佩因特目前是明尼苏达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

据CNBC 6月20日报道，美国民主党参议员罗恩•怀登（Ron Wyden）当日在罗斯出席的国会听证会上提出质疑，他说，罗斯去年在“奇怪的时机（oddly timed）”做空一家与俄罗斯有关的航运公司，很明显（与他的职务）存在利益关系。

另据《华盛顿邮报》6月22日报道，怀登还致信罗斯，质询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罗斯的做空交易，做空交易是否个人行为，以及从中获利多少。

美国民主党参议员罗恩•怀登（左）和罗斯在6月20日的国会听证会

CNBC记者在电话采访中也追问了这些问题，罗斯宣称这些是“假新闻”。罗斯说，“这些交易报告已经通过商务部道德官员（Department of Commerce ethics officials）的审查，并有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Office of Government Ethics）认证，证明我遵守了与这些交易相关的适用法律和法规。”

在“奇怪的时机”做空与俄罗斯有关的公司

追得更凶的是美国著名商务杂志《福布斯》（forbes）。

《福布斯》杂志6月28日报道，另外三名民主党议员，参议员理查德·布卢门撒尔、伊丽莎白·沃伦以及众议员伊利亚·康明，20日致信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主席，要求他对美国商务部长罗斯(Wilbur Ross)展开内幕交易调查。

罗斯在去年大部分时间持有液化气船运公司“航海家”（Navigator Holdings）的股票。而俄罗斯石化与天然气巨头西布尔（Sibur）集团是该公司的大客户之一。

去年10月26日，《纽约时报》一名记者曾撰写一篇关于罗斯与上述两家公司关系的报道，并就此事联系罗斯。五天后，也就是10月31日，罗斯向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提交一份文件，报告自己曾做空价值10万至25万美元的航海家股票。《纽约时报》11月5日刊登这则报道，在接下来的11天里，航海家股价下跌4%，罗斯11月16日平仓空头头寸。

联邦道德法，拿他们没辙

这些“奇怪的”交易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罗斯在去年11月对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Office of Government Ethics）保证，自己已经完成了所承诺的资产剥离工作。

但《福布斯》杂志6月18日称，经过长达数周的调查，发现罗斯所说并非事实。

报道称，罗斯除了在去年大部分时间内持有上述与俄罗斯有关的航海家股份，还持有塞浦路斯银行的股份，该银行2008年曾收购俄罗斯第九大银行，罗斯作为副主席加入该行董事会，与弗拉基米尔·斯特尔兹哈科夫斯基（Vladimir Strzhalkovskiy）成为伙伴，后者是俄罗斯经济发展部副部长，曾与普京在克格勃共事。目前塞浦路斯银行正卷入穆勒的“通俄门”调查。

此外，罗斯在听证会上宣称已“完成剥离”后，《福布斯》发现他还持有前雇主景顺金融（Invesco）价值1000万美元的股份；继续持有太阳银行（Sun Bancorp.）的空头头寸；还与中国政府共同持有一些中国公司的股份。

罗斯不但并未完全剥离这些资产，而且那些“已经剥离”的资产，一部分是卖给了高盛；另一部分，根据罗斯本人的说法，是通过信托基金交给了他的家人。

根据法律，罗斯要么放弃资产，要么卖掉资产，把资产放在信托基金里是不解决问题的。参议员布卢门撒尔曾要求罗斯解释信托基金的结构，但罗斯未予回应。

《福布斯》评论称，难以想象一名内阁成员利益牵涉竟如此之广，在罗斯（以商务部长身份）与俄罗斯、中国和其他国家打交道时，显然他知道自己的家族利益与此有关。荒谬的是，这种利益相关性似乎完全是合法的，这说明美国政府道德法（ethics laws）对管理特朗普和罗斯这些大亨毫无准备。

延伸阅读：7亿还是37亿？罗斯的财富之谜

不过，美国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对罗斯的财富不了解，可能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威尔伯·罗斯一贯对他的财富夸大其词，以致于《福布斯》这样极其专业的商务杂志也很难真正搞“清楚”。

《福布斯》报道截图

在2016年底，福布斯400富豪榜上列出罗斯的净资产为29亿美元，但其本人一直坚称自己的净资产已接近37亿美元。

2017年12月，《福布斯》杂志专门刊出长文宣称，在研究了罗斯向特朗普政府提交的财富信息披露表后，《福布斯》认为罗斯的资产不到7亿美元。

罗斯本人立刻对此提出抗议，他坚持自己价值20亿美元的资产信托给了家人，不需向政府披露。《福布斯》向其索要相关证据文件，但罗斯以“隐私问题”为由拒绝提供。

经过一个月的挖掘，《福布斯》相信自己找到了答案：这笔钱从未存在。

事情要从头讲起。

罗斯出生于新泽西州，是一名法官的儿子。他先后就读于耶鲁大学（Yale）和哈佛商学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最后在罗斯柴尔德投资银行（Rothschild）担任破产处理专家。

到20世纪90年代初，罗斯所在的部门每年的收入约为1800万美元，罗斯个人的收入超过了三分之一。当时他募集并管理一个拥有2亿美元的私人股本基金，以低价收购破产公司，到2000年，他买下了这个基金，开始拥有自己的公司。

2002年，刚刚在新的厂房和设备上投入12亿美元的LTV钢铁公司破产，他们裁掉7500名工会员工，还面临34亿美元的养老金负担。

罗斯作为破产专家，清楚知道可以把养老金的包袱甩给联邦政府，他与工会谈判，承诺如果只需雇佣3500人，他就收购公司。工会认为，3500个工作岗位总比没有强。于是罗斯仅以1.35亿美元加1.65亿美元的年度环境负债，就买下了LTV的大部分资产，还甩掉了退休金问题。

不久后小布什颁布高额钢铁进口关税，美国钢铁价格飙升，行业景气起来。

随后罗斯又收购了包括伯利恒钢铁公司等几家别的企业，把它们打包成国际钢铁集团，2003年申请IPO上市。

虽然从技术上讲，罗斯当时拥有价值10亿美元的股票，但大部分都属于他的投资者。2005年，印度亿万富翁拉克希米·米塔尔（Lakshmi Mittal）以45亿美元的现金和股票收购了该公司。罗斯从中总共赚取了2.6亿美元。

虽然这是笔不小的钱，但并不足以让他跻身美国最富有400人之列。某时任《福布斯》记者找到罗斯，承诺借给他10亿美元启动资金，把他列入榜单，身价为“10亿美元”，几乎是他当时真实身价的4倍。

罗斯同意了。

“当时我认识的每个和罗斯一起工作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真的，”罗斯的一位前同事说道。罗斯作为一个新传说诞生了，就像大多数传说一样，源于虚构神话（roots in a myth）。

2005年，罗斯又筹集了11亿美元的旗舰基金，又把自己的公司以1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景顺（Invesco），在景顺金融的助力下，罗斯在2007年筹到了41亿美元的资金，他当时的净资产在4亿美元左右，但当年《福布斯》榜单又把他筹到的钱算作他资产的一部分，把他的身价定位17亿美元。

《福布斯》杂志称，由于我们最初的错误，以及罗斯的吹嘘，他的神话变得更神了。

到2014年初，《福布斯》把罗斯的身价估为27.5亿美元，罗斯写信给他们抱怨“有点低，但足够接近”，当年9月，罗斯给自己标注的身价膨胀到34.5亿美元，但他勉强接受了《福布斯》31亿美元的“保守”股价。

为什么罗斯会不断吹嘘自己的身价呢？因为他的身价越高，投资者就越愿意向他投资。

“真的，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他的赌注，”曾经帮助罗斯募集3亿美元的萨姆·格林(Sam Green)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比过去的成功更能预示未来的成功。”

罗斯与特朗普唯一商业合作：1990年罗斯作为债务人收购后者已破产的泰姬玛哈赌场酒店

2016年11月8日，特朗普颠覆美国政治当晚，威尔伯·罗斯和特朗普在一起，还有其他的纽约顶级富豪：亿万富翁菲利普•鲁芬（Phillip Ruffin）、真正的房地产大亨理查德·勒弗拉克（Richard LeFrak），还有伊坎。

但罗斯是唯一一个辞去本职工作加入特朗普政府的人。

“我宁愿上吊（也不会去），”鲁芬此前接受《福布斯》采访时说，“我不知道威尔伯为什么会接受这个。”

但《福布斯》分析，从罗斯的经历来看，这是完全合理的，他最初确实从钢铁破产收购中发家致富，但随后的表现一直平庸，他去年准备筹集第六只旗舰基金，但似乎什么都没筹到。

做特朗普的商务部长有一个条件，罗斯必须披露自己的资产，证明自己不那么富有。

2015年，罗斯曾给《福布斯》发过一份详细的资产清单：12.5亿美元的合伙权益（partnership interests）、11亿美元的市政债券、5亿美元的股票、2亿美元的艺术品、1.1亿美元的房地产和2亿美元的现金——梦幻般的34亿美元。罗斯宣给自己“报价”37亿美元，《福布斯》给他定在29亿美元。

罗斯的前同事们看到，一旦他接受内阁职务，“清算时刻”立即就会到来：他必需告诉全世界，他不是亿万富翁。一名罗斯的前雇员表示，“我很惊讶他会冒这个险。”

《福布斯》分析，虽然罗斯“加倍努力”，告诉外界自己的“20亿美元”资产转移给了家庭成员，这仍然引发了道德和税务专家的大量疑问：如果他把资产转移给家人，不是会导致8亿美元的赠与税吗？尤其特朗普将来很可能取消遗产税，为什么罗斯还要这么做呢？

《福布斯》把这事情捅破之后，六名民主党参议员致信联邦政府的最高道德官员，要求彻查罗斯的财务状况：“国会和政府伦理办公室必须充分了解罗斯的持股情况，以确保他不会将个人利益置于美国人民的利益之上。”

随后，美国商务部发表声明称，从未发生20亿美元的资产捐赠：“与《福布斯》的报道相反，在大选到罗斯部长上任的这段时间里，没有重大资产转移到任何信托基金。”

《福布斯》杂志最后写道，然而，迄今为止唯一向《福布斯》坚持存在这笔资产转移的不是别人，正是威尔伯•罗斯本人。

威尔伯·罗斯简介页面（福布斯网站）

另外，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福布斯》2018年2月发布的榜单上身价为31亿美元；而联邦政府道德办公室2017年6月披露的总统个人财产报告显示，特朗普的总资产大约14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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