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少宇:传统医学面对5000年大变局,要感谢新中国

来源:观察者网

2019-10-03 08:36

岑少宇

岑少宇作者

留澳科普作者,《生物学的足迹》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岑少宇】

数千年来,中国传统医学作为传统医学里的佼佼者,不断演变革新,为亿万中国人提供了基本的医疗保障。然而自现代医学崛起,它也和各地的传统医学一样,面临了巨大的挑战,可谓是“五千年大变局”。

1879年,清代还陶醉在“同光中兴”里,学者俞樾就写出了《废医论》,后来又写了《医药说》,主要观点即是“医可废,药不可尽废”。

俞樾像,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当时接近60岁的俞樾,痛失配偶,而之后几年长子、次女相继病逝,令其进一步反思传统医学的局限性。

不要以为他只是个老愤青,作为大学者,他对《黄帝内经》“探赜索隐”、“辨讹正误”,据称自己也能“处方治病”。

同时,他的命运也是许多国人的一个缩影:众多亲友病故,令人对传统医学产生怀疑,“西医”不仅提供了新的希望,也提供了众多立竿见影的药物与疗法。

虽然当时的现代医学也不是尽善尽美,甚至距大名鼎鼎的青霉素发现还有正好50年,但科学家早已提取出了吗啡、奎宁,1859年水杨酸盐类镇痛药也合成成功。

在生理方面,哈维1628年就发表了《心脏运动论》,到1846年已经有了第一例乙醚麻醉手术。1865年,巴斯德用了石碳酸(苯酚)消毒法成功进行骨折手术。

另外在细胞学、细菌学等方面,现代医学也已经远远走在前面。任何中国人只要看得懂相关介绍,不可能不留下颠覆性的印象。

更何况还有大量实例,图为清末佛山医院的白内障手术

之后从北洋政府到国民党政府,都有忽视“中医”,或废止“中医”的政策,但同时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弹。

传统医学还是很有生命力的。如果废除传统医学,以民国的教育水平,一时间也不可能培训出多少靠谱的“西医”来填补空白;以民国的经济水平,即使培训了这些“西医”,普通老百姓也根本没有多少钱去看病。

当然,换个角度看,民国的基层治理能力极为低下,即使真想做,也根本无力真正“禁绝”传统医学。

1929年,抗议废止中医的代表合影留念

因此,如果中国保持在民国那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落后状态,传统医学也不会完全消亡。

既然不会消亡,为何又说“要感谢新中国”呢?

不消亡只是底线,各地的传统医学也没有真正消亡,在落后地区原样保留的并不少,在发达地区则转型成“替代疗法”。中国传统医学能够摆脱这两条“歧路”,还是要感谢新中国的。

首先,是指导思想的确立。“废医”的思路在建国初的短短几年内,就完全被废止。1950年,在卫生工作的三大方针中列入“团结中西医”。1952年,又加入了“卫生工作与群众运动相结合”,成为四大方针,完全符合中国国情与民众的实际需要。

任何“中医粉”“中医黑”都应该好好看看“团结中西医”这五个字,它也是后来中西医结合的先声。大量中医在新中国的进修中受益匪浅,补上了很多生理学、流行病学的基础知识。部分“西医”也开始学习了解传统医学。

1958年,毛泽东主席对卫生部《关于西医学习中医离职班情况成绩和经验给中央的报告》作出批示:“我看如能在1958年每个省、市、自治区各办一个70~80人的西医离职学习班,以两年为期……我们就有大约2000名这样的中西结合的高级医生,其中可能出几个高明的理论家。”

与指导思想的变革相应,一建国便成立的卫生部里面就设有中医科,1953年5月升为中医处,11月更是升为中医司。

其次,是传统医学的正规化。

我之前曾经写过:

过去的医学教育是学徒式的,非常粗放,学的时间有长有短,“带教”或者说让其帮工的内容也各有侧重,比如有的人带徒弟可能多给点临床实践机会,有的可能是抄、看病历更多,有的可能草药认得多些、炮制学的多些。

……

甚至有些地方的行医者没有什么传承,就是“民间爱好者”,比如自己看医书琢磨的,或者从各路游医那里零零散散学的。像自己泡药酒的,自己尝试配药的,也大有人在。

但他们也可能“出道”,在乡间积攒起名声,开过的方子也可能在当地流传开来,甚至被收录到某本书籍中。

有些积极实践的“爱好者”自己有其他营生,未必会正式开业,但在非正式的传授后,“徒弟”也有可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开业,成为新的医术起点。

另一方面,即使老师傅带出来的徒弟,也可能有传承不好,成为医术终点的。

总体上讲,不管是师父,还是培养出的徒弟,水平都参差不齐。现在流传下来的知名流派、名字号,只是凤毛麟角,全中国的大部分医生,要是放到现在某些“中医粉”的严苛标准和美好想象之下,最好的评价大概都只能是庸医。

新中国要发展传统医学,无疑要改变这种“生态”。从上层来讲,1950年设立了中国药典委员会,1955年设立了中医研究院,1956年建立了“老四校”:北京、上海、广州、成都中医药大学。

上海中医药大学新校内还有上海中医药博物馆(图片来源:博物馆官网)

后来各地陆续有一些中医院校建立,院校下面也设立附属医院。到1960年,大大小小的中医医院至少超过300所,虽然不可能都达到“老四校”附属医院的水准,但对众多城市居民来说,提供了适当的医疗服务。

但此时,中国农村医疗在人力、物力方面有更多不足之处,搞合作医疗,培训“赤脚医生”就是解决此问题的一种探索。

“赤脚医生”一般从当地的医学世家中,或从有一定文化、略懂医术的人,或者就从一些文化青年中挑选,集中到县卫生学校培训,各地时间长短不一,“中西医”比重也没有定数,但一般都有涉及,因为要提供基础服务。

现在有些人提起“赤脚医生”就充满鄙夷,甚至连有些“中医粉”也认为中医内容是瞎学,但结合旧中国原有的糟糕的传统医学生态来看,其实是一种在客观条件限制下的正规化努力。

赤脚医生邮票,图片来源:中国邮票目录

再者是医疗医药机构的公私合营、国有化与改革。

1954年,同仁堂的乐松生带头公私合营,1966年完全成为国企。50年代,全国各地的中医药机构大多都进行了公私合营的改造。

我的曾祖父过去在上海卢湾区开了“济生堂”,堂曾祖父名字里有个“良”字,开了“岑良心堂”。两家都在现在的新天地附近。

朋友找到网上曾有人售卖岑良心堂的标志,不过未及时买到

在公私合营的浪潮里,两家也不能例外,虽然家族无疑受到极大的影响,但放在全国来看,公私合营与国有化,对整个传统医学的发展,还是有利的。

自古以来,所谓“医药不分家”,这也是全球各地传统医学固有的特色。医生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有可靠的帮工,就能建立医药兼顾的机构。

但随着理论与实践的发展与成熟,医药在管理、应用、研究上,不可避免地需要大合小分。

“大合”是要在财力、物力、人力有限的情况下,集中力量,才能有效推动传统医学的发展。一堆私营医药机构,是难以与较大规模的教学、研究有效结合的;而最终国有化后,就可以统筹管理。

还有一点很关键:相比过去而言,不同流派、不同山头也可以在一个相对公正中立的平台上,在一定程度上合作起来,共同总结经验,阐释现象,推动传统医学的进步。

“小分”是要在分领域专职学习实践,才能提高专业性。大量的中医药机构在公私合营过程中,也强化了这方面的改革。医学人才可以进入医学院,药学人才则可以帮助培养药剂师。

据我父亲说,他那会儿碰到医生或中药店店员,对方看见岑姓,有时还会问是不是“济生堂”或“岑良心堂”的人,甚至还有曾祖父直接带过的人,会说些他的故事。这也算是公私合营与进一步国有化后,家族继续对国家做出贡献的体现吧。

另外,私营机构抗风险能力不能和国有机构比,除了市场因素,还会因为人事、家事的变化而受到冲击,未必就能坚持下去,甚至试图偷药方这种事,据长辈说家里也发生过。国有化后,这些干扰也会大为减少。

有了这些纵贯上下,涵盖城乡的根本性改革后,整个传统医学的“生态”才有了巨变。

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举措,也就得以推行了。

很多“中医黑”津津乐道于以《本草纲目》为代表的各种古籍来,有大量不靠谱、甚至令人恶心的方子。比如《本草纲目》的“金陵本”里有大段人屎入药的内容,但在目前很多通行的版本里,只剩人中黄一例。

类似的大量修订“洁版”古籍的工作,绝大多数都是在新中国,组织专家团队完成的。

毕竟只有国家强大起来,才有余力做这事;也只有政府具有实事求是的精神,不简单地一味褒贬,才能做好这个工作。

在传统医学现代化的过程中,党和国家的力量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学术期刊的创立,学术研究的开展,教学资源的编订等无不如此。屠呦呦获奖,归根结底还是党和国家组织大团队攻坚的结果。

而且,传统医学现代化不可能一蹴而就,中间也会有波折反复,需要党和国家的领导,才能稳步推行,遇到像“中药注射剂”这样的新问题,也能及时纠偏调整。

到了新时代,《中医药法》的制定与施行,更是在调和传统与现代、稳步发展方面,达到了新的高峰,比如既“支持应用传统工艺炮制中药饮片”,又“鼓励运用现代科学技术开展中药饮片炮制技术研究”等等。

放眼海外,世卫组织在全球医学纲要中纳入“传统医学”,新中国的实践经验无疑有重大影响,如果仍旧停留在传统医学过去的生态,面对5000年大变局走上“歧路”,会有现在的结果吗?

近几年来,随着网络的兴起,“中医粉”“中医黑”经常在网上大战。有些“中医粉”反对传统医学现代化的道路,认为新中国的传统医学教育体系、科研体系都是错误的;而有些“中医黑”也反对新中国的传统医学政策,认为应该尽快“废医”。

好在传统医学界的主流始终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前行,不大可能受到这些网络口水的影响。虽然现代化的道路依然漫长,但传统医学的未来依然是光明的,如果在去芜存菁、解读机理的过程中,形成重大突破,甚至有可能产生全新的“中国现代医学”,这将是真正的为人类做出的更大贡献。

责任编辑:陈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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