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亲历:女人的医疗噩梦

来源:观察者网

2013-05-17 09:30

陈静抒

陈静抒作者

留美作家,儿童文学译者,《本事》

TVB近期的电视剧有两部都在讨论遗传性乳腺癌,一是《法网狙击》里的杨怡,一个是《仁心解码2》里的陈茵微。和电视剧里一样,民众对预防问题的基本认知还停留在只有切除乳房一条路可走。电视剧不是真实人生,TVB新老当家花旦固然能够趋吉避凶,而由剧中也可照见,切除乳房对于女性是多么毁灭性的一项手术。这也是为什么乳腺癌虽则是癌症中致命性相对不那么大的一种,却仍是女性最为谈之色变的一个。

而一向以激进闻名的好莱坞著名性感女星安吉丽娜·朱莉近期上演的切除乳腺戏码,说穿了跟我们熟悉的切除乳房在医学原理上并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重头戏在后面的整个乳房重建再造手术,这才使得一个切除乳房的残酷真相被偷换成了切除乳腺的小事一桩。对于义愤填膺的我们来说,她呼吁大家去做基因检测没有错,三千美金的检测费,对于高不可攀的美国医疗成本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然而如果切除乳房变成切除乳腺,那么一字之差带来的可就不止是医疗和保险那么简单了。仅仅切除乳腺而不是乳房,就要掏空了乳腺之后重建乳房,而这个再造手术涉及到的应该是天文数字中的天文数字吧。

不相信美国的医院到底能有多让人绝望?我可以带大家回顾一下一年多前我因为一个该死的小小乳腺炎住院的全部经历。

哦不,我还是先给你们介绍一下美国人民悲催的医疗保险和问诊制度吧,我一直觉得美国人民能够在这样的制度下活到现在,基本也优胜劣汰出了一般毛病都能扛住不去医院的体能。

医疗保险在美国完全是一种商业行为。来美国的头两年,我因为不想随着先生在他的学校购买昂贵的学校集体保险,一直都在打游击买外面的小型保险。这种每月几十美金保费的小保险其实也就是买个心安,因为它几乎保不了什么东西,大病慢性病不报销,急诊室不报销,不在规定内的合作诊所的消费不报销。每一家保险公司的用户手册都有一本书那么厚,一条连着一条的这里不报销那里不报销,外加许多附加条款,读起来就像古代的章回小说,满眼都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此外,即使符合一切报销条件,你还有堆积成山的申报表格和上诉电话要处理,别说像我这种一打电话就要不停地假装“喂,信号不好,信号……不好,你能……再说……一遍……吗?”的外国人,就是美国原住民,我的护士卡拉,她都跟我说,填保险申报单比生病还要让她崩溃。

如果你觉得花了这么多钱还要费这么多事,不如不买保险,把保费省下来直接付钱给医院算了,那么又会见识到美国医疗制度另一个棒打鸳鸯的地方:它几乎断绝了个人同医院交往的可能性。举个直观点的例子吧,我怀孕的时候购买了学校的高额保险,一年的保险费用是四千多美金,孕期检查加上生产一共消费两万美金,账单寄到保险公司可能会变成一万四左右(通常保险公司能跟医院拿到六、七折的“批发价”),按照我的保险政策,我要先自掏腰包一千,然后剩下的费用保险公司在他们认可的项目上出百分之八十,其余统统归我。同保费加在一起,整个孕期检查加上生产,我个人要付八九千美金。而如果没有保险裸上阵的话,这两万美金就全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就算你技高人胆大,跟医院软磨硬泡成功拿到“批发价”——没错,个人也可以打电话跟医院讨价还价,还能分期付款——那么少说也得付一万四。

最可怕的是,从走进医院大门的一刹那到走出大门回家,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从护士到医生到神秘的扫地大妈,都笑咪咪地摇头念着三字经:“不知道”。他们也的确是不知道,医护和财政在医院是独立的两个部门,医生从来都不知道药品的价格。上一次我住院,出院的时候医生给开了处方,美国的医院大多数都不附设药房,药房反而一般都是跟超市连在一起。我们回了家去超市拿药,药房的人配好了药,要收钱的时候看了单子吓一跳,打电话给我的医生说:“有一种药十粒一共是一千八百美金,你确定要给她开这个?”这种药一看就知道保险公司不会认账,医生听了也吓一跳,赶紧把这一味各路江湖豪杰梦寐以求的天山雪莲大补丹给我换成了一剂常见的抗生素。

至于在医院里的各种医疗帐单,等你回家之后会分期分批陆续到达,化验室的,B超室的,住院费,器材费……就像新年贺卡,隔三差五来个惊喜,不到过完正月十五你都想不到还有哪些人在惦记着你。有段时间,差不多有两三个月吧,保险公司的用户手册都是我每晚的最佳睡前读物。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也只能乖乖地上保险公司这条贼船了。

说回我的住院经历吧。正因为在购买保险之后,医院首先要和纯属商业机构的保险公司打交道,因此不管诊所还是医院,在收治病人延医用药的时候都格外谨慎,生怕被保险公司拒付,毕竟要不到钱倒霉的还是医院自己。国内一度艳羡的所谓“在美国生孩子就是文明,都提倡顺产”,不过是为保险公司对手术的苛刻制度所迫而已。如果没有达到规定的手术指征就安排了剖腹产,保险公司很有可能拒绝向医院支付医疗费用。说来说去,还是一个钱字。像我这种产检中已经被医生断言很难顺产的倒霉蛋儿,因为没有明确的手术指征,也只能活活地从难产熬到了紧急剖腹产,失血过多,为日后的乳腺炎病发埋下了伏笔。

生完孩子第六天我就得了一次乳腺炎,那次预约了医生倒是很迅速地断症下药,打了一针回来,吃了消炎药就好了。可惜十天之后再次病发,这回再去见了医生,也只是领回来一些消炎药,说是十天前刚打完针,不宜再打。吃了消炎药两天还没退烧,又去预约,医生竟然不见我,说没事你就吃药,要是熬不住就去急诊吧。我妈当时在我家,听说还有医生不见病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都快气疯了。那天夜里去了急诊,人太多,坐了半个小时也没轮到我,只好回家继续嗑药。第三天实在不行了,医生终于接见了我,把我转去外科那里,外科医生安排我住院,B超显示尚未脓化,医生说,那就住院输液消炎吧。

输了他们慢吞吞的消炎药,继续发了两天烧,用我妈的话说,万恶的帝国主义人民费尽心机总算是给我养出一个脓包来了,再次B超显示我已经必须手术了。继上次紧急剖腹产之后二十天不到,我就这样又被匆匆撂倒了推进了手术室。

这个手术说来也平淡无奇,据我妈描述,三十年前我姨妈在我们皖南山区某个县城医院门诊做的乳腺炎引流手术,就跟我这个技术条件一模一样。就这么着,手术两天之后我回家了,再两个月之后,账单来了,好家伙,又是一万四千美金。

这一万四千美金,在跟保险公司纠缠数月之后,落到我账上的变成了三千多美金,最后成功地被我跟医院斗争成了分期付款。嗨,你别说,在这美帝的土地上,我一个不劳动妇女,月月要还贷的感觉,还真有点小白领。

在美国即便是普通的公立医院,每一天的住院费用都是以几千美金累进的,一个哺乳期妇女最常见的乳腺炎,就让我活活发了五天的烧最后沦落到手术台上人财两亏。可想而知,如果仅仅三千美金的检测就能解决乳腺癌的一切后顾之忧,那美国人民确实应该趋之若鹜。安吉丽娜·朱莉回忆母亲患癌的不幸经历,毅然分享手术经验希望帮助美国妇女,可谓感人肺腑。但如果这也是医院的呼吁,那么简直是在走传销模式,以蝇头小利引君入彀,接下来无穷无尽的账单却绝口不提。

诚然,美国的医生护士表面上永远都和蔼可亲,然而一种职业制约养成的习惯决不能代替成为评判一种制度体系优劣的标准。当你看到他们面对很有可能看完病就赖账走人的无业者(仅限于公立医院)仍然微笑的时候——显然这种违心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微笑与否关系到他自己的就业而不是病人的感观——就很难说这里面流淌的究竟是道德还是机器的血液了。与此同时,医患纠纷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罕见。如果你对这个星球上任何一家公立医院尚抱有好感的话(私立医院从来就是我们平民百姓仇恨的对象),只能说明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你,你们全家,身体都非常健康。那么,也大可不必听安吉丽娜·朱莉的,去做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手术了。

责任编辑: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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