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德·苏布拉玛尼安&约瑟·费尔曼:印度经济能超过中国吗?

来源:观察者网

2022-12-24 08:04

阿尔温德·苏布拉马尼安

阿尔温德·苏布拉马尼安作者

前印度政府首席经济顾问,布朗大学高级研究员

乔希·费尔曼

乔希·费尔曼作者

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驻印度负责人

【文/阿文德·苏布拉玛尼安&约瑟·费尔曼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受到了政治风险上升和经济增长放缓的影响,而因此受益最大的似乎是印度。5月,《经济学人》刊登了一篇关于印度的封面文章,提问“印度的高光时刻是否到来了”,并得出结论:是的,很可能是。最近,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迈克尔·斯宾塞宣称“印度现在表现出色”,指出该国“仍然是最受欢迎的投资目的地国”。11月,摩根士丹利首席亚洲经济学家切坦·阿赫亚预测,未来十年,印度经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将达到20%。

毫无疑问,如果印度能设法增加私人投资,吸引大量跨国公司(包括中国的公司)来印发展,那印度很可能会迎来历史性的经济繁荣。但新德里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吗?答案尚不明确。早在2021年,我们就在《外交事务》杂志撰文,对印度的前景进行了理性评估。我们指出,关于印度经济蓬勃发展的种种流行说法是不准确的。事实上,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该国经济就陷入到了步履蹒跚的境地,在2018年之后则完全停滞了。我们认为,印度经济放缓的深层原因是其经济架构出现了问题:过于强调自力更生且其决策过程弊端重重——我们称这些问题是“系统漏洞”。

《外交事务》杂志近期刊载本文

现在一年过去了,尽管媒体大声疾呼,但印度的经济环境仍未发生大的改变。因此,我们现在仍然认为,印度想要重振国内投资就必须首先做出大的政策调整,否则不会有太多的跨国公司将其产能转移到印度。印度决策者必须牢记一点,中国衰落与印度崛起没有必然联系,也没有直接的因果联系。

投资乐土?

在某种程度上,印度似乎是跨国公司的乐土。印度具有结构性优势,而其潜在竞争对手则存在严重缺陷,印度政府现在还提供了大量投资优惠条件。

先说说结构优势。印度的国土面积是德国的九倍,其人口数量也将很快超过中国,使其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印度是全世界少数几个能容纳大型产业的大国,可以向世界市场和蓬勃发展的国内市场提供大量商品。此外,它还是一个成熟的民主国家,拥有悠久的法治传统,并拥有一支非常年轻、才华横溢、会说英语的劳动力队伍。印度还取得了其它一些重大成就:其实体基础设施近年来获得了显著改善,而其数字基础设施——特别是其金融支付系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过了美国。

除了这些优势,印度还具有“选项”优势。如果跨国公司不去印度,它们还能去哪里呢?几年前,其它南亚国家可能被认为是有吸引力的候选国。但这种情况早已发生改变。去年,斯里兰卡发生了划时代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危机。巴基斯坦则饱受自然灾害蹂躏,导致其宏观经济趋向长期恶化,政局更加动荡。就连长期以来扮演经济发展榜样的孟加拉也被迫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借款,只因为俄乌战争导致大宗商品价格飙升,耗尽了该国的外汇储备。正如经济史学家亚当·图兹所说,在南亚陷入“重重危机”之时,印度脱颖而出,成为安全的避风港。

还有更重要的是,印度与其最明显的经济竞争对手中国形成了鲜明对比。在过去一年中,中国受到了多重挑战的冲击,包括经济增长放缓和迫在眉睫的人口萎缩。这一切都让民主的印度看起来更加诱人。

最后,印度还采取了一些理论上会取悦跨国公司的措施。2021年初,印度政府推出了“生产相关激励计划”,向从事“印度制造”的外资企业和本国企业提供经济奖励。此后,“生产相关激励计划”——为电信、电子和医疗设备等先进行业的制造商提供大量补贴——取得了显著的成功。比如,2022年9月,苹果公司宣布将其新款iPhone14手机产能的5-10%转移到印度。11月,富士康说它计划与一家印度本土企业合作,在印度建造一座总值200亿美元的半导体工厂。

说与做

然而,如果印度真的是投资乐土,那么其它企业也应该像上述企业那样纷至沓来。跨国企业应该排着队将产能转移到印度次大陆,而国内企业则应该加大投资以便从此次经济繁荣中获利。然而,几乎没有迹象表明这两件事正在发生。从许多方面来看,印度经济仍在努力恢复到疫情前水平。

以印度GDP为例。诚然,正如热情的评论人士不断指出的那样,印度过去两年的经济增长异常迅猛,高于任何其它主要经济体。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统计假象”。不为人知的是,在疫情爆发的第一年,印度经济萎缩幅度是所有大型发展中国家中最严重的。相较于2019年,现在的印度GDP仅增长了7.6%,而中国为13.1%,增长缓慢的美国为4.6%。实际上,印度过去三年的年增长率仅为2.5%,远低于印度自认为的7%潜在增长率。印度工业的表现是一如既往地越来越差。

印度经济的前瞻性指标数据也令人不安。印度新开工项目数量(根据“印度经济监测中心”的数据)在疫情结束后出现短暂反弹,随后就再次减少,远低于本世纪初印度经济繁荣期的水平。更令人震惊的是,没有太多证据表明外国公司正在将产能转移到印度。尽管人们都在说印度是首选的投资目的地,但在过去十年,外国直接投资额一直停滞不前,仅占印度GDP的2%左右。每有一个拥抱印度机遇的公司,就有多家投资印度失败的公司,这其中包括谷歌、沃尔玛、沃达丰和通用汽车。就连亚马逊也在印度举步维艰,它在11月底宣布将关闭其在印度的三家企业,涉及食品配送、教育和批发型电子商务等多个领域。

为什么跨国企业不愿将其中国业务转移到印度?这与印度本国公司不愿意投资的原因相同:因为投资的风险仍然太高。

系统漏洞

在投资印度的诸多风险中,有两个风险尤为重要。首先,企业仍不确定它们在开始投资时享有的政策会不会在未来发生改变,以至于其投资血本无归。即使印度纸面上的政策仍具有吸引力,企业也无法确定政策规定能否获得公正执行,而不是有利于那些“国家龙头”——政府青睐的大型企业集团。

这些问题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电信公司眼看着公司利润因政策改变而受到侵蚀。能源公司难以将上涨的成本转嫁给消费者,也难以从印度各邦电力局获得政府承诺给予它们的收入。电子商务公司发现,在它们按照初始条件大规模投资后,政府有关批文会撤销。

与此同时,众多的“国家龙头”企业却在蓬勃发展。截至2022年8月,在印度股市今年增加的1600亿美元市值中,近80%来自一家企业,即阿达尼集团。该集团的创始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为世界第三大富豪。这说明印度市场并不公平。

政商联系广泛的印度阿达尼集团创始人高塔姆·阿达尼

而外国公司也无法通过与印度本土大公司合作来降低风险。与印度龙头企业合作是有风险的,因为这些企业自己也在寻求控制电子商务等利润丰厚的行业。而其它国内公司则无意涉足被龙头企业控制的行业,因为这些龙头企业享受到了大量政府优惠政策。

进入印度市场的代价

除了高风险之外,还有其它几个原因可能导致跨国公司谨慎对待印度市场。例如,“生产相关激励计划”的一大关键要素是提高进口零部件的关税。此举是为了鼓励企业将产能迁往印度,使其在印度本土购买原材料。但这种做法严重阻碍了大多数跨国公司开展业务,因为许多行业的高端产品通常由数百甚至数千个零件制成,这些零件来自全球最具竞争力的生产商。通过征收零部件高额关税,新德里有力遏制了跨国公司对印度的投资热情。

对于苹果这样计划在印度销售其产品的公司,高昂的进口关税可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样的公司少之又少,因为印度的中产阶级消费市场仍然极小。根据舒米特罗查特吉和我方一人(苏布拉玛尼安)的研究,与大约30万亿美元的全球市场相比,印度消费市场的规模不超过5000亿美元。以国际标准衡量,印度只有15%的人口可被视为中产阶级,而占有大部分GDP财富的富人往往会将很大一部分收入储蓄起来。这两个因素都缩小了中产阶级消费市场。对于大多数公司来说,在印度开展业务的风险超过了潜在的收益。

在认识到保护主义政策日益偏离增强印度全球竞争力这个目标后,新德里最近与澳大利亚和阿联酋展开了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但印度这些举措(与这些规模较小、活力较弱的经济体签订协议)与其亚洲对手相比就大为逊色了。比如,越南自2010年以来已与中国、欧盟、英国和其它东盟伙伴国签署了十个自由贸易协定。

危险的缺陷

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经济起飞的一个公认前提条件是使关键的宏观经济指标保持合理平衡:财政和对外贸易赤字必须低,通货膨胀率也必须低。但在今天的印度,这些指标都不正常。早在疫情开始前,印度通货膨胀率就一直高于央行给出的6%法定上限。印度的经常账户赤字在2022年第三季度翻了一番,达到GDP的4%左右,因为它在进口继续增长的同时努力增加出口。

当然,许多国家都存在宏观经济问题,但印度这三个指标的平均值是所有大型经济体中最差的(除了美国和土耳其)。最令人担忧的是,印度的一般政府赤字约占GDP的10%,是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之一,仅利息支出就占预算的20%以上。(相比之下,债务支出仅占美国预算的8%。)印度各家国营配电公司陷入困境导致政府的财政状况更加恶化。除了财政赤字之外,这些公司的亏损就耗去了印度GDP的约1.5%。

阻碍印度经济增长的最后一个障碍是印度基本经济结构转变破坏了私营企业的活力和竞争力。而最受打击的则是印度规模庞大的非正规经济部门。首先是2016年作废大额纸币,这对那些以现金为资金周转形式的小企业造成了毁灭性打击,然后是次年启动的新商品服务税,最后是2019年新冠疫情。其结果就是低技能工人大规模失业,乡村实际收入显著下降,这迫使印度贫困的低收入人口削减了消费。

劳动力市场的动荡提醒人们,该国引以为傲的数字产业(其前景似乎是无限光明的)只雇佣了占劳动力市场极小一部分的高技能工人。因此,无论印度数字产业发展地多么成功,它似乎都不可能产生足够惠及大众的经济利益,以影响该国亟需的宏观经济结构变革。

印度的选择

这么说吧,印度想要成为“下一个中国”会面临三大障碍:投资风险过大、政策内顾性太强和宏观经济失衡过于严重。想要外资公司投资印度就必须先消除这些障碍,因为外资公司确实有其它投资选项。它们可以重返东盟国家,现在由中国扮演的世界工厂角色原本属于东盟。它们也可以重返本土,发达国家早在东盟之前就是世界工厂。或者它们可以继续留在中国,因为中国经营业务的风险并不会比去印度高。

如果印度当局愿意改弦易辙,消除贸易投资和经济发展障碍,那各路专家对印度的乐观预言确有可能成真。可如果印度不做出改变,继续得过且过,那即使印度经济部分运转良好,其全部潜力也将无法发挥出来。

印度决策者可能会认为,中国的衰落必然预示着印度的辉煌复兴。可归根结底,印度是否会成为下一个中国不仅仅取决于全球经济发展或地缘政治变化,关键是新德里自身要做出重大的政策转变。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外交事务”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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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由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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