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宁:贵人

来源:观察者网

2019-09-10 07:36

房宁

房宁作者

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研究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房宁】

有言道:能指出你的不足又肯帮助你的人,是你生命中的贵人。想想自己一路走来,也确实遇到了不少这样的贵人。

享受写文字

我很惭愧,大学毕业后没有再像许多同学,甚至没有像许多学生那样继续考研、深造。结果别的不说,在自己家里我的学历最低,现在只比上幼儿园的小孙高。但聊以自慰的是,我还算认真勤勉,在工作与事业上还算努力,没有掉队。再让朋友们笑话的是,我内心里比较自信自己的写作能力。

写作是我所从事职业的基本功,我几乎每天都要做文字工作。过去有位领导对我们讲:咱们是文章报国。领导的话把我们的文字工作提高到了实现人生理想和价值的高度。我也对单位里年轻同事说过:“咱们是干什么的?看看工作地点就知道了。这里叫‘写字楼’,我们工作说白了就是写字!”

说起写字乃至写作,其实我们从小,至少是从小学二、三年级就开始被训练遣词造句,学习写一些简单的文字。到现在成为专业社会科学工作者、智库学者,我们工作产出主要是靠文字体现的。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工作快40年了,一直以来始终和文字打交道,特别是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这近20年,几乎天天写。可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自我感觉写起文章早已驾轻就熟,质量高低不好说,至少不费劲儿。岂止是不费劲,甚至可以说是很容易很享受。

有两类文字我最喜欢写,一是自选题的论文报告一类,二是有感而发的散文随笔。不敢吹牛,即使是现在,我可不是什么文章都能应付自如。有些交办的、不熟悉也无甚兴趣的“命题作文”,我写起来心里很发怵,总是拖着,拖到最后勉强交差。但对我自己想写的论文、报告,不吹牛,我总能一挥而就。再有就是写各类随笔、杂感类,尤其多年来给媒体报刊写评论,那堪称享受。

我常常是在晨跑的时候构思,我开玩笑地说:短文,3000米就够了;长文,要跑6000米才行。有人写文章要拉开架势,要有整块时间。我一天里任何时间都能写作,飞机上、高铁上,只要静下心来,10分钟就能进行写作状态。不过写散文随笔一类,我还是喜欢晚上坐在书房里,把灯一关,借助电脑屏幕亮光敲击键盘。这类短文写起来不费脑子轻松惬意,我说这是用指尖写的文章。

对于专业从事社会科学研究和智库学术研究的学者来说,比较难的是不同类型研究工作及其相应类型文章的写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有“三个定位”之说,即“马克思主义坚强阵地、党中央国务院直接领导的思想库智囊团和哲学社会科学最高学术殿堂”,对应这三个定位是这个单位的三种功能,三种功能的表现是三类文章,在我们政治学研究所被称为三论:政论、策论、文论。

政论,即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求是》杂志等官方权威报刊上发表政见,阐述官方意识形态、大政方针等等。这是我们单位的自身价值之一,否则国家干嘛职称、俸禄的供养着衮衮诸公?!那可也民脂民膏啊!策论,自然是作为国家级智库要做的咨政建言献策。文论,则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学术论文”,那主要是在研究实际问题过程中的理论抽象与积淀的成果,换言之,文论主要是在政论和策略基础上,经过政论、策论写作积累到一定程度上产生的。

有不少人没搞过多少实际问题研究,没写过多少像样的政论、策论,就想搞理论研究、学术研究,那真叫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对于我们来说,写作比较难的是会写三类文章,能够熟练地进行话语体系之间的转换。我的许多同事有的能写这三类文章中之一、二,但三种文体都能掌握并运用自如的实在不多。有的学者只会一手,其他敬告阙如。对于我本人来说,则是要经常在这三者之间游走转换,“三中(种)全会”是起码的要求。

其实,写作与说话、唱歌、跳舞是一样的,都是一种表达。而三种不同文体的写作与表达,实际上反映的是对社会生活不同视角、不同层次的观察与认识。能够从三种不同的视角与层次认识同一对象,说明了对观察与研究对象的深入的、综合性的理解,这不仅是文字表达能力的体现,更是思维能力和研究水平的表现。

不管怎么说,年逾耳顺之年的我是非常感恩的。我这一辈子非常幸运,在我选择和从事的职业中从来没有感觉过艰难,至少在写作这项基本工作中一直比较顺当。

感谢“贵人”

说到感恩和幸运,自然要感谢教育过我的老师。

我因为没有考研究生,大学毕业后就留校工作了。那是1982年的春天,那时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教研室主任许俊基老师与中国人民大学的黄达强老师等一起准备写一本小册子《科学社会主义120题》,这本书出版后成为在当时相当畅销的通俗社科读物。这是我第一次参与正式出版物的写作工作。看到自己写的,当然是经过老师们修改的文字印成铅字出版的时候,年轻的我还是相当兴奋的。

参与这本书的写作是我写作生涯的正式开始。当时与我一起参加写作的一位女同学,后来我们结为了夫妇。多年后,有一次我俩回忆起那段日子,我说,我现在具有一定的写作能力特别要感谢许老师。

的确是这样,许老师是个十分聪明的学者,学习能力特别强,属于那种“一看就懂,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特有灵气的人。许老师不仅文章写的好写得快,字也写得十分漂亮。许老师文章最大特点是简约洗练,我潜移默化地受他不少影响。

许俊基老师(资料图)

现在回想起来,许老师在写作方面给我最大的帮助和启示应该是,在我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就让我就明白了书面语与口语的区别,而这对写作能力,对熟练掌握驾驭中文是至关重要的。

如今我已经是我们这个学科领域最重要的学术刊物的主编。在我们的刊物上发表论文,是我们这个行当出道的标志。可是即使如此,我们现在编辑论文时常常遇到的一个很大烦恼是,不少作者经常是书面语与口语混用。个别时候书面语中使用口语,是点个彩,使文字生动活泼。这是可以的,也算得上一种写作的小技巧。可是,在学术论文中没有意识地混用两种文体就是个大问题了。每逢这种情况,我就像吃了个苍蝇!

口语是通过声音表达的,声音是转瞬即逝的。因此,人们在谈话时就要不断地“起承转合”,做前言后语的连接提示,以保持自己语义连贯和维持听者注意力。所以,口语中连接词、前后的照应语就特别多,哼哼哈哈的。

但书面语就完全不一样了。书面语是文字,文字是铺现在纸面或屏幕上的。人们在阅读时,是以捕捉主题词或意群来理解文章含义的。阅读理解类似电影里的蒙太奇。“古道西风瘦马”,三个名词就是一幅画,甚至是一个故事,其他不必多说。

许老师是湖南长沙人,他少小离家但一生乡音不改。湖南,总让他念成“福兰”。许老师不能说是口齿伶俐,但他的文字却非常洗练,读起来酣畅淋漓。跟许老师学习,看他给我改过的稿子叫我受益匪浅。

有一天我跟我太太说起许老师,说起许老师带我们第一次写书。我由衷地说,许老师是我写作的入门师傅,对我帮助太大了。我太太对我说,当年一起写书时,黄达强老师对你帮助不也很大吗?!我说:是吗?黄老师没有手把手地教过我呀?那年写《科学社会主义120题》,黄老师还当面说我写的不行呢!我太太正色说道:对呀!这不正是黄老师对你最大帮助吗?!没有黄老师没准儿你现在还沾沾自喜呢?!太太的话让我汗颜,一时语塞,我默默地回想起当年。

黄老师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学者,似乎从来不大声说话。他是我父亲的同事,我很早就认识他,他对我也很关照。但是,那天在许老师家讨论初稿的时候,他直接了当地对我说:“房宁,许老师总夸奖你,但你写的稿子不行。” 黄老师当着许老师和好几位年轻作者的面这样说,让我多少有些挂不住,场面有些尴尬。30年多后回想此事,我终于醒悟到,黄老师不就是那位“能指出你的不足又肯帮助你的人”吗?!是呀!黄老师是我生命中的一位贵人。

遗憾的是,黄老师英年早逝,离开我们多年了。回想往事让我更加怀念他。我永远感谢贵人黄老师,永远不会忘记黄老师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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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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