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张雅琦】

5月20日，北京天坛公寓门口，国乒出征杜塞尔多夫。

一位老粉丝发微博说，送国乒出征十年，第一次看到天坛公寓门口有那么多人，国乒终于等到了。

今年的国乒等来了粉丝，但也等来了日韩的挑战。

一个月前的亚锦赛，马龙4年180场外战不输的记录被韩国小将丁祥恩打破，许昕1/4决赛不敌日本的丹羽孝希，中国男队上半区失守，等到决赛才靠着樊振东拿下男单冠军。而女乒的三员大将丁宁，朱雨玲，陈梦接连被日本17岁的平野美宇挑落。在中国无锡，乒乓球女单的颁奖仪式上，奏起了日本国歌……

亚锦赛决赛陈梦负于平野美宇

5月29日，德国杜塞尔多夫，带着一月前的失利记忆，国乒正式开始2017年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赛程。

女子比赛

亚锦赛一役后成为女乒最大对手的平野美宇这次世乒赛的签运简直好到爆表，所在的2/4区没有任何一个国乒选手，连去打资格赛的木子抽签，最后也被分到本来就已经有三个中国妹子的下半区。唯一的威胁冯天薇也已经年过30，还因为赛制不得不在打完双打之后就迎战小平野，被4:0横扫也算是可以预见。

世乒赛女子单打上半区，中国队由丁宁独守

天才少女就这样挺进4强，拿到日本时隔48年来首枚世乒赛奖牌。不过，运气能帮她的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她要打的是丁宁。

这场比赛的情节是可以预见的，平野肯定会坚持自己的速度流，而速度并不占优的丁宁，要控制的是落点和节奏。正如场外指导李隼所说，整场球真的完全是按照国乒的想象，一模一样地打。丁宁减少了自己特色的砍式发球，认真地开始发下旋球，接下来就看基本功了，调落点，换节奏，平野完全是被带着打。

丁宁：啊！我还没赢吗？

但是到了第四局，一旦丁宁的落点和节奏变化减少，也会被带到了平野的速度流上，不过很快丁宁就调整过来，重新控制了局面。整场比赛丁宁的主动进攻得分不算多，但通过变化，不断地让平野自己失误，轻松以4:1拿下。可以说，丁宁通过这场比赛向越来越倚重速度流的日本队展现了乒乓球原本更为完整的技战术世界。

男子比赛

日本男乒这次冉冉升起的希望是13岁的归化选手张本智和。他抽到的许昕所在的2/4区平心而论可以称得上是死亡之区，不仅召唤了在里约奥运会让马龙九死一生，之后又到中国乒超摸爬滚打过的韩国大眼小哥郑荣植，直通出来的中国小将林高远，而且连赛前一直“神隐”的日本一哥水谷隼居然也抽到了这一区。

吃瓜群众一开始翘首以盼的是许昕里约奥运乒乓球团体赛之后等待了近一年的水谷隼复仇之战。没想到，水谷隼居然以1：4输给了张本智和。随后张本还顺利挑落各路外国选手，挺进八强，将“神童”这一名号稳稳当当地顶在了头上。虽然最后败给了一天打三场，已经“打木了”的许昕，但是考虑到如同天堑般的经验和实力的差距，张本能拿一局也算是体现了潜力。

虽然都输给了中国队，但平野和张本也确实展现了实力和特点，更重要的是作为自己日本前辈的进化版本，外加暂时没有前辈们对于中国队的心理阴影。带着世乒赛的刷新的记录，他们显得更为跃跃欲试。

国乒同年龄层的小将大赛成绩暂时还没有那么亮眼。男一队最年轻的小将是2000年出生的王楚钦。世青赛的最好成绩是15年的男团和男双冠军，但是跟张本智和世青赛男团和男单的冠军相比是有差距的。

国乒女一队也有2000年出生的孙颖莎，日本公开赛是她第一次打国际大赛。97年的陈幸同和99年的王曼昱各自有着公开赛冠军和世青赛冠军的成绩。但是比起平野亚锦赛女单冠军和世乒赛铜牌的成绩，前者或许真的也有点不够看。

可是乒乓球并不看年龄，日本的天才少女和神童还是得先对上能参加三大赛的国乒小将。

首当其冲的必是樊振东。这个外号“小胖”的97年大男孩，自从13年直通巴黎第一阶段的队内赛力压王皓，陈玘获得第二名，拿到世乒赛名额后，就频繁地出现在了世界大赛的赛场上。国乒三剑客獒龙蟒，樊振东每一个都在三大赛对上过。而且随着双方状态实力的变化，现在能拦在樊振东面前的只剩15年开启巅峰期的马龙。

“小胖”樊振东（图片来源：虎扑体育）

这场男单决赛的背后是两个时代的对抗。马龙开始打公开赛的2005年，风头正盛的波尔能4:3淘汰如日中天的二王一马拿到世界杯冠军，柳承敏雅典刚夺冠军。老萨还没到30，身子骨都还硬朗。老瓦，赛弗，施拉格，佩尔森，朱世赫……每一个国乒数得上的对手都有拿得出手的看家本领。

而等到樊振东开始打公开赛的2013年，只剩下的零星几个的老朋友在暴力流的拧拉大潮里苦苦挣扎。马龙趟过了有机胶水、无机胶水、塑料球的改革，直到进入现在的ABS40+时代，带着诸神黄昏中最后的光辉，与一开始就站在了巨人肩膀上的樊振东对抗。

世界上最好的控制对世界上最强的力量。

整场球，樊振东使用了75次反手拧，而马龙只用了5次。与此同时，马龙使用了73次正手搓球，完全通过旋转和落点牵制对手，让樊振东无法发挥暴力流的优势。如果说这只是一方拼命拧，一方轻轻搓的比赛，也绝对不值得被刘国梁夸成教科书。

面对马龙的控制，樊振东在1:3的落后局势下，没有一丝泄气，不断求变，甚至稍微放弃了对于反手的依赖，开始从正手侧身突破。而马龙的年龄及脚伤让他的体力无法与小他9岁的樊振东抗衡，控制流的打法又极度消耗精力，面对樊振东的剧烈挣扎，马龙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守被撕开了，比赛到达决胜局。在双方都用完了暂停机会的情况下，第七局是在弹尽粮绝的窒息中开始。

赛后马龙说自己靠“幸运”赢下比赛，但这份幸运是他自己赌出来的。当樊振东把比分打到9：7并且手握发球权的时候，原本在马龙身后的记者们，呼啦啦地全跑到了樊振东的身后，所有的镜头等待着的是“新皇登基”的场面。但是马龙扛住了，反拉成功，随后樊振东拉丢直线，比分9:9，发球权回到马龙手上。

马龙选择连续发两个长球，决胜局，差一分赛点，此时选择发长球，就意味着不能手软，否则对手直接上手一击毙命，不能手硬，否则直接出台发球失误。第一个长球，马龙第三板抗住了樊振东的侧身，比分10：9。第二个长球，樊振东打出了全场最高球速85km/h，比分10:10。

三大赛，决赛，决胜局，10：10。这个场景在马龙29年的人生里还出现过一次。14年的世界杯，也是在杜塞尔多夫，也是打到决胜局，也是10:10平。那一次，2分之差，塑料球时代的第一个世界冠军，马龙输给了张继科。饱受“水满贯”质疑的张继科踢碎了马龙代言的红双喜的广告牌，而那时候的马龙坐在场边的凳子上，沉默地将球拍收好。

这一次最后的两分，第一分，樊振东发球，第三板拧拉失误，比分11：10。第二分，马龙发球，樊振东拧了一个极低，角度极大的回球。然而，这一球必定已经在马龙的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他算准了樊振东的球路，出现在了最正确的位置，将这个基本无可挑剔的球反拉了回去。然后，球拍高高抛起，马龙躺在了杜塞尔多夫的球场上。未来是樊振东的，但现在是马龙的。

在新球硬度上升，速度变快，又再度削弱了旋转的情况下，乒联的新球改被视为暴力流的助力和控制流的阻力。而男单一役是告知世人，能定输赢的仍然是人，而不是球。

下一代

但是除了樊振东以外，国乒的“第五人”仍是个问号。95年的林高远靠着直通比赛拿到了唯二的世乒赛资格。磕磕绊绊地扛住了所有的外战，和许昕在八强赛会合。同是左手的林高远在一二五局将压反手调正手的战术执行得非常坚决有效，而反手天残，旋转变慢，线路优势又没有的许昕，只能靠着正手抢攻侧身挑打，接发球控制拿下了三四六局。

决胜局林高远在手握5个赛点的情况下，被许昕靠着一向“稀烂”但关键时刻居然有用的反手完成7分的大逆转。同时这也的确逆转了两个球员的竞技生涯。被刘国梁逼着做不是活就是死的选择的许昕，赛前一个多月换胶皮和球板，破釜沉舟，命悬一线但总算保住了主力层的地位。

而林高远失去的不只是两年一次的世乒赛，激活全运会单打资格的希望也消失了。随后的日本公开赛，林高远赢了德国波尔但被世乒赛的铜牌，韩国李尚洙零封。96年的梁靖崑在挑落张本智和以及中国香港的黄镇廷之后被樊振东4:2逆转。方博顶下所有外战之后，因手腕受伤放弃了和许昕的对决。

国乒第五人悬而未决。这算男乒的人才断层？虽说如果现在能出几个和樊振东实力相当年龄相仿的新星，估计刘国梁在东京之前就不会再长白头发了。但是这也不等同于现在整个男队就靠着20岁的小胖了。小胖一骑绝尘的同时，是马龙在不断刷新男乒纪录，是许昕技改中不断加强的反手，男乒的“改朝换代”仍在路上。

女队的次世代这次出头的是朱雨玲。其实，自从16年乒超总决赛韧带撕裂之后，朱雨玲的训练节奏被打乱，随后就开始进行技改，一切都是在打破和重塑中。而这次在主管教练李隼必须转移重心，不得不放手的情况下，朱雨玲带着未知和陌生，一步步地拿下了陈梦、刘诗雯，最终也站在了决赛场上。

朱雨玲（采访视频截图）

虽然仍需交学费，但是进步也是肉眼可见。比如朱雨玲正手位的正手，虽并未补全，但已经有了足够的杀伤力。杀手锏反手连续压制弧圈球，则更为强悍。至少证明了技改的方向是正确而且有效的。但女乒最受质疑的是，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一个小将能达到樊振东对于男乒上一代的冲击力。

这是女队正在敲响的警钟吗？隔壁的日本队动不动就出“天才”。天才少女的头衔从福原爱传到了小平野，天才少年的称号在男乒队批量赠送，直到出现了03年出生的张本智和，直接换成了神童。先暂不讨论是否担得起，天才频出的背后其实才藏着人才断层的危机。就是因为没有连续的人才输送，前辈的巅峰期长期没有受到有力的冲击，直到已经隔了几年之后，总算出了天赋较高的选手挑落已经走入职业生涯末期的前辈，于是又多了一个天才。

稚气未脱的平野

当然，随着日本女乒商业化推广成功，东京奥运冲金投入增加，相对而言，日本乒乓球队的体系及训练方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平野美宇对中国女队的冲击力已经超过了她的前辈。

国乒队不是没有天才，每一个主力单拎出来都能夸一句年少成名，毕竟在中国如此激烈的体育选拔里能让国家队的教练挑中，一定是在初期就展现了潜力。但是国乒不像日本，会大量地派出小将出征国际比赛。大部分小将是在国内比赛有亮眼的成绩之后，才能拿到公开赛的机会。

可是，乒乓球这项运动在学习的初期，年龄的影响非常大。差一岁对乒乓球的掌握就完全不同。对于年幼的小将而言，能赢前辈一场都非常艰难。所以大部分都乖乖地在国内练基本功。而日本队广撒网的模式，也是无奈之选。

国内高手就那么几个，而乒乓球需要高水平的对抗才能提高实力，以赛代练是唯一的出路。不过，进入东京奥运周期，更新换代成了国乒头等大事，一队的小将也会更多地出现在国际赛场。所以这次日本公开赛就是唯一有三大赛经验的94年的陈梦，领着一队的小妹妹们开怼日本女乒。

00后小将孙颖莎（红色衣服者）夺得日本公开赛女单冠军

孙颖莎（右一）

00后的孙颖莎一黑到底，单双打都拿下冠军。99年的王曼昱4：1挑落石川佳纯，4:2翻盘伊藤美诚。日后的国际赛场，中日新生代有来有往，也会更加好看。

结语

除了小将，最近日本也靠混双入奥的新闻刷了个屏。期间发生了一个小乌龙。奥委会最先放出这个消息，正当大家为多了一个争金项目高兴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流言，说是只能5选4，而日本作为东道主有豁免权。在中国不可能放弃男女单及男女团体，日本又刚刚拿了世乒赛混双冠军的情况下，到处都觉得是日本使了招数硬要偷块金牌。

一时之间，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但恰恰在最高潮的时候，剧情发生了反转。

施之皓跑出来澄清，表示混双是中国提的，04年雅典奥运之后就说了，5选4也是蔡振华跟国际乒联提的，就是为了送金牌。反而今年是日本自己拒绝了5选4的提议，坚持要求所有参赛国家打满5项。

整件事情像是某个隐喻，我们总觉得国乒强得让其他人绝望，甚至担心中国赢太多，别人不跟我们玩。但事实上，人家不仅在玩，而且是充满信心地认真玩。能让一项运动死亡的，并非是某个国家的强大，而是消失的受众。

归根结底，比起所谓的人才断层和日本威胁，更多人担心的是，乒乓球作为“小球”能否有支撑得起长期良性发展的群众基础。

在有直播app分流的前提下，整个世乒赛期间，央视五套的全天收视率达到了0.43%，市场份额4.39%，收视排名居卫星频道榜首。而单场收视率依次是国乒内战的男单决赛，女单决赛，随后才是外战的马龙对波尔及丁宁对平野美宇。

世锦赛时期，日本关东地区收视率，女子比赛尤其受日本观众的欢迎

15年苏州世乒赛最高收视率是马龙和方博的男单决赛，3990万的总观看人次，而今年最高收视率的男单决赛涨幅126%，攀升到5020万。16年之前，有人唱衰国乒的中年危机，16年之后，国乒招了大批年轻的迷妹。

看台上的大爷大妈，一下子被戴着各种应援物的妹子取代。卖不出去的门票现在能被黄牛炒得价格翻倍。国乒陷入了另一个困境，用追明星的方式追运动员的迷妹吐槽国乒跟不上商业运营，习惯正经严肃的运动员形象的路人又开始觉得国乒“不务正业”。

陷入两难境地的国乒怎么办？国乒给出的答案是，在保持成绩的前提下，“三创”这条路必须走下去。国乒的“三创”能走多远？没有人知道。我们能看到的只是，曾经自费在大学里打免费表演赛的国乒，现在可以撑得起一届有赞助，有直播，有宣传，有包装，有观众，一票难求的直通杜塞尔多夫。“三创”这条路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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