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吉特·辛格和罗斯科·帕尔姆】

最近几周，南非公共舆论一直在关注所谓中国在该国媒体界的影响力。然而，这些讨论常常忽略了南非媒体界现存的幕后势力。早在几十年前的种族隔离时代，美国就出于政治动机资助南非的一些知名媒体。

据美国政府内部文件，这些行动旨在于“反对”南非国内“势头正猛的马克思主义运动”。提供资助的是“国家民主基金会”（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简称NED），该机构由里根政府创建，目的是为了把美国以前由中情局执行的秘密行动进行重新包装。

如今，由于美国一心打压中国的全球影响力，“国家民主基金会”及其私人企业合作伙伴继续在南非媒体生态中大肆渗透。影响范围已涵盖了《邮政卫报》（Mail & Guardian）、《甲壳虫新闻调查中心》（amaBhungane Centre for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等主流媒体。

美国在南非种族隔离时期打击马克思主义

美国基于冷战思维，在数十年间一直阻挠着南非反种族隔离斗争的进步。尽管种族隔离政权对南非和邻国的广大黑人犯下种种暴行，美国仍将该政权视为阻止社会主义传播和苏联在非洲影响力的战略堡垒。

在冷战末期，在美国支持南非种族隔离政权发动反对邻国安哥拉、纳米比亚独立斗争的战争同时，华盛顿的官员在南非媒体策划了一场宣传活动，并声称这是对黑人进行民主教育。

1986年的一份内部文件揭示，美国政府向南非输送数十万美元资金，招募当地媒体机构及记者“在黑人群体中催生民主理想和原则的意识（而且希望他们坚持）”。一份与《鼓声》杂志（Drum Publications）合作的双周专刊“民主如何运作”（ How Democracy Works）在《城市新闻报》（City Press）发布，而选择该报就是因为它是“南非黑人中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前述文件还列举了给该专刊撰稿的不少南非作家、编辑，比如当时《城市新闻报》主编珀西·乔博萨（Percy Qoboza）、雷蒙德·卢、《阵线》杂志（Frontline）主编丹尼斯·贝克特（Denis Beckett）等（尚不清楚这些人是否知道美国政府在该计划中的作用）。

文件节选了1986年美国政府对南非的一次拨款说明，指出：“南非没有其他现成的系统做法来大范围催生民主原则意识。但是，通过一段时间内在知名黑人报刊发表材料，是可以实现民主原则的广泛传播的。”

这种行动并非一种团结合作的姿态，而是印证了华盛顿所谓的“公共外交”，即由美国政府赞助、以符合其利益的方式影响国外公共舆论的举措。在这个例子中，美国官员明确表示，希望影响南非媒体，塑造一种支持其反共冷战策略的话语：“希望关于民主价值观的切实讨论有助于反抗目前势头正猛、在黑人乡镇用于控制南非黑人的马克思主义运动，为民主政府形式成为南非理想的可实现目标指明方向。”

通过“国家民主基金会”重新包装秘密行动

美国政府对《城市新闻报》宣传活动的资助，以及同期对新闻促进研究所、社区报纸《人民快讯》（Peoples Express）、《阵线》杂志等的资助，都由当时刚成立的“国家民主基金会”提供。虽然号称“非政府的”、“独立的非营利基金会”，该基金会却是1983年由里根政府创办的。据其创始人称，成立NED是要用资助工具的形式继续支持全世界有关政治团体，这些任务原先是由中情局执行的，其名声已然不好。

自成立起直到2021年担任NED总裁的卡尔·格什曼说：“如果让人发现中情局赞助了全世界的民主团体，这是很难看的。我们在60年代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就终止了。我们没有能力办到这些事，所以才成立了基金会。”

基金会联合创始人艾伦·温斯坦说：“我们（指NED）现在做的很多事就是中情局25年前在秘密做的事。”

“国家民主基金会”成立于1983年，目的是接管中情局的秘密资助行动。

NED在南非资助媒体宣传活动的同时还在资助阿富汗的圣战者组织、尼加拉瓜的亲康特拉组织、东欧的反苏工会、格林纳达的反政府团体。

近四十年来，NED的捐款网络已经扩展为一个全球帝国。NED每年从美国国务院获得专项拨款，向100多个国家的非政府组织发放2000多笔款项。据NED的财务报告，2011年至2020年，该基金会的全球拨款总额逾12亿美元。通过与盟国政府、私人基金会建立的援助机构联手操作，NED的行动得以更进一步，其资助款项常常与盟国和私人的捐赠重叠。

如今，中美关系日趋紧张，华盛顿一心遏制北京在全球、特别是在南方国家的影响力。美国政府变本加厉地企图影响国际媒体和舆论。2016年到2020年，NED在全球发放与媒体相关的款项约1.5亿美元，其中至少2000万美元发放给了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相关组织。

2021年12月，美国总统拜登宣布其政府将为启动“国际公益传媒基金会”（ International Fund for Public Interest Media）提供3000万美元的“重要种子资金”。与该基金相关的，既有NED等美国政府的机构，也有私人企业，即科技富豪、美国网媒《拦截者》（The Intercept）的金主皮埃尔·奥米迪亚创办的Luminate基金会，其明确目标是最终提供10亿美元的全球媒体资金，主要目标是经济较弱的国家。

南非再次成为渗透目标

在这场新冷战中，南非再次成为目标。最近几年，NED与位于约翰内斯堡、自称为“非洲领先独立报纸”的《邮政卫报》拉近了关系。2020年和2021年，NED向《邮政卫报》用来接收和管理资助款项的非盈利基金会“阿达梅拉信托”（ Adamela Trust）拨款四次，总计355200美元。NED解释说，这些款项是为了支持《邮政卫报》启动其基于WhatsApp的泛非数码周刊《大洲》（The Continent），建设本地区记者、媒体机构网络。

这些拨款甚至明确了《大洲》应该发表的内容，比如“月度虚假信息专栏”、“每季度关于非洲虚假信息趋势中公共、私人、非政府参与者作用的深度调查”，不免使人怀疑华盛顿是对该媒体的编辑决策施加影响，以对付该地区的政治对手。

关于《邮政卫报》亲美的担忧由来已久。过去十年，该报有两任主编去了NED赞助的机构工作。2015年，克里斯·罗珀（Chris Roper ，2009-2015年任主编）离开报社，成为数字新闻计划Code For Africa（该机构从属于伞状网络Code For All，后者主要由NED资助）的副总裁，并与NED赞助的国际记者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Journalists，简称ICFJ）结成合作关系。同样，卡迪加·帕特尔（Khadija Patel，2016-2020年任主编）从报社辞职，在NED赞助的国际新闻学会（International Press Institute）任主席，并在2021年被任命为前述国际公益媒体基金的计划主管。

更为复杂的是，《邮政卫报》与美国政府的长期合作伙伴索罗斯的慈善基金“开放社会基金会”（ Open Society Foundations，简称OSF）关系密切。2017年，OSF通过其媒体发展投资基金（Media Development Investment Fund）收购了该报的多数股权。OSF被认为是全球最大的媒体私人赞助机构，已与NED的国际媒体援助中心（Center for International Media Assistance，简称CIMA）建立正式合作关系，该援助中心的任务是支持“美国赞助的独立、可持续媒体的发展”。美国政府与OSF创始人索罗斯长期合作，赞助有关媒体机构以促进华盛顿的外交政策。CIMA称赞这种合作关系在推动苏联解体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过，这一（媒体资助上的）突破是伴随1989年柏林墙倒塌而来的。促进民主的想法迅速演变成聚焦外交和发展的举措，而新闻自由是这一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有了美国国会大量资金注入的支持，美国国际开发署（简称USAID）开始投入大量资源，支持刚刚自由的东欧、前苏联国家的独立媒体。与USAID合作的有美国国务院、盟国政府以及私人资助机构，其中最知名的就是慈善家乔治·索罗斯。

20年来，NED和OSF合作建立了全球媒体发展论坛（Global Forum for Media Development），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网络，目前拥有在约50个国家的100多个媒体机构。当美国执意遏制中国，索罗斯最近宣称中国是“开放社会如今面临的最大威胁”，这一公私合作关系似乎仍将继续。

“国家民主基金会”与美国私人基金会之间的正式媒体合作关系

现今美国在南非的媒体渗透

华盛顿特意与OSF、Luminate等私人基金会合作，因为这些机构可以在美国政府在政治上不便参与的情况下进行操作。CIMA在2008年的开办报告公开讨论了这一策略：

私人部门对海外独立媒体对资助……比起公共资助有几个优势。私人资助机构更为灵活……在美国官方赞助计划不受欢迎的国家可以操作他们的计划。ICFJ副总裁帕特里克·巴特勒（Patrick Butler）表示：“在世界很多地方，我们培训的人员更乐意参加源于私人赞助的计划而非美国政府资助的计划。”

除了收购《邮政卫报》的多数股权外，OSF还对《独行者日报》（Daily Maverick）等其他不少南非媒体进行了未公开投资。2017年8月，OSF和Luminate共同创办了一个数百万美元的投资计划——“南非媒体创新计划”（South Africa Media Innovation Program，简称SAMIP）。SAMIP目前支持了24家南非媒体机构，包括《邮政卫报》、《独行者日报》、《沃克斯日报》（The Daily Vox）以及播客网《音量》（Volume）。除了这些投资，自2017年以来，OSF和Luminate还向南非相关机构拨付了超过1500万美元的媒体资助，除了前面提到的那些媒体，还有Ground Up、Africa Check,、Viewfinder等。

由开放社会基金会和Luminate共同创办的“南非媒体创新计划”目前支持24家南非媒体机构

既然有足够证据说明这些私人基金会与美国政府之间存在政治合作关系，那么它们在南非媒体界的资助损害了受助媒体机构的独立性了吗？

就拿著名的反贪监控媒体《甲壳虫新闻调查中心》来说吧，该机构自诩为“极具独立性”，拒绝“政府和企业的资助”。《甲壳虫》于2010年成立于《邮政卫报》下，创办人为资深记者萨姆·索尔（Sam Sole）和斯特凡斯·布鲁默（Stefaans Brümmer），最初所获资金三分之二来自报社，三分之一来自OSF。

到2016年，比例发生逆转，私人基金会的资助占大头，而《邮政卫报》的资助只占29%。同年，《甲壳虫》正式脱离报社，但与其继续保持合作。2016年到2021年，《甲壳虫》从OSF和Luminate获取了约140万美元的资助。

尽管《甲壳虫》声称“在具体新闻或话题调查上不接受资助”，其说法却与OSF的财务披露报告互相矛盾。据OSF，2016年“我们通过研究和宣传伙伴启动了‘国家俘获’的委托工作”，并特别向《甲壳虫》、《独行者日报》提供资助“以开始研究南非的国家俘获程度”和“国有企业被既得利益俘获的程度”。

2016年以来，《甲壳虫》从开放社会基金会和Luminate获取了约140万美元的资助

不过，更令人关注的是《甲壳虫》的工作人员与美国和西方政府赞助机构之间的旋转门现象。过去10年来，《甲壳虫》的三位高管去了这类机构工作，主要是监控非洲的公共和私人参与者：

·维纳亚克·巴达瓦杰（Vinayak Bhardawaj），2012-2014年任宣传统筹，去了Afria Check工作。该机构与美国驻南非大使馆合作“处理媒体的错误虚假信息”。

·卡拉博·拉吉利（Karabo Rajuili），2015-2019年任宣传统筹，去了Open Ownership工作，这是一个由英国政府成立的企业所有权监控机构。

·谢丽斯·塔库尔（Cherese Thakur），2020-2022年任宣传统筹，后来加入了德国政府的国际发展机构GIZ南非办事处的贪污报告小组。

除此之外，《甲壳虫》的研究员项目还经常作为美国政府在该地区的记者的培训中心。2015年以来，至少15名《甲壳虫》研究员与美国政府计划直接相关，如《美国之音》人员、美国使馆合作媒体机构成员、美国国务院研究员、美国政府赞助智库“自由之家”（ Freedom House）的职员。

《甲壳虫》还牵头创办了一个叫IJ Hub的区域性新闻调查网络，合作创办方是南非媒体协会（Media Institute of Southern Africa，简称MISA），该协会由NED赞助，已与该地区的美国使馆建立了正式合作关系。根据2021年的组织档案，《甲壳虫》已经孵化了该网络，莱索托、纳米比亚、马拉维、埃斯瓦蒂尼、博茨瓦纳、赞比亚、南非都有该网络的成员。

《甲壳虫》的活动痕迹表明其经常乐意配合美国和西方政府赞助的机构，也愿意去这些机构工作。连南非“极具独立性”的媒体机构受到华盛顿的影响，这不禁使人严重担心该国媒体任由美国渗透的软弱性。随着新冷战日趋升温，美国私人基金会在南非媒体界的庞大资金足迹（直接来自美国政府的资助增长）似乎执意继续影响南非的公众舆论。

本文作者：阿吉特·辛格(Ajit Singh)是“拒绝冷战”计划的调查记者。他参与撰写了《激进哲学和教育关键词：当代运动的共同概念》（Keywords in Radical Philosophy and Education: Common Concepts for Contemporary Movements）。他曾在Grayzone,、Truthout、 teleSUR English、 NewsClick、 The Hampton Institute等媒体发表作品。

罗斯科·帕尔姆(Roscoe Palm)是泛非社会主义研究所（Pan-African Institute for Socialism ，简称PAIS）的联合创始人。

（本文发表于2022年8月8日《每月评论》杂志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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