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克里米亚鞑靼人的纠结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8-08 08:35

高原

高原作者

俄罗斯文学研究者,留俄青年学者

作为第三者,到一个民族间关系紧张的地方总是一件需要小心翼翼的事情,一个不经意的表态就可能让你从“客人”的角色转变为“敌人”。例如在亚美尼亚,对亚美尼亚大屠杀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观察者网注:我国称“纳卡地区”,亚阿两国对该地区的归属有争议。)的承认可以立刻让同乘一辆出租车的当地人对你亲热起来,下车时握手、留邮箱、拥抱,不亦乐乎,而护照上带着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痕迹去往阿塞拜疆却足以让你终身被禁止入境。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在克里米亚,尤其是刚入俄不久的克里米亚,是否支持入俄就成为当地的一个敏感话题,反对入俄的最突出代表就是克里米亚鞑靼人。

我们旅游的前几站是离俄罗斯最近的刻赤和两个歌舞升平的度假地,而接下来去的巴赫奇萨赖则是曾经的克里米亚鞑靼汗国首都。该地因鞑靼汗宫和普希金的叙事诗《巴赫奇萨赖的喷泉》而闻名,同时也与克里米亚大部分度假胜地截然不同。这里看不到身着比基尼四处乱走的度假者,也少了海边喧闹的纪念品摊,群山环绕的巴赫奇萨赖看起来清净了许多。

然而,由于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比例较高,清净的表象下暗流涌动。今年三月底,克里米亚入俄后不久,克里米亚鞑靼人就在巴赫奇萨赖召开了临时代表大会,启动建立克里米亚鞑靼族民族区域自治的政治和法律程序,并要求联合国和欧盟讨论鞑靼族的自治问题。在俄罗斯承诺保护鞑靼人权利的情况下,相关讨论逐渐在国际上销声匿迹,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怨气却久散不去。我们此行虽不长,却与鞑靼人有过几次近距离接触,对此印象深刻。

巴赫奇萨赖的克里米亚鞑靼汗宫,普希金所写的《巴赫奇萨赖的喷泉》就在此处

比如,我们参观巴赫奇萨赖鞑靼汗宫的后宫时,两位聊着天的工作人员停止了谈话,盯着我们直看。等我们从她们身边经过时,一位工作人员靠近我,看着我的相机说:“不必这样。”

我不明白:“什么?”

她拉了拉我相机上的乔治丝带,说:“不必这样,你不必戴这个东西。”

乔治丝带是俄罗斯友人在胜利日时送给我的纪念品,挂在相机上已有两年多,戴乔治丝带就相当于戴俄罗斯国旗。在克里米亚第一次遇见这阵势,我急忙解释道:“俄罗斯朋友胜利日时送的,没什么特别含义。”对方露出了些许不悦的表情,但鉴于我们是外国人,她没多说什么。我们一边参观一边惊魂未定地揣测对方想必是反对入俄的克里米亚鞑靼人,等我们再次经过她面前时,开始尝试和她聊天,询问她对俄罗斯的看法。她表示自己的确是克里米亚鞑靼人,尽管在我们看来她与俄罗斯人长相区别不大。

“我女儿在美国读书,她说想家,想回来,我说何必回来呢,能留在那儿就留在那儿,看看我们这儿成了什么样。我们有的时候去乘公交车,刚上去就有人把我们赶下来,不让我们上车,让我们滚出去。”对于克里米亚入俄一事,她自然十分气愤:“我不知道国际社会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沉默了?为什么没人为我们说话?”之后她送我们到汗宫出口处,一边走一边说:“这座克里米亚鞑靼汗宫原来非常大,比如你们参观的后宫原来就有许多座,自从俄罗斯人来到这里之后,自从叶卡捷琳娜二世把这里改建了之后,汗宫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汗宫内的花园

随着旅行的深入,我们遇到的不少克里米亚鞑靼人都充满了愤恨难平的情绪。他们的纠结在于:同样是寄人篱下,在他们看来,乌克兰要比俄罗斯好得多,历史原因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除此之外,乌克兰人“热情、愉快”,而俄罗斯人则“冷漠、凶巴巴”;在克里米亚还是乌克兰领土时,他们至少还生活的自由些,而在俄罗斯管辖之下,鞑靼人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尽管普京曾保证在克里米亚将有三个地位平等的官方语言——俄语、乌克兰语和克里米亚鞑靼语,但在我们旅馆店主看来,鞑靼人的地位岌岌可危。我们的旅馆店主季利娅拉是克里米亚鞑靼教师联合会的会长,家在村子最高处,房子背后就是巨石林立的群山。一幢房子供她及其家人居住,另一幢开辟成旅馆,院子里建了两座夏季凉亭,两颗樱桃树上结满了樱桃。与大部分深谙生意之道的鞑靼人一样,季利娅拉的旅馆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过在我们抵达时,旅馆里只有我们一家客人。据季利娅拉说,她以前接待过世界各国的游客,但自今年乌克兰之乱过后,游客大大地减少了。

从季利娅拉家推窗看出去,就是巴赫奇萨赖巨石林立的群山,已经有俄罗斯探险家在石头上插了一面二战胜利旗和一面苏联海军旗

巴赫奇萨赖街景,典型的克里米亚鞑靼式街道和房屋

季利娅拉始终关注克里米亚局势,学校和教育是她最关心的部分。季利娅拉说,自从克里米亚入俄以来,乌克兰语和鞑靼语学校的教学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还有消息说克里米亚政府计划拆除原有的英语标识,因为在西方“没有国家会在设英语标识的同时设立俄语标识”。在季利娅拉看来,这些都是不可理喻的。

无论消息真假与否,这样的趋势是存在的。我们在克里米亚旅游,所见的英语路标与游客中心基本都标着大大的USAID资助标志。克里米亚入俄后,尽管路牌还在,但游客中心相继关闭,使得游客无法从游客中心获得有关交通和住宿的信息,也拿不到各城市地图。或许是入俄后的克里米亚政府将美国出资的游客中心关闭的,或许是其自愿关闭,无论是何者都给游客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之情况类似的还有麦当劳、乌克兰加油站、乌克兰银行、乌克兰电视台等企业。在我们去到克里米亚的时候,首府辛菲罗波尔火车站的麦当劳正处于关门状态,许多加油站已停止运营,大多数ATM机也暂停了工作。

在科克特贝尔,我们原本计划游览当地一座自然保护区,但该自然保护区不允许散客参观,只允许跟随保护区工作人员进行有组织的徒步活动。等我们一大早起来赶至保护区门口,却被告知今年未开放游览,因为往年保护区都会向乌克兰环境生态部递交申请函,获得批准后方可进行游览活动,而今年须获得克里米亚政府的批准,政府或是顾不上,或是还没有类似部门管理此类事项,总之今年的游览就暂时被搁置了。

大门紧闭的游客中心,旁边一块牌子写着“捷克政府和USAID基金援建”

 

叶甫帕多利亚的俄英双语路牌,下面写着“USAID基金,来自美国人民”,不知是否会像游客中心一样被拆除

辛菲罗波尔火车站的麦当劳也处于关门状态,让不少候车的乘客无处可去。有消息说该麦当劳将改建成俄罗斯的快餐连锁店RusBurger

季利娅拉认为,克里米亚不会永远属于俄罗斯,乌克兰总有一天将其收回。尽管我们和一旁的哈萨克斯坦游客都认为俄罗斯不会交出克里米亚,季利娅拉还是坚持认为这只是暂时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是我的家,至于克里米亚今后会如何,咱们走着瞧。”

有人将鞑靼人称为克里米亚的不稳定因素。如今克里米亚鞑靼人约占克里米亚人口的12%,其中的反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自漫长的流放回归之后,鞑靼人面临着失业与流离失所的困境。为了同俄罗斯划清界限,许多鞑靼司机会将克里米亚鞑靼旗悬挂在车窗玻璃前,还有年轻人将鞑靼旗徽章佩戴在胸口以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克里米亚入俄却仍是大势所趋,因为尽管鞑靼人的反对声十分尖锐,支持入俄的人却要多得多,绝大多数克里米亚人仍沉浸在“回家”的狂喜之中,使得不愿入俄的鞑靼人更觉孤立。

自苏联解体以来,民族问题始终是俄罗斯的一个症结,多年来未形成清晰的民族政策,导致近十年来俄罗斯境内冲突增多,去年(2013年)本地居民与外来非俄罗斯族人的冲突更达到一个新高峰,这类事件往往能引发大范围关注,并掀起一股反移民浪潮,令政府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审视并修订移民法案。今年克里米亚入俄事件之后,政府的支持率大幅上升,社会趋向稳定,民族间冲突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引起冲突的因素依然存在。克里米亚是俄罗斯人的,是乌克兰人的,也是克里米亚鞑靼人的,这片土地对任何人来说都十分重要。

作为观察者,我只希望俄罗斯政府能积极兑现在克里米亚入俄时所许下的承诺,重视民族间关系,“采取一切必要的政治与法律手段来恢复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权利与英名”。欧美与俄罗斯的制裁拉锯战还前途未卜,任何一次微小的动荡都有可能给民众带来更大的痛苦和不安。

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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