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安奈·凯末尔 编译 观察者网/张珩】

击落俄罗斯飞机、发生政变、进行公投，土耳其政坛在过去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几乎发生了如同过山车一般的变化。随着政局的千变万化，土耳其国内的政治势力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动。为此，观察者网特别请到了土耳其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HP）前官员安奈·凯末尔（Anıl Kemal）撰文，梳理了目前的土耳其政局。

凯末尔称，埃尔多安曾经扶持埃及和叙利亚的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试图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但是在叙利亚内战、埃及政变之后，海外的穆斯林兄弟会血流成河，正义与发展党（AKP）被迫直接上阵，代替了穆斯林兄弟会在中东进行宗教扩张的角色。

随后，在土耳其政变之后，埃尔多安在国际上几乎陷于孤立，被迫靠近土耳其在叙利亚的敌人俄罗斯和伊朗，但是土耳其和他们的“最大公约数”只有“反美”这一条，反过来又导致了美土之间关系的恶化。

最后，在土耳其高层内部也在上演着一场“宫斗剧”，AKP的高级官员和只对埃尔多安本人忠诚的总统办公室互相冲突，导致高层内斗。

对于被压制的民间反对派来说，传统的议会斗争之路已经失败，两年之后的土耳其总统大选将产生更加剧烈的冲突。

安奈·凯末尔（Anıl Kemal）

以下为文章译文：

埃尔多安曾经是一个改革者，试图改变土耳其政治一潭死水的状况。当埃尔多安和他所在的正义与发展党（AKP）在2002年取得了政权以后，土耳其政治和经济发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在这过程中，埃尔多安和AKP一起在权力中变质了。

目前，土耳其政局因为权力分享的问题动荡不安，进而影响到了整个国家。所有人都意识到总统现在已经握有了近乎于不受限制的权力。对于埃尔多安和AKP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公众相信，只有埃尔多安掌权，整个国家才能获得一个光明的未来。对于反对者的批评，埃尔多安无视了一切。他和AKP选择干涉叙利亚，丝毫不顾及境内动荡不安的局势和糟糕的经济状况。

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视觉中国

扶持穆兄会失败，埃尔多安选择“赤膊上阵”

比如，土耳其对叙利亚的干涉政策，土耳其的外交传统是凯末尔主义（Kemalism）的小心翼翼和保守，但是现在在新奥斯曼主义（Neo-Ottomanism）的影响下，AKP试图把影响力扩充到整个前奥斯曼帝国的领土。

埃尔多安采取此种激进的政策主要是因为其所支持的境外穆斯林兄弟会的崩溃，从某种角度来说，AKP代替了穆斯林兄弟会在中东进行宗教扩张的角色，AKP下属的智库SETA经常讨论并且采取穆斯林兄弟会的政策。

土耳其政府内部，前总理艾哈迈德·达乌特奥卢（Ahmet Davutoğlu）是政策的主要制定人之一。在他的直接要求下，AKP的政策中增加了成为全世界穆斯林的救世主这一条。当然，对于埃尔多安来说，他则成为了伊斯兰救世主的化身。

土耳其前总理艾哈迈德•达乌特奥卢@视觉中国

当穆斯林兄弟会在民众中间彻底失去威望的时候，AKP直接填补了空缺。作为土耳其支持的穆斯林兄弟会最大的两个分支，叙利亚的兄弟会在内战期间支离破碎，而埃及的兄弟会在上台之后经济政策失败，导致民众反对，最后在政变中被杀的血流成河。对此，埃尔多安还在2013年非常直接地谴责了埃及总统西塞（Sisi）。

埃尔多安在SETA的会议上发表演说

当然，AKP只是在利用兄弟会的影响力，兄弟会的成员很难在党内获得一席之地。比如埃尔多安在竞选期间曾经雇佣了穆斯林兄弟会的重要成员奥洛克（Erol Olcok）作为自己的竞选经理，但是穆斯林兄弟会并没有在土耳其境内有成组织的活动，奥洛克本人更是在去年的政变中在街头遭到枪击身亡。

土耳其媒体报道奥洛克被杀

埃尔多安在奥洛克的葬礼上哭泣，两人的私人关系非常好

总的来说，兄弟会所画的“大饼“最后只是肥皂的泡沫，民众失去信心也是正常的，所以在兄弟会失败之后，一般人转而对于埃尔多安和AKP给予厚望。

政变之后，被迫与俄罗斯联合“反美”

现在，AKP认为自己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宗教上都拥有扩张的理由，首要目标就是叙利亚和埃及，只不过都非常不成功。同时，土耳其扩张的另外一个方向巴尔干半岛（Balken），埃尔多安的“奥斯曼帝国之梦“遭到了非常大的阻力。这次主要对手是俄罗斯人，俄罗斯也把巴尔干的斯拉夫兄弟们认为是自己的传统势力范围。而且因为普京在政变期间对于埃尔多安的支持，埃尔多安也无法直接翻脸。

当然，现在叙利亚灾难性的局势迫使俄罗斯和土耳其形成了暂时的联盟，另外埃尔多安和AKP在公投之中的表现其实很糟糕，更加迫使土耳其必须稳定外部局势。对于埃尔多安来说，在如此之大的外交政策变化之下，稳定公众的意见有变成了一个难题。在政变之前的一整年中，土耳其媒体宣传把俄罗斯和普京变成了一个“大魔王”，是建立“新奥斯曼大国梦”的最大阻碍，但是现在宣传被迫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很显然，埃尔多安必须找到新的敌人来发泄自己的怒火，转移公众的视线。

俄罗斯已经不能继续当坏蛋了。AKP目前火力全开支持俄罗斯，甚至伊斯兰宗教集团都试图引导舆论，即使俄罗斯在阿勒颇对宗教武装狂轰乱炸。为了改善关系，克林姆林的著名智囊，新亚欧主义（Eurasinaism）创始人亚历山大•杜金（Alexander Dugin）访问了土耳其，并且受到了热烈欢迎。AKP的记者们狂热赞美俄罗斯帮助土耳其粉碎了政变分子的阴谋。

亚历山大·杜金（左二）去年访问土耳其，与土耳其现任总理耶尔德雷姆（Binali Yıldırım）合影（右二）

在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后，土耳其的宣传机构终于找到了俄土之间的唯一共同点，双方在反美问题上保持一致。尤其是在政变失败之后的今天，民间任何对于政变表示同情或者反对俄土同盟的观点都遭到了镇压。

当前，土耳其媒体最流行的新闻是编织国外政府的阴谋，“敌人正在阴谋毁灭土耳其势不可挡的掘起”。埃尔多安持续在公共舆论中掀起反美高潮，认为美国是政变背后的推手。普京也从土耳其目前的宣传之中得益，成功把土耳其暂时拉到了自己的阵营。上个月，土耳其外交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Mevlut Cavusoglu）在Haberturk电视台的讲话中大赞普京，他说：“我们感谢俄罗斯的支持，我们在政变中获得了俄罗斯毫无保留的援助，这和其他国家完全不一样。”

除了俄罗斯以外，土耳其在宗教上和叙利亚问题上的另外一个对手，伊朗也对埃尔多安表达了巨大的支持。甚至在政变结束之前，伊朗外交部长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就在推特上发表了对埃尔多安的支持，同时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告诉埃尔多安，“政变是一个区分国内外朋友和敌人的好机会。“但是，土耳其在叙利亚的盟友，沙特阿拉伯国王却直到政变结束后2天才祝贺埃尔多安。甚至在土耳其有消息认为沙特和阿联酋在背后支持了政变。

伊朗总统鲁哈尼@视觉中国

清洗居伦，威胁民众“不给我投票的都是恐怖分子”

除了俄罗斯以外，政变中的另外一个“主角”是被埃尔多安认为是幕后黑手的居伦主义者。在AKP夺权的过程中，费特胡拉·居伦（Fethullah Gülen，又译：葛兰、居兰）和埃尔多安结成了同盟，但是左翼和进步分子曾经警告埃尔多安无数次，和宗教组织结盟是有巨大风险的，可埃尔多安和AKP依然让居伦主义者在政府内获得了超然的影响力。在埃尔多安大清洗之前，土耳其政府内有超过20万居伦主义的追随者，近期的统计数据显示，已经有70756人居伦主义者被逮捕。

费特胡拉·居伦@视觉中国

让居伦主义掌权是非常危险的。他们的目标是摧毁凯末尔主义，建立一种与众不同的伊斯兰国家，这对于世俗化的土耳其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以上的一切都导致了土耳其社会目前的混乱，公投所造成的社会分裂也就显而易见了。49%的人在公投中反对埃尔多安，而且整个投票过程中有超过250起暴力冲突，针对的都是反对者。我本人在公投当天是巡视员，监督公投的过程，在我所在的选区并没有发生巨大的冲突，但是一直有传言称，实际上反对方才是51%，支持者只有49%，只是AKP造假才让公投勉强通过。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AKP的威胁和亲埃尔多安的媒体宣传几乎无处不在。AKP的高级官员，包括总统和总理在内，威胁民众投票反对者将会被认定是恐怖分子。尤其是在政变失败之后，埃尔多安直接告诉媒体：“任何反对者将会被视为政变分子的同谋。”

而低级官员和记者，包括很多城市的市长威胁民众，如果公投无法在选区中获得成功，那么群众将失去所有的公共服务，并且将会视反对者如库尔德工人党（PKK）一样的恐怖分子。

另外AKP政府内的高管下令，动用国库和国有银行的资金支持公投的通过。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民意调查公司均认为公投将会大比例通过，比如民调机构Adil Gür’s A&G宣称公投的支持者将超过60%。但是实际情况给埃尔多安好好上了一课，他的反对者依然强大。

土耳其宫斗剧：“府院之争”

埃尔多安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土耳其版的“府院之争”。埃尔多安在统治集团内部的协助者主要的来源有两个，一个是众所周知的AKP高级官员，占据了土耳其政府所有的要害部门。

另外一个集团则不为人知——埃尔多安的“青年近卫军”，总统办公室成员。这些成员年龄普遍只有30多岁，来自于不同的背景，但是大部分都是土耳其国内智库和新媒体的重要成员。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个紧密的组织，自称“企鹅观察者”（土耳其语：Penguen Tayfası）。

他们来自于TR外交（TR Diplomacy）、博斯普鲁斯全球（Bosphorus Global）、还有土耳其真相（Fact-Checking Turkey‏）等等。这些埃尔多安的“近臣”，形成了总统身边最重要的小圈子。

土耳其政府在不久之前彻底封锁了所有语言版本的维基百科，“土耳其真相”则给政府的行为“站台”

和AKP高官不同的是，“近臣们”仅仅对埃尔多安本人忠诚，虽然他们猛烈攻击一切批评AKP的言论，但是他们对于党的忠诚值得怀疑。

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是疯狂攻击土耳其前总理达乌特奥卢。达乌特奥卢可谓是AKP政策的“总设计师”，他主导了和欧盟的难民谈判，并且建立了土耳其国内流行的“新奥斯曼主义”。但是由于达乌特奥卢本人并不像埃尔多安那样对抗西方世界，另外。他还试图在AKP内部进行改革，消除党内腐败，这直接触犯了埃尔多安的权力，导致达乌特奥卢在2016年被废黜。随后，“企鹅观察者”就开始疯狂攻击这位AKP的高官，丝毫不在意党内的分裂。

“企鹅观察者”另外一个让人担忧的问题是保守派背景。他们在崛起之时普遍获得伊斯兰主义者政治上的支持，伊斯兰主义者希望通过他们完成自身的政治理念。一旦“企鹅观察者”彻底掌权，或者完全影响到了埃尔多安，那么土耳其世俗主义者的未来将会非常值得忧虑，而且这一切发生的速度也许会快得超过大部分人的想象。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以来都是中土关系重点的新疆问题，无论是在AKP内阁还是埃尔多安的青年近卫军中都“排不上号”。当有求于中国，或者不需要炒作的时候，新疆就不关土耳其什么事情。

传统抗议之路已经被堵死，对抗将越发激烈

目前，土耳其主流政坛中的伊斯兰势力正在快速增加，世俗主义者阵营几乎完全失势，即使居伦派被清洗出了法律、政治、教育、军事等等领域，世俗主义者未能占据空出来的位置，AKP依然牢牢掌控那些要害领域。

另外一方面，世俗主义者也不能对埃尔多安抱有任何幻想，尤其是考虑到世俗派在公投中普遍反对埃尔多安的独裁，并且在过去的数年中在街头抗议AKP的执政，埃尔多安的打压一定会持续。

只不过这样一来，埃尔多安又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危险的敌人，从人口组成上来说，反对派目前可以粗略分为3个组织，世俗主义者、库尔德人（Kurds，人口约1400万）和宗教少数派土耳其阿拉维派（Alevis，人口约1800万）。如果埃尔多安继续加强镇压，不排除这3个派别在未来联合的可能，而土耳其的总人口也不过7866万人。

库尔德工人党（PKK）士兵，PKK和土耳其政府已经在土耳其东南部进行了持续几十年的冲突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随着权力从议会转向总统，传统的议会抗争路线已经不复存在，普通民众已经失去了对法律的信心。2019年将会是土耳其大选年，届时反对派的对抗将更加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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