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塔维勒:如有可能,以色列人会切断加沙的一切供应,包括空气
来源:观察者网
2024-10-16 08:51
当地时间10月13日夜间至14日凌晨,以色列军队向加沙地带中部代尔·巴拉赫市的阿克萨医院内的流离失所者营地发动3轮空袭,已造成至少3人死亡、40人受伤。
流离失所、空袭、缺水缺电、饥荒,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这些是过去一年来加沙民众每一天都在经历的场景。
观察者网上周联系到阿克萨医院中的一位医生阿里·阿尔塔维尔,聆听他分享在这家战火中的医院经历的生离死别。
【整理/观察者网 郭涵】
观察者网:请向中国的读者朋友们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阿尔·塔维勒:我叫阿里·阿尔·塔维勒,是一名出生和成长在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我是一名已经工作了5年的全科医生,今年是我在加沙地带中部的代尔·巴拉赫的阿克萨烈士医院工作的第3年。从去年这场大屠杀开始的第一天起,我每两天就会到医院上班。
当地时间13日夜间至14日凌晨,加沙中部阿克萨医院内的营地遭到以色列军队空袭 视觉中国
我32岁,经历了两次巴勒斯坦大起义(1987-1992年和2000到2006年),还有以色列在2008年、2012年、2014年、2018年和2020年对加沙的攻击。这是我经历的第六次战争,包括加沙内部的冲突,可以说我是伴随着这些战争与灾难长大的。然而这次的冲突与过去不同——更加残暴、持续时间更长、更加难以忍受。
对于我们巴勒斯坦人,特别是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来说,死亡的意义与其它国家不同,在那里,人们将死亡视作自然的事情,如老年或慢性疾病相关的事情。
观察者网:你和家人过去一年来有被迫流离失所吗?
阿尔·塔维勒:加沙的地理情况分为北部城市、中部与南部地区三个部分。大屠杀开始后,许多巴勒斯坦人被迫从北部地区迁往南部。我和我的家人住在中部地区,靠近占领军所宣称的“安全区”。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家人和我只经历了两次强制迁徙。第一次是去年12月至今年2月,持续约40天。第二次是两个月前。
对于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来说,被驱逐出家园是一种非常悲惨的经历。去年12月离开家后,我的家人和我暂时住在我叔叔的家里,大约10个人挤在一间小房间里。这仍然比睡在帐篷里好一些。这里的帐篷不像您熟悉的那样,它根本不是真正的帐篷,而是由塑料袋和其它物品匆忙拼凑而成的。
流离失所意味着每件事都需要排队——上厕所、拿面包、取水、甚至是给手机充电。自从这场大屠杀开始以来,我们的生活被彻底颠倒了。这是一种灾难般的经历。
我有时会写诗并分享。在我看来,流离失所是“记忆的连根拔起,是灵魂在身体之前的直接扭曲,内在的撕裂,然后在外部变成瓦砾。每时每刻你都在失去人性与尊严,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甚至会失去自己。”
当人们提到“家园”这个词的时候,它有两层含义,一是现实中的住所,二是你的祖国。那些被迫离开自己的住所的人,不仅失去了家园,而且也失去了自己的国家。这就是经历着流离失所的加沙巴勒斯坦人的感受。
观察者网:请介绍一下你所在的医院的情况。
阿尔·塔维勒:阿克萨烈士医院是加沙中部唯一的大型医院。起这个名字既是为了纪念阿克萨清真寺,也是为纪念过去76年来巴勒斯坦人所遭受的苦难。加沙有许多学校也起了同样的名字,就算我个人未必认同命名的方式,这依然是我们生活的现实。
随着北部民众被迫南迁,大量人群涌入了医院的内部科室与周边街区,许多流离失所的民众在医院庭院内搭建了帐篷。我估计包括附近街区,医院接纳了至少5万人。我们仍然需要每天收治伤患者,我们的工作面临难以想象的挑战。
阿克萨烈士医院每天都要接收大量的伤者,但主要是集中治疗重伤与最危急的伤者,因为我们是该地区唯一的大型医院,那些程度较轻的伤者可以在小型诊所或野战医院中接受治疗。当有空袭与炮击时,我们的医院会派出救护车前往运送伤者,但即使是救护车也会遭到袭击。
我曾在医院里的不同部门,包括重症监护病房(ICU)和重症冠心病监护病房(ICCU)工作过,那里的情况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有的时候病房里挤满了人,甚至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从一张病床走到另一张病床。
当地时间10月14日,阿克萨医院遭到空袭的帐篷区的巴勒斯坦民众 半岛电视台
我们面对的是大量失去肢体的伤者、被弹片击中、因失血过多而死亡的人,他们的头部、胸部和腹部到处都有伤。面对数量庞大的伤员,我们不得不在救治顺序上做一定安排,有的伤员再怎么抢救都没有意义了。这是作为医生最残酷的决定,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而他们的家人在旁边恳求你的帮助,甚至在绝望中把你当作害死亲人的凶手。
我们所有的医生、护工与护士都要做出艰难的决定,因为我们要尽可能地救更多人。这只是医院面临的困难之一。过去一年来,我们都严重缺乏各种医疗物资,有时候几乎到了无法开展工作的地步。比如胸管等许多医院急救室都常备的基本物资,在这里都十分缺乏。
这首先是因为有成千上万需要救治的患者。其次,以色列占领军会刻意攻击与摧毁我们的医疗储备。最后,整个加沙地带遭到了彻底封锁,以阻止必要的医疗物资运进来,而这些物资是我们用来拯救生命的。
在我看来,加沙人的命完全要仰仗他们(以色列人)的鼻息。他们切断了电力供应、水与食物供应。如果有可能的话,以色列人甚至会切断加沙的空气。
观察者网:加沙的医务人员有没有受到袭击或骚扰?
阿尔·塔维勒:身为医护人员并不能免于遭受攻击,我们面临的处境与平民是一样的,有时甚至更糟。阿克萨烈士医院距离“安全区”最近,但在北部的其它医院,比如希法医院、印尼医院、卡迈勒-阿德万医院以及汗尤尼斯的纳赛尔医院,许多医生与医务人员都遭遇过绑架和折磨。一些人被带到以色列的监狱,其他人被杀害。
我猜想,以色列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为找到人质和哈马斯战士的下落。有一些参加去年10月7日行动的哈马斯战士受伤了,在加沙的医院接受治疗,一些人质也受伤了。以军宣称那些受伤的人质被藏在加沙的医院里,并且认为医生们可能知道他们的下落。
我有认识的外科医生朋友就经历过绑架,在监狱里关了至少5个月。其中一位朋友最近才被释放,他受到严重的精神创伤,后背和四肢也被打伤了。幸运的是,在我们的医院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但战争还没结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大概一个半月之前,阿克萨烈士医院收到了疏散通知。我那天正好在上班,医院里非常拥挤,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街上能听见飞机与直升机开火的声音,非常可怕。
我们请求患者离开医院,但有一部分患者的情况比较严重,他们没有办法转移。大概下午2:30左右,医院开始疏散,现场十分拥挤,还有孩子的尖叫声,一片混乱。我母亲打电话过来叫我赶紧离开医院,但我最后决定和一些同事留下来陪那些患者,如果没有人照顾,他们将无法活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以色列军队距离我们的医院只有不到10分钟的路程了。但他们最终没有攻进来,所以疏散命令可能是预防性的。第二天早上,我顺利地离开医院,回到家和亲人团聚。
作为巴勒斯坦人,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停止这场大屠杀。我也希望对所有看到这段文字的人说,请不要忘记巴勒斯坦、不要忘记加沙,请继续分享我们的故事,继续讨论,加沙的民众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大家的支持。
巴勒斯坦人不是生来就要遭受屠杀的,我们也有生存权,也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有尊严地、和平生活的权利。我们是一个热爱和平、善良且充满爱的民族,我们反抗是因为这里本来就是巴勒斯坦的土地。我自己的爷爷奶奶被赶出他们世代居住的村庄,那个地方现在成为了以色列的土地,而爷爷奶奶只能住在帐篷里。现在,这个故事又开始上演。从加沙的北部到南部,人们不断地被赶出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当说到巴勒斯坦时,你能告诉我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吗?很难说出一个准确的日期,但如果我问你,以色列这个国家是从什么时候建立的,大家都知道是在1948年。以色列是被创造出来的国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巴勒斯坦人过去76年来都在遭受各种压迫和伤害。我们要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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