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听司马南解析那些年的那些“气功大师”,王林有啥不同?

来源:观察者网

2015-07-20 15:09

被绑上那部遮住号牌的雷克萨斯之后,气功师王林的关(fān)门(liǎn)弟子邹勇便失去联系。

再次传出邹勇的消息,是他的尸体在鄱阳湖被捞出,碎尸已无法辨认,通过DNA鉴定才得以确认。邹勇是王林曾经的弟子,交恶后,王林曾声称要用气功戳死他。

隔空戳死对方似乎是王林的得意“功夫”,对仇人司马南也是这样。不过司马南表示,“王林不是我的私敌”。

王林成名靠的是“气功”。在今天这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王林看似奇怪,却是1980年代全民气功热的一个迟暮的回响。在他初入此门的80年代末,正是“气功大师”的“黄金时代”。“大师”们靠“治病”、“特异功能”甚至“灭掉山林大火”等不亚于孙大圣的技能,获得官方默许和民众追随,足足风光到世纪末。相比起来,王林变水、变蛇等把戏不能再吸引来大批信众,只能在他的繁华王府里表演给由明星、首富和官员组成的圈子。司马南在接受观察者网专访时表示,现在做“气功大师”要难得多,“今天的神功大师比当年的那些神功大师所遇到的环境更险恶,因而生存能力更强,所以我用蟑螂来比喻王林。”

观察者网曾盘点过那些比王林还“厉害”的“大师”,今天,我们深入剖析几个名气最大的“人物”,结合司马南的独家盘点,看看二三十年来,“大师”们与受众的区别和变化。

“超人”张宝胜

张宝胜生于1960年,本是辽宁本溪某铅矿勤杂工,因他自称有“非眼视觉”、“隔空取物”等特异功能,居然在80-90年代红火了十几年。

1983年,年仅23岁的张宝胜有了一些名气后被调入国防科工委507所,并被认为其功能可被用于军事目的。

《超人张宝胜》曾大量发行

那时候,“大师”凭借表演与语言,轻易就能迷住一大批人。用司马南的话说:“人的科学素养较之二三十年前提高了”;第二,“互联网信息充分交流,大师失去了神秘信息单向传播的优势。管你什么大师,管你编造什么样的来历,只要百度一搜立刻查个一清二楚。”

但在那个没有网络,信息流动缓慢的年代,张宝胜声名鹊起,频繁行走于少数退休高层的家中与国家机关。

与此同时,质疑者也开始出现,从媒体发声延伸到了现实中,与“大师”们进行“刺刀见红”的搏杀。

1988年5月21日,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科技日报》前社长兼总编辑林自新等质疑者受邀参加了一场张宝胜向国家有关部门的汇报会兼表演会,该汇报会中心内容就是鉴定张宝胜有没有从某个封闭的瓶子里取出药片、有机玻璃片或任何固态实物的能力。

汇报会开始前,主办方航天生理研究所的某位同志报告实验进程,当着现场60余人宣布了结论:“物品穿壁现象已是科学地确定了的事实”。

“汇报”正式开始。上午9:30,张宝胜拿起样品摇晃了几下,放到桌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到位子上。

道具是何祚庥等人经主办方许可特意制作的,包括玻璃瓶和里面装的药丸。为防止张宝胜调包,道具准备得格外严谨:玻璃瓶并不是普通药瓶,而是由中科院化学研究所吹玻璃的老师傅特地吹的,共5个,形状古怪,并且按主办方的要求,瓶的外壁留出了小孔(以供张宝胜的“气”能够迫使瓶内物品“穿孔而出”),瓶内各放了5个药丸,以及有机玻璃片。

面对这5个不顺手的道具,张宝胜一坐就是3个小时。

80年代北京的气功宣讲会

中途,主持人还凑到张宝胜耳边细语几句,鼓励他再努力一把。然而张宝胜的“努力”依然没有效果。

12:30,主持建议暂停此项“汇报”,改为表演张宝胜“熟悉的项目”,以“培养情绪”,然后再继续。

表演第一项:“透视识字”,就是看出信封里的人民币上写的字。何祚庥、林自新在人民币上写了一串长长的数字,又写了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信封封好后,又由何祚庥在接缝处签了6个“何”字。然后再用透明胶将封口死死封住。

张宝胜的“功力”似乎也被封住了。他拿着信封反复折叠,一会放在桌上一会儿又拿回来,但就是无法识出字。

1989年冬,北京地坛公园练习罗汉功的民众,罗汉功为一种佛学功法

再次失败。于是又“转进”下一个表演:名片复原。一位听取汇报的领导人当场拿出一张蓝色名片,何祚庥签字后,由主持人负责嚼碎。主持刚将名片放入口中,张宝胜说:“这表演不做了!”

之后,张宝胜又要表演将糖放入刚才的信封中。与何祚庥等人一同前来的铁路文工团魔术师提日利提出,要检查是否为刚才签过名的信封,检查后发现,此信封已被调包。

张宝胜辩解称,那个签名信封已经变到桌子另一头去了,可坐在另一头的人翻包、掏口袋,都没能找出。

最后,张宝胜使出“看家本领”:从药瓶中抖出药丸。在他勉强“抖出”药丸后,现场人员发现,绕在塑料瓶外的玻璃胶纸已被撕开,防伪用的塑料环已脱落,瓶盖已被打开过。

对于难以做假的样品,张宝胜毫无办法,而一旦有一点机会,张宝胜便要使出魔术手法,试图蒙混过关。何祚庥未等他表演结束便已失去了耐心,离席退场,临走时他表示,“这一表演已没有意义”。

奇怪的是,这场“走麦城”的经历并未影响张宝胜的“气功”事业

一年半后,1990年11月底,《超人张宝胜》一书公开出版,大量发行。1991年,《超人张宝胜》的电视剧开始制作,后在多个地方电视台播出。

1995年2月,中国科学院112名院士联名签发“科普倡议书”,呼吁通过科普反对伪科学。主流媒体上终于又集中出现了对特异功能宣传的批判。1988年何祚庥等人所写的揭露文章,“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发表。1995年5月,雪藏7年的这篇文章终获刊发(原标题《“超人”张宝胜走麦城——一份迟到的报道》,作者为何祚庥、林自新与中科院理论物理所研究员庆承瑞)。

即便是这样,张宝胜仍未马上从公众视线中消失,直到1995年8月。

当年8月的一天,张宝胜在北京电视台餐厅表演抖药片时,由于事先“抖”出来藏在身上的鱼肝油药丸受热粘结,结果粘在张宝胜手中“抖”也抖不下,张宝胜出尽洋相,不得已躲开门外云集的记者,从不常使用的一扇小门往一工地方向悄悄溜走。

张宝胜(资料图)

从此,张宝胜销声匿迹。

司马南向观察者网介绍道:“上个世纪80年代那批以科研面目来研究特异功能的队伍已经解散了,在中央内部支持特异功能领导小组也早已经不见了,中国人体科学学会和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烟消云散,所以他们事实上无法抱团,只能寻求各个击破,单打独斗,若散兵游勇浪迹江湖。”

1980年代国门刚刚打开,各种新事物、新观念泥沙俱下,有宝贝也有糟粕,很多科研人员在滞涨多年之后,继续寻找新思路。在这种渴望之下,系统科学、混沌理论、范式理论都得到快速传播,伪科学也往往被当作新事物获得了一批拥趸。那时候全国上下求新若渴,除了普通群众,即便科技人员和体制内官员,都有痴迷伪科学而不自知的现象发生。

伪科学的流行背后,还有政治气候变化和传统回归造成的副作用。比如70年代文革走入低谷,很多群众对政治失去兴趣,转向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养生热在改革开放前夕已经兴起。比如红茶菌、鸡血、灵芝,都被当成“圣水”或“仙液”,一度影响千家万户。之后,人们发明了醋蛋、甩手操、倒走,或者大量饮水等简便又价格低廉的方式,在穷尽养生道路的同时,消解着对于疾病与死亡的恐惧。

当革命政治衰落,反传统的文革物极必反,造成大众对过去中华传说的痴迷。海灯法师的传奇回来了,二指禅神功成了新的神话,一同回来的还有他的弟子严新和气功。

严新:发功为大兴安岭“灭火”

司马南曾对《时代周报》记者揶揄说,“王林说发功几十米之外把我戳死,我就讲王林老师具有一种谦逊的品格。人家严新大师2000公里之外发功把云彩招来给大兴安岭灭火。跟严新大师比,王林大师是一种伟大的谦虚的品格。”

严新(资料图)

1987年5月7日,即大兴安岭火灾发生的第二天,严新收到了一封署名为沈阳军区司令部办公室的紧急信函,邀请其“发功灭火”。于是严大师把自己封闭在距离火灾现场2000公里的一个小洋楼上,便开始“发功求雨”,并预测称:火势将于三天后开始缓解。几天后大火果然被扑灭,引得众信徒欢呼不已。

不说其灭火“功力”,单是能收到“沈阳军区司令部办公室”的信函,就可见严新的影响力。

严新生于1950年,四川江油人,一位号称集中西医、气功、武术和特异功能于一身的气功师。他曾在武术家僧人海灯法师麾下修习武艺。1977年,严新在重庆治好几个病人后便被相关人士请到北京为邓稼先治疗晚期癌症,后又与清华大学合作研究“外气改变分子结构”,被《光明日报》报道后走红全国。

1984年,《重庆工人报》发表长篇报道《神医•神话•现实》,正式推出“气功大师”严新。严新是“人体科学”领域以“气功”出山的第一人,此时,媒体对“气功大师”的宣传开始抬头。

此后六年间,仅是关于严新“神迹”的著作就有十几种之多。《光明日报》多次报道清华大学针对严新的研究,称其证明了“人体可以不接触物质而影响物质,改变分子结构”。严新首创的“带功学术报告”被实用的“大师”们广为效仿,大小“报告会”一时间遍地开花。

严新的“神”,是由12个“个案”支撑起来的,除了以上的大兴安岭灭火,还有“当场治愈粉碎性骨折”、“攻克艾滋病”、“钻墙术”、“打碎胆结石”等。在今天人们看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司马南早在自己的书《神功内幕》就逐个分析过,这些案例有的查无实据,有的是心理暗示,并没有治好,有的是公然造谣。但在当时,全国趋之若鹜,街头巷尾到处是百姓练气功的身影,鹤翔庄、中功、香功,五花八门。不仅成了养生领域新的主流意识形态,也带动了一大批产业发展,成了市场经济运行方式的一种古怪的开始。

严新(资料图)

1995年,《工人日报》曾用头版消息加整个第五版的规模刊登了六位专家揭露严新骗局的文章。

成势已久的严新并未立刻倒台,直到1999年取缔“法轮功”。以此为分水岭,盛极一时的“大师”们坠入低谷。严新大约在那时前往美国,再无声息。至于在出逃前的几年,严新是如何硬扛住骗局即将破灭的焦虑苦苦寻找逃脱之路,那些为他煽风点火的人又如何熬住历史和良心质问,终于让事情不了了之?今天的人们已经无法知道。

司马南在谈到这段历史时对观察者网表示,“前面的大师骗过人之后,恶名昭著,老百姓已经有了免疫力。”另外,“若干神功大师演化为政治上的反对派变成邪教首领,其他的神功大师被投射下来的被批为邪教的黑色压力也弄得苦不堪言,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边缘不敢大肆声张。”

严新(左戴眼镜者)与张宝胜

张宏堡:最会敛财的气功师

作家陈放回忆他目睹的一场张宏堡发功会,到场副部长近20人,厅局级干部约200人,处级以下干部甚至被拒绝参与,仿佛欧洲中世纪伊始节节高攀的教会一样。支持者的级别节节高升,高级干部群体乐于为特异功能背书,很快将这股浪潮推向社会。

张宏堡(资料图)

2013年8月,原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杜继文回忆起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荒诞场景——在“大师”张宏堡的报告会上,数十位老将军鱼贯而入,挤满最前几排,聆听台上人的教诲:“我就是你们的父亲,你们必须像儿子对待父亲一样尊敬我。”

在“大师”离席时:老将军们如赛跑,竞相冲到台上,抢坐“大师”的椅子,争喝杯里的剩茶。

张宏堡生于1954年,1987年创立了“中华养生益智功”,简称“中功”。

张宏堡的“气功”书籍

司马南回忆,张宏堡表演一些小把戏,两只手的手指本来是一般长,他发功发功,结果一只手长了。张还表演逃遁,进了一个屋子之后,你进去他从外面又进来。其实箱子后面另有一个门。

与前两位不同的是,张宏堡不满足于个人表演,而是将“特异功能”发展为自己的产业。他创办了“麒麟文化”,宣称麾下有弟子3000万,并使用了很多市场经济的手段,收费、发展组织,搞“连锁经营”,靠卖气功录像带、录音带、养生制品、出版练功书籍、开办培训学校等,张宏堡积累了巨额财富。

“中功”最早的训练基地设于四川省都江堰市中兴镇,全名叫“国际生命科学院”,创建于1989年,下设学校、医院等多个机构,曾是每位中功练习者一心向往的“麦加圣地”。基地的创立,也标志着张宏堡的“气功事业”走向顶峰。他以此地为起点,完成了整个中功“养生实业”网络的全盘布局。

据中功骨干分子撰文透露,从1987年到1995年的8年时间里,张宏堡就建立起6个市场区(每区5个省),30个省级营销机构,300余个地、市级营销机构,2790个县级营销机构,10万余乡镇机构,网点铺盖全国每一个角落。他首创的养生产业,制造出120个产品,创利数亿;张宏堡在1995年整合所有机构成立“麒麟集团”,下有10万余员工为其工作。

尽管张宏堡曾多次向外界表示,中功组织不是宗教团体,也不是政治组织,但与张宏堡有过多次较量的郭正谊(中国科普研究所所长、曾大力反对伪科学。观察者网注)说,号称有数千万信徒的张宏堡,设计了十分严密的组织结构与完善的组织系统。

曾经风行一时的“信息锅”

然而中功从鼎盛到灭亡,只用了4年时间。郭正谊说,鉴于中功组织愈演愈烈,越来越邪,触犯国家法律,政府决定取缔它。1999年9月开始,中功在全国范围的企业越来越少。

1999年11月5日,都江堰市公安局前来查封张宏堡的起家之地——中兴镇的“国际生命科学院”。前一天,校方事先了解到风声,“先是学校领导,后是老师和学员”,收拾细软,连夜出逃。一夜之间,这所曾繁盛一时,汇聚全国各地来客的学校几成空城。

2000年初,张宏堡持假护照,没有签证,偷偷潜入了美国属地关岛。

同年6月,中国政府以涉嫌强奸妇女、谋杀和伪造证件等罪名,发布通缉令,捉拿张宏堡。中方指控张的罪名是:强奸20多名“中功”女学员,其中有残疾人,还有未成年人。

同年9月,张宏堡在关岛被移民局扣押。随后,他以自己是“中功”创始人,“持不同政见者”的身份,要求美国政府给他政治庇护,据称其间他曾经绝食抗议。

2001年4月,张宏堡在关岛被假释,后移居华盛顿和洛杉矶。2003年3月,他因涉嫌绑架、使用致命武器攻击、非法监禁、阻止证人报案、恐怖威胁等五项重罪被起诉。一个月后,他上交10万美元保证金,取保候审。

2001年4月,张宏堡在关岛被假释

2006年7月31日,他在美国西南部亚利桑那州乘车,与大型集装箱卡车相撞,随行女秘书、司机以及曾盛极一时的中功都随他一起化成浮云。

对于利用“神功”骗钱的行为,司马南对观察者网表示,“现在钱也不好骗了,经过30年市场经济洗礼的中国人民,对于市场上各种骗术伎俩已经有了高度防范的能力。”

结语

即便到了90年代晚期,香功之类仍然风靡街头巷尾。不过与法轮功不同,香功的指导手册里俨然写着服从共产党领导。在政治上小心翼翼,只在市场推广上下功夫。

当代中国毕竟是无神论的国家,唯物主义土壤深厚。在经历1980年代改革开放的骚动和1990年代市场经济波涛之后,社会体制和国家治理趋向稳定,气功人早已烟消云散。科学家对伪科学的斗争获得了基本面上的胜利。今天的气功师已经无法全民通吃。但是市场经济作为一种非均衡体制,还是会给迷信事业提供一些可钻的空子。新兴的富豪阶层在精神上有了新的需求,传统的国家意识形态或者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对他们都难有召唤力,反倒是大小仁波切、神秘气功师引起他们的好奇。

富豪追气功师和追奢侈品,原本没有太大区别,让王林没想到的是,2013年7月那场短时间内的急剧曝光,丝毫无助于把他扶上“圣坛”,反倒像是把他推向了“绞架”。正如司马南说的:“当他被那几个人弄得在互联网上名声大噪的时候,便是他该消隐于江湖的时候”,“王林最想戳死的,应该是马云”。

王林自己也遭遇了很多他不理解的事情。为了洗白,他花了很多钱。据《南方都市报》报道,多个自称某办事处高官的神秘高人从他那里支取了上千万元,给他一个盖章证书后销声匿迹。律师的世界是又一个他的神功无法控制的领域——和邹勇的官司,王林花了600万元律师费。

邹勇的反抗逻辑也和以往不同,私了未果后,他选择走法律渠道。如果他不被害,邀请死磕派律师参与也未可知。而王林终于失去气功师的老奸巨猾,参与杀害邹勇。

王林的罪行必将遭遇严惩,但转型期的鱼龙混杂和“传奇”故事不会就此结束。荒诞的大合唱仍将在各种新旧力量交织下上演。中国梦如何摆脱各种痴梦,依然是未来中国故事的主题。

(观察者网 文/董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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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董佳宁
气功 王林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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