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残阳:这座香港的贫民窟,为啥至今还这么火?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9-01 07:52

王残阳

王残阳作者

自由撰稿人,旅居香港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残阳】

海洋公园又拿她来吓唬人了

香港受西方文化浸染百年,10月底的万圣节是一个重要节日。这不,香港海洋公园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万圣节活动“哈啰喂全日祭2017”,共设置了11个以惊险恐惧为主题的景点,其中之一即为“城寨惊魂”——已拆卸的旧城寨突然重现人间,厉鬼住客阴魂不散,凶残帮派继续作恶,江湖郎中捕捉活人做疯狂实验,恶魔麻将桌三缺一——反正就是怎么恐怖吓人怎么来。

这座被海洋公园浓墨重彩妆点一番,拿出来担当吓人重任的“旧城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恐怖存在?

昔日九龙寨城 鸟瞰图


今天的九龙寨城公园 一角

其实,它就是昔日香港最大的贫民窟“九龙寨城”(民间习惯称之为“九龙城寨”“九龙城砦”)。虽然在长达一百多年的历史中,这里都是“脏乱差”、“黄赌毒”的代名词,但她经常成为香港影视剧的主角,以此为背景拍摄的港片包括《城寨英雄》、《省港旗兵》、《重案组》、《阿飞正传》、《功夫》,本地文化工作者还创作了小说兼漫画《九龙城寨》。

九龙寨城的影响无疑是具有国际性的。在寨城拆除前,加拿大摄影师格瑞歌曾经用8年时间,走遍了她的每一个角落,用心拍摄下每一处细节。在《华尔街日报》等西方主流媒体的版面上,出现过关于寨城的大篇幅报道。

在日本,有寨城最大的“粉丝团”。日本历史学家、建筑师、工程师组成的“九龙探险队”,深入寨城进行调查,细心画出一幅幅极其细腻的大楼剖面图,不但有每户家具布设,还有居民的活动;摄影师宫本隆司,专门出版了图片集《九龙城砦》;动漫作品《攻壳机动队》以寨城作为设计蓝本;神奈川县川崎市一家游乐场,也是比照寨城的风格进行装修,重现了那种虽然杂乱、但颇有生活气息的城市空间。

《攻壳机动队》中的新港市

20多年前,在九龙寨城遭遇拆迁时,美国漫画家特罗伊·博伊尔,甚至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我宁愿被拆掉的是金字塔!”可以说,这座清拆前面积仅为0.026平方公里的寨城,不仅仅是一座微型城池,更是升华为“次文化朝圣地”。

那座贫民窟终于被清拆了

九龙寨城位于九龙半岛的九龙湾一侧。与香港其他区域不同,寨城最大的特点是主权一直归属于中国,从未割让给英国殖民者。但随着九龙、新界相继被割占,她与祖国大陆相隔绝,成为了中国在香港的一块飞地。

寨城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南宋时期,从那时起,这里就是香港的海防重地。1842年香港岛被割占之后,清政府升级了九龙半岛的防御设施。1847年,九龙寨城建成,共设有32个炮位,驻军约600人,开设负责九龙政务的“九龙巡检司衙门”和负责防御的军事机关“大鹏协府”。1860年割占九龙半岛之后,寨城守军和英军隔街对峙。

1898年,中英签署《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明确提出“所有现在九龙城内驻扎之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各司其事,惟不得与保卫香港之武备有所妨碍……仍留附近九龙城原旧码头一区,以便中国兵、商各船、渡艇任便往来停泊,且便城内官民任便行走。”这就意味着,清朝依旧保留了对九龙寨城的行政管辖权、驻军权等诸多权力,城内居民也可通过水路自由往来大陆,这里是毫无疑问的中国领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英国政府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抢占寨城的管辖权。1899年5月,英军以接管新界时遭遇抵抗为借口,强行开进寨城,升起了英国国旗,赶走了清军官兵,收缴了他们的枪械。后来,在清朝的抗议之下,英方退出了九龙寨城,但清政府忙于处置义和团事件无暇他顾,亦没有再派兵进驻,丧失了实际管辖权。随后,港英当局多次强拆寨城居民房屋,数次引起中国政府的严正抗议和交涉。

就这样,寨城成了港英政府不敢管、英国政府不想管、中国政府鞭长莫及管不着的“三不管”地带。权力的真空,总会有其他力量来填补。经过历史的演进,九龙寨城大致处于无政府状态,呈现出居民组织、黑社会力量、宗教势力共同约束,高度自治且有一定秩序的特殊管理模式,这也是九龙寨城最为奇特之处。

很长一段时间内,寨城居住环境和卫生状况极为恶劣,也是滋生黄、赌、毒等严重犯罪的温床。比如,在这里行医没有严格的准入条件,略懂皮毛的“草头医生”立起一个招牌,就可以当医生,虽然价格低廉,但出事后求救无门。

寨城内的“光明路”,是臭名昭著的毒品一条街。当年的毒品店都要点燃蜡烛为顾客指路,到了夜里街上依然灯火通明,“光明街”由此得名。寨城内的食品厂,卫生条件也是相当恶劣,工人们叼着香烟处理着死猪,房间内苍蝇乱飞、污水横流。《功夫》中“猪笼城寨”租客围在水龙头前洗衣洗澡的镜头,也是当年居民们真实的生活场景。

寨城的建筑密度之大,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细看寨城鸟瞰图,里面的楼房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规模宏大的都市丛林。这里的楼房基本不用打地基,一栋靠着一栋盖,“抱团取暖”抵抗台风等恶劣气候。据统计,这里的居民一度达到4万人,以寨城0.026平方公里面积计算,人口密度高达154万人/平方公里,绝对领冠全球。

一直到1970年左右,《大清律例》依然对寨城发挥着影响。1984年12月,中英两国政府签订《中英联合声明》,这为处置九龙寨城的地位奠定了良好基础。经过中英两国政府协商同意,1987年1月14日,港英政府宣布全面清拆寨城,同时表示自即日起香港法律同样适用于此地。同日,中国政府发表声明,从香港的繁荣稳定出发,对港府的有关决定表示充分理解。

经历了大量艰辛的谈判和巨额的赔偿,用了整整5年时间,才艰难地完成寨城的清拆。为了赶走居民,港英政府先是在寨城外筑起围墙、令居民出入不便,后又切断已迁出户的水电,最后还拆除了城内架设没几年的路灯,使得寨城老鼠蟑螂满天飞、缺水缺电缺光亮,越来越不适宜居住。最后,政府强行赶走了最后的钉子户,甚至有1名老年性工作者在迁走后自杀。1993年,整个寨城完成清拆,1995年在原址建设的九龙寨城公园开园。

可她却以某种方式永远“活”了下来

曾经的九龙寨城,是世界上最为知名的贫民窟,与维港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异彩纷呈的霓虹灯形成了鲜明反差。当年的“寨民”因为便宜的房租和低廉的生活成本蛰伏于此,他们每日勤奋努力着,并且把自己的小孩送到寨城外的学校读书,目的就是用奋斗改变自身命运,彻底告别这座“人间炼狱”。

但正如围城一样,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却翘首以盼想进去。这个国际大城市最为落后、丑陋的一角,却有着独特的魅惑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们纷纷前来探访,并作为内涵复杂的文化符号,“活”在电影、动漫和游戏里,甚至具有了几抹传奇性色彩。可以说,在今日香港,言及寨城依然有很多观点可以抒发,也能够得到共鸣。

因为这里,展示了人类利用空间的极致本领。寨城被誉为“20世纪最大的迷宫”,很多外人最感兴趣的是,居民们如何在这个杂乱无章、失去秩序的环境之中,重新建立生活的秩序和规律,并把个人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美国城市问题专家简·雅各布认为,城市的生命力来自高密度和多元性,类似九龙寨城之类的贫民窟虽然破败、生活不便,却为最有活力和创造力的青年人提供了低成本空间,为他们立足城市发展、实现人生梦想创造了便利条件。近年来,在中国媒体关于“蚁族”“城中村”的大篇幅报道中,我们依然能感受到九龙寨城的样本价值。

还因为这里,有着更为浓郁的“人情味”。受条件限制,寨城居民们经常在公共区域提水、洗衣、做法,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邻里关系更加和谐紧密,这与高品质楼宇中“对门不知姓名、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际关系形成了反差。居民们还自发组织起来,巡防寨城保证安全,处理街坊的家常事务,一同操持红白喜事。这种老旧社区的“人情味”,正是吸引各国探访者的一个重要原因。

加拿大摄影师格瑞歌,这样介绍自己拍摄寨城的初衷:“寨城的一切看似是错配的,她缺乏一切可以定义为安乐窝的条件,但她确实是一个亲密的社区,居民没有我们所幻想的自卑,反而有股傲慢。”透过格瑞歌的镜头,我们看到硕大的飞机划过寨城上空凌乱的天线,中年人躺在楼顶天台的椅子上小憩,小朋友在楼宇间来回跳跃、嬉笑打闹,天台一角还有杂草在生长,处处充满着生活的气息,那种淡定从容的生活态度格外吸引人。

更是因为这里,有着一股黑暗堕落的美。昔日的寨城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走进街头巷尾,到处灯光幽暗、垃圾遍地,但恰恰是这种独特的环境,营造出黑暗、压抑的末世气氛,与香港大都市的富丽堂皇构成了鲜明对照。加之这里近乎百分百的无政府状态,容许黄赌毒自由发展,也满足了人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幻想。在一些艺术家眼中,逼仄的楼宇和狭窄的空间,是人类内心阴暗和悲观的一面在现实世界的投影,是描述科幻、恐怖、犯罪和灵异文化的最好背景。用摄影师格瑞歌的话来总结,“寨城消失后成为神话,满足了人们的各种想象。”

存在时,她是一座贴着复杂标签的贫民窟;消失后,她却成了一座文化的圣殿,一个永远的传奇。留存在人们头脑中的九龙寨城,注定还要活跃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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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马密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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