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帕克:特朗普总统的政治讣告

来源:观察者网独家

2020-12-25 07:15

乔治·帕克

乔治·帕克作者

美国《大西洋》杂志特约撰稿人

【文/乔治·帕克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想要评估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政治遗产,首先要拿数字说话。自去年2月以来,有超过25万美国人死于新冠肺炎,占全世界新冠肺炎致死人数的五分之一,居所有国家之首。在新冠疫情爆发前的三年里,有230万美国人失去了医疗保险,导致1万多人“额外死亡”;而在疫情期间,仍有数百万人失去医保。在人权组织“自由之家”的年度指数上,美国的评分从奥巴马执政时的90分下降到特朗普执政时的86分,低于希腊和毛里求斯。

特朗普带领美国撤出了13个国际组织、协议和条约。美国每年接纳的难民人数从8.5万人下降到1.2万人。美国在南部边界修建了大约400英里长的隔离墙。在边境被美国官员扣押的666名儿童找不到自己的父母。

特朗普撤销了80项环保法规。他任命了220多名法官为联邦法官,其中包括三名最高法院法官,这些人中有24%为女性,4%是黑人,100%是保守派,在其任内被美国律师协会评为“不合格”的法官人数比过去半个世纪任何一位总统任内的不合格人数都多。

美国国债增加了7万亿美元,增幅37%。在特朗普执政的最后一年,美国贸易逆差有望超过6000亿美元,创下自2008年以来最大缺口。特朗普只签署实施了一项重要立法,即2017年税法,按照一项研究的说法,这项法案首次使美国400个顶级富豪的总税率低于其它所有收入群体的税率。在特朗普就任的第一年,他交了750美元的税。在他任职期间,纳税人和竞选捐助者向他的家族企业输送了至少800万美元。

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变得更不自由,更不平等,更加分裂,更加孤独,债务更加沉重,政治更加泥淖,更肮脏,更卑鄙,更病态,更死亡。而且美国还变得更加妄想。特朗普执政多年所造成的最持久破坏主要来自于他所发布的25000条虚假或具有误导性的声明。通过社交媒体和有线新闻的超强传播,它们污染了数千万人的思想。特朗普的谎言将流传数年,就像放射性粉尘一样毒化环境。

美国媒体经常嘲笑特朗普的撒谎行为

总统们惯于撒谎,从战争到性再到他们的健康,无谎不撒。当撒谎的后果足够严重时,这些谎言会侵蚀民主。林登•约翰逊在北部湾事件和其它有关越南战争的事情上欺骗了美国人。理查德•尼克松保持一生的习惯就是推诿扯皮,这为他赢得了一个“狡猾小子”的绰号。在越战和水门事件发生后,美国人就再也没有完全信任过他们的政府。但是,这些总统说谎的案例发生在一个目的有限且理性的时代:为了掩盖一桩丑闻,让一场灾难消失不见,为完成某个特定目标而误导公众。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人期望他们的领导人能进行一定程度的虚构。吉米•卡特在1976年参加竞选时曾承诺“我永远不会对你们撒谎”,他之后也确实信守承诺了,结果是选民们把他送回了佐治亚老家。和他相比,罗纳德•里根撒撒小慌反倒更受欢迎。

特朗普的撒谎则不同。这些谎言属于后现代谎言。它们不是对这个或那个事实的攻击,而是对现实本身的攻击。它们传播到公共政策圈之外,侵入进了私人生活,蒙蔽了每个不得不喘气的人,消除了真实与虚假之间的界限。它们之所以出现不是为了像过去那样向公众隐瞒不光彩的事实。对于换做其他总统都会不遗余力保密的事,他会直言不讳:他对参议员麦凯恩和其他战斗英雄的真实看法;他急不可耐地要除掉自己不忠的下属;他希望执法部门保护他的朋友,收拾他的敌人;他试图威逼外国领导人去诽谤自己的政治对手;他喜爱金正恩,钦佩弗拉基米尔•普京;他看好白人种族主义者;他敌视少数族裔和宗教;他蔑视女性。

在特朗普的所有前任中,那个最虚伪的人会小心地将这些想法私藏于个人录音系统。而特朗普则大声说了出来,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而是他要故意地、甚至是系统性地,去摧毁那些原本用来制约他权力的规范。对他的支持者来说,他的无耻成了诚实和力量的象征。他们领悟到这样一条信息:他们也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道歉。对他的反对者来说,遵守游戏规则,哪怕是弱弱地称呼一句“特朗普总统”,他们都会被当成是容易上当的傻瓜。美国政治语言的水准就此被普遍拉低,留下了巨额耻辱赤字。

在2020年总统竞选极为紧张的最后几个月,特朗普每天炮制出50多个谎言,这些谎言与他毫不掩饰的暴行相辅相成。撒谎是无耻的另一变种。正如他大声说出了本不该说出的话,对那些既定事实他也一次又一次地撒谎——越是厚颜无耻屡次三番地撒谎越好。在投票结束两天后,由于选举结果显示他几乎必输无疑,特朗普站在白宫讲台上宣布自己赢得了总统大位,而他的对手则正在试图窃取他的这一总统宝座。

这是特朗普在总统任期内发表的阴谋论巅峰之作,这激活了他的合法子女、恭顺属下、国会和媒体中的佞臣一起发表了数十份声明,这些声明都宣称这是一次欺诈性的选举。遵循特朗普时代每一重大谎言的出炉套路,共和党建制派也跟着站队。在选举结束后的一周内,声称摇摆州选民舞弊的虚假陈述就在新闻界和社交媒体上出现了将近5百万次。在一项民意调查中,70%的共和党选民认为选举不自由、不公平。

于是,一个暗箭伤人的故事被深深植入数百万美国人的脑海中,在这些人的头脑中这个故事会像碳同位素一样永存不灭,最终吞噬掉他们对民主制度和价值观的最后一点信任。这个故事将扩大特朗普信徒与其反对者的分歧,他们可能是生活在同一个城镇但却是在不同宇宙的同胞。而这正是特朗普所要达到的目的,他就是要把我们锁进一个无法知晓现实的精神监狱里,这样他无论在职还是卸任都可以继续操纵权力,包括毁灭的权力。

对他的对手来说,这些谎言意在严重挫伤他们的士气。无论是清查谎言、核对事实还是揭穿阴谋都没有任何区别。特朗普一再证明,真相并不重要。在理性的人身上,这激起了怀疑、愤怒、疲惫,并最终激发出一种冲动,想悄悄地离开,把政治领域交给这些幻想家。

对特朗普的信徒来说,后果更严重。他们交出了自己判断事实的基本能力,放弃了自己管理自己的通行架构。他们变成了随风起舞的垃圾,从特朗普推特刮出的任何荒谬风声都能将他们吹起。对他们而言,真理是通过伤害敌人而使世界重新归于完整的东西——它越牵强就越有力,越令人激动。选举结束后,随着选举舞弊的指控开始增多,改革派右翼媒体活动家马修•谢菲尔德(Matthew Sheffield)在推特上写道:“对保守派记者来说,真相就是能伤害到‘左派’的任何东西。它甚至不必是事实。因此,特朗普在光天化日下对任一主题撒下的无数谎言都是合理的,因为他的欺骗指明了一个更大的真相:自由主义者是邪恶的。”

特朗普在美国拥有大量支持者

当涉及到政治问题时,半数美国人是怎样陷入到这样的认知衰退中的?他们都是务实、自立、自足的美国人,有能力平衡家庭开支和研究复杂的维修手册。将其归罪于无知或愚蠢是错误的。你必须召唤出一种意志,这是某种精力和想象力,用特朗普这样的骗子的权威性来替代真相。汉娜•阿伦特在《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描述已经原子化的当代民众极易受到宣传的影响,他们“迷恋于逃离现实的欲望,因为他们本质上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他们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状态下那些偶然的、不可理解的方面。”他们在与现实关系不大的“人为的相对一致模式”中寻求庇护。尽管美国仍然是一个民主共和国,没有施行极权主义体制,而且特朗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式煽动家而不是法西斯独裁者,但他的信徒抛开了常识,他们在特朗普身上找到了自己的世界指南。特朗普败选并不会改变这一点。

特朗普也伤害到了我们其他人。大众对精英一直怀有敌意,特朗普就是利用这种敌意取得了今日的成就。在一个民主国家中,什么是真谁说了算——专家还是人民?《民主与真理》一书的作者,历史学家索菲娅•罗森菲尔德(Sophia Rosenfeld)将这种冲突追溯到启蒙运动时期,那时现代民主制颠覆了国王和牧师的权威:“自十八世纪末以来,'真理民主化'这一理想屡次受到威胁,因为无论是专家还是大众认知集团都试图单独控制这一进程。”

贸易谈判代表、政府官僚、智囊人物、教授、记者这些专家垄断了公共政策的制定过程,这促成了民粹主义的反弹,从而使特朗普获得了权力。特朗普的谎言治国驱使受过教育的美国人更加坚定地信赖甚至认同本不配获得这种信赖与认同的专家(如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选举民意测验专家)。民粹主义者和专家之间进行的战争缓解了双方说服民众的冲动。僵持的局面使他们变成了漫画人物。

特朗普的遗产包括一个极端的共和党,该党试图通过明显不民主的手段保住权力;以及一个反对党,这个反对党正要推出本党版本的极端主义。特朗普留下了一个信任纽带松懈的社会,他给这个社会立下的榜样,为每个人偷税漏税和幸灾乐祸打开了方便之门。他的许多政策可以被逆转或调和。更难的是,要把他的谎言从我们头脑中清理出去,使我们能够重新行成对现实的统一认识(无论共识如何不易达成,但真的就是真的,而不是假的),而这正是民主赖以存在的基础。

但我们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因为在特朗普任期最后一年发生的两件事打破了他邪恶的真相扭曲魔咒。第一件事是冠状病毒。特朗普的执政末路初现于2020年3月11日,当时他第一次以新冠疫情为题向全国发表讲话,他那时还完全不了解情况。该病毒是一个事实,特朗普不能靠撒谎来使大众遗忘这个事实,也不能将这一事实锻造成一件政治利器——它太私人化,太可怕,它太真实了。随着数十万美国人死亡,其中许多人本不必死,特朗普当局在耽于幻想、党派煽动和过失犯罪间摇摆不定,大量美国人开始意识到特朗普的谎言可能会让他们所爱的人丢掉性命。

第二件事发生在11月3日。几个月来,特朗普一直在疯狂破坏美国人对选举制度的信任——选举是民主制度的精髓,是确凿无疑属于人民的、制约权力的控制杆。他的所作所为包括不停撒谎说在大选中存在邮寄选票欺诈现象。但选票大多直接投进了投票站,在预投票第一天天亮前人们就已在投票站排队,其中有些人甚至为投票排队等了10个小时。截止到投票日结束前,已有超过1.5亿美国人冒着患上新冠肺炎的巨大风险投下了自己的一票——创下了至少自1900年以来最高的投票率。落败总统再次试图通过夺走我们的选票来玷污我们的信仰。选举不会使其停止撒谎(任何事都不能)或结束谎言所反映出的更深层次冲突。但我们认识到,我们仍然需要民主。这也是唐纳德•特朗普的遗产。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2021年第1期杂志,12月9日刊于杂志网站。)

责任编辑:由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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