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毓海:时代呼唤《创业史》中的梁生宝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6-05 13:08
【柳青,一位对习近平总书记产生影响的作家,《创业史》一部反映了新中国农村建设的伟大小说,他们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北京大学中文系韩毓海教授在评价《创业史》时,说道“今天的作家往往以为政治家们不懂文学,但是,我看到的却是:有些作家如此迷恋当干部,但他们实际上却根本不懂政治,不了解高天厚土里挥汗如雨的百姓”,胸怀才是衡量一个作家伟大与否的标准。本文为韩教授参加东南卫视《中国正在说》节目的讲稿,感谢韩教授授权观察者网刊发。】
一、心地一平原
刚才主持人说我是教文学的。确实,我教了一辈子文学,今天,我想先跟大家聊聊什么是文学,什么是好的文学。
有人说,好的作品就是畅销书,而好作家,就是那些靠卖畅销书富起来的作家。
是啊,现在有的作家本身就是商人,他们开公司,拍电影,有许多粉丝,他们登上了中国作家富豪排行榜,是当下许多青年人竞相追逐的偶像。
但是,如果我说,早在几十年前,就有这样一部长篇小说,它甫一出版就发行了10万册,最终成为中国发行量最高的畅销小说,但是,这部作品的作者却把所有的稿费捐给了农民,而这位作家自己的一生,却是在贫困中度过的——面对这样的作品、这样的作家,你会怎么想?
我想告诉大家:这部中国文学史上最畅销的长篇小说叫《创业史》,它作者叫刘蕴华,而柳青则是他的笔名。
《创业史》作者刘蕴华 笔名柳青
当代中国作家多不识外文,但是,他们却视自己的作品被翻译成西方文字为最大骄傲,把在西方获奖、得到西方世界承认当作最大荣耀,我经常听作家们和文学评论家们感叹:比起西方的经典,中国的文学差远了!
但是,如果我说:有这样一位作家,他在中学时代就把一本英文词典背了下来,他是极少数能够用英文读西方原著的中国作家,他的作品被翻译为十几个国家的文字,被日本研究者冈田英树称为“开创了亚洲文学的新时代”,而当西方的记者历经波折,如朝圣般奔向他写作的村庄采访时,他们震惊地发现:他们面对的竟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而这个老农脸上却戴着一幅学者的眼镜。
我想告诉大家:这部震惊世界的长篇小说叫《创业史》,作者叫刘蕴华,而柳青则是他的笔名。
有一种文学教育主张:文学必须远离或独立于政治,但是,我看到的却是:今天的作家们往往喜欢担任或兼任某种职务,以使自己成为一个干部,最好能使自己成为几级干部,能够经常坐在主席台上出头露脸。
而如果我说,有这样一位作家,他放弃了自己的行政九级,走向高天厚土甘作一个农民,你会怎么想?——毕竟,行政九级不是一般的高位,因为当时的陕西省委书记也才不过是行政九级。
而我想告诉大家:这个放弃了高官厚禄而走向高天厚土的作家,就是《中国青年报》的创办者,团中央的高级干部,他的名字叫刘蕴华,而柳青则是他的笔名。
今天的作家往往以为政治家们不懂文学,但是,我看到的却是:有些作家如此迷恋当干部,但他们实际上却根本不懂政治,不了解高天厚土里挥汗如雨的百姓。
而我想说:柳青是作家中的政治家,也是政治家中的文学家,柳青与鲁迅的相通之处就在于,他们既是伟大的小说家,也是伟大的政治家、革命家。
习近平总书记在《我的文学情缘》中深情地说:
1982年,我到河北正定县去工作前夕,一些熟人来为我送行,其中就有八一厂的作家、编剧王愿坚。他对我很有帮助,为什么呢?他给我讲了很多长征的故事,讲了很多老将军的故事,第一批授衔的老将军,他大部分都采访过。他当时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让我非常有感触。
王愿坚说,有一次,我去采访一位吃过草根树皮、经历过九死一生的老领导。正说着话,警卫员进来对老领导说,首长,参汤拿来了。老领导喝了一口,说凉了。小警卫员把参汤接过去,顺手就泼在了外面。王愿坚说,看到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想到我们现在条件好了,“补”的东西多了,按中医的说法,人不能只补不泻,现在是该“泻一泻”了。他的意思是说,不能忘了初心啊,不能忘了打天下时的艰苦岁月,现在条件好了,要警惕脱离群众。我听了这个故事,也很有感触。联系到我们现在的反腐倡廉,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愿坚当时就说,近平同志,我没有别的说的,就是希望你真正能够深入到农民群众中去,深入到他们的生活和心灵中去,那可能对你从政很有帮助。
文艺与从政虽然“隔行如隔山”,但是也有一些通行的规律。比如,王愿坚跟我讲到柳青。他说,柳青是一个陕西作家,1952年曾经任陕西长安县县委副书记,后来辞去了县委副书记职务、保留常委职务,并定居在那儿的皇甫村,蹲点14年,他的《创业史》很多素材就是从那儿得来的。王愿坚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一条呢?你们这些人都是制定政策和执行政策的人,柳青可以做到中央或者陕西省的一个文件发下来,他会知道他的房东老大娘是哭还是笑。如果你们对人民的心声能了解到这个程度,那对施政是不是很有帮助呢?我说,你说得太好了,我一定谨记这句话。
大家想一想——在座的作家中,有谁敢说,他帮助了总书记、启发了总书记呢?
而总书记却说:王愿坚帮助了他,柳青帮助了他,而且是帮助很大。
在这里,总书记告诉我们:为文与为政的尺度和准则在哪里,什么叫我心即是民心,我心即是众人之心,什么叫我心光明,什么叫做不忘初心。
究竟什么是好的文学、什么是好的作家?究竟什么是正确的文学和文艺评价标准和尺度?
好的作家,不等于那些靠卖畅销书富起来的、开公司的作家,好的作家,不等于那些被西方追棒的作家,好的作家,不等于那些担任了领导职务经常出头露脸的作家。
衡量一个作家伟大与否的标准,不是名和利,不是地位,不是出头露脸,而是胸怀。
什么是伟大作家的胸怀呢?鲁迅临终前说:无穷的远方,无穷的人们,都与你有关。而柳青则写过这样的一幅字:襟怀纳百川,志越万仞山,目及千年事,心地一平原。
世界很小很小,而心的领域,却很大很大。
什么叫:“心地一平原”呢?捷克作家昆德拉曾经说过:当伟大作家写作的时候,世界如同大道一样向他们敞开。
而我们的古人说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就是鲁迅的胸怀,也是柳青的胸怀。
我想,正是为了呼唤这样的襟怀,习近平总书记方才与我们讲到了柳青,正是为了开启这样的襟怀,他方才与作家们谈起了自己的文学观和心路历程,奔向高天厚土的襟怀,与天下苍生同心同德的襟怀——这就是1942年,毛泽东同志在黄土高坡上,向作家们呼唤的东西,这也是习近平总书记给我们上的文学课所讲述的精髓。
而我们的这期节目,就从这里出发。
二、柳青
1916年,柳青诞生于陕西省吴堡,因为家境尚可,他八岁开始上学,中学时代的柳青,喜欢外语和经济学,那个时候,他把一本英文的《纳氏文法》背了下来,并刻苦研究政治经济学,1937年,柳青考入西安的平津联合大学,学习俄文,在刻苦学习外文的过程中,柳青读了大量的西方文学经典,而当学校准备迁往汉中时,柳青决定离开大学,奔赴延安。
柳青的大哥毕业于北京大学,他希望弟弟能够成为经济学家并出国留学,他万万没有想到,柳青准备献身文学,并到延安去“闹”革命。
1943年,柳青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鼓舞下,到米脂县一个贫穷的村子里当文书,在那里,他脱下西装,与农民吃住在一起,并写下了长篇小书《种谷记》,三年驻村生活彻底改变了柳青,三年后,当他背着破铺盖卷出现在家乡榆林时,他的哥哥伤心地说:你咋革命把自己革成了这幅模样啦!
柳青(视频截图)
1947年,柳青奉命去大连创办群众书店,在那里,柳青与苏联红军和苏方工作人员有很多接触,他一方面为苏联现代化的经验所鼓舞,同时,他也注意到,在“老大哥”眼里,中国革命就是农民革命,中国的马克思主义道路不纯粹,苏联人普遍认为,中国搞的是“山沟沟里的马克思主义”。在大连,他主持出版了东北第一套《毛泽东选集》,向中国和世界介绍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共产党开辟的革命道路。
1948年柳青在炮火中跨越华北平原,回到陕北参加人民解放战争,并随同解放大军进入北京。
1951年,柳青参加中国青年作家代表团到苏联访问了三个月,当时他只有36岁,是九级干部,他的长篇小说《种谷记》初版发行70万册,创造了中国长篇小说的发行记录,随即被改成电影《沙家店粮站》,引起轰动。但是,在上海举行的《种谷记》讨论会上,一批现代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老作家,却对这部作品评价很低,批评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两点:第一,用西方文学的心理描写写农民,是否可行?有着丰富心理活动的农民是否真实?柳青笔下的农民,是否背离了鲁迅所写的阿Q这样的典型?第二,一部文学作品,是否能够承担复杂的经济学和经济史的思考?
这种批评,折射出解放初期,城里的作家,对于解放区来的作家的一种情绪,对延安所走出来的中国道路的怀疑。而在与会作家中,只有巴金肯定说:这部小说是全新的,在文学史上有开创意义。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作者将开辟一条全新的文学道路。
1952年5月,柳青做出了一个决绝的决定,他放弃了在北京的领导职务,踏着最后一场潇潇春雨中的泥泞路,到陕西省长安县的皇甫村落户,做出这样的决定出于两个原因:第一就是专心写作,而且是像巴金所期望的那样,走一条全新的文学道路。第二,在现实调查研究中,思考他自己所关心的中国经济发展问题。
在中国作家中,柳青是最有政治经济学研究素养的一位,政治经济学认为,生产力由劳动力、土地和资本三个主要方面构成,而在解放初期的中国农村,虽然实行了土改,广大的贫困户分得了土地,但是由于贫困户往往由老弱病残构成,在畜力和劳力方面均不占优势,更缺乏生产资金,因此在农村社会依然处于弱势。
仅凭土改不能改变广大农村贫困户的弱势地位,于是,在当时的中国基层农村,出现了贫困户把劳动力、土地和资金组织起来,办互助组的尝试。从理论上说,这种尝试是正确的,但是由于数千年来,中国农村都是一家一户的单干,这样的尝试是否符合中国的积习,是否能为广大农民所接受,在实践中是否可行——这便是摆在全党和全中国面前的重要问题。
柳青就是带着这样深深的疑问和渴望来到皇甫村的,而当时的皇甫村有一个六户人家组成的互助组,但是,当柳青到来时,他却发现这个互助组“烂包”了,临到区委开会时,互助组的召集人郭远彤却在家里蒙头大睡,怎么叫他,他再也不肯出山了。当时的西北局领导请柳青去调查另一位互助组的带头人时,柳青通过深入考察,发现那个带头人是个土改时的轰炸机,以好吹牛著称,在群众中缺乏威信。
初到长安,柳青发现:把劳动力、土地、有限的资本组织起来,有利于发展生产力,这在理论上固然是正确的,但是,由于在现实中国农村缺乏这样的组织者,这条道路很难走通,因为这里的核心在于信任,即这样的组织者必须信任党的政策,同时,他必须得到广大农民的信任。但在基层农村,一家一户的农民之间所最为缺乏的就是这种信任。
也就是在那时,有人告诉柳青说,就在皇甫村的一河之隔,有一个叫王家斌的农民领导的互助组不但办成了,而且还创造了水稻亩产千斤的成绩,柳青听到这个消息的几天后,就趟着河水到了对岸,在王家斌家的草棚前,柳青遇到了正端着碗吃饭的王家斌,他和王家斌一气聊了一上午,柳青回来后,一夜难眠。
在基层农村,大牲口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农民怎么会舍得把自己的牛和马牵到互助组的槽子上呢?当柳青去询问王家斌互助组的成员时,农民说:王家斌伺候大家的牲口,比伺候自己的娃都上心,把牲口交给他,有啥不放心的?额们都信得过他!
随即,柳青看到了难忘的一幕,在北风呼啸的隆冬,王家斌为了照顾互助组的牲口过冬,就住在皇甫村十字四处漏风的牲口圈里,柳青看到裹着个烂被子睡在稻草铺上的王家斌,吃惊地问他,这地方你能住吗?
王家斌说,柳书记,我是受过苦的人啊,旧社会,我和母亲讨饭的时候,在一家门道里被人家赶出来,站在雪地里哭,这倒算什么苦啊!
柳青听了,当时就哭了。那天晚上,柳青回到住处,他决心放弃原来的写作计划,即修改《种谷记》和《铁墙铁壁》,并写一部老干部进城后思想变质的小说,他立志以王家斌互助组为原型,写一部全新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就是后来的《创业史》。
左一为《创业史》梁生宝原型 王家斌(视频截图)
三、《创业史》
《创业史》的主人公叫梁生宝,小名宝娃。“宝”在中国方言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宝贝,一个是活宝和傻瓜。
在柳青笔下,在众人眼里,梁生宝既是一个宝贝,也是一个傻瓜。
宝娃原来不傻,在小说的题叙中,少年宝娃用给地主扛活赚来的5块大洋,买了一条瘦弱的小牛,他的继父梁三老汉骂他傻,说这条小牛养不活,宝娃这是瞎糟蹋钱哩吗,宝娃却说:爹,一辈子给人家扛活,你这是没出息的活法,把小牛养大,咱们有了大牛,可以自己发家!一席话说得继父心悦诚服。
小牛终于养大了,但是宝娃却被抓了壮丁,为了把宝娃赎回来,继父不得不卖掉了辛苦养大的牛,竹篮打水一场空,发家的理想也到此终结。
小说的第一部是从富裕中农郭世富盖新房开头的,在全村人羡慕的议论中,梁生宝的继父梁三老汉却成了大家嘲笑的对象,因为梁生宝不好好发家,而是和全村最贫困的六家混在一起,要成立什么互助组。村民们纷纷议论,梁三老汉养了个傻儿子,他们甚至把老汉的毡帽摘下来,取笑他。
就是在众人的一片取笑中,小说的主人公梁生宝像一个丐帮领袖一样出场了,他头上顶着麻袋片,身上披着麻袋片,怀里抱着麻袋裹着的铺盖卷,在潇潇春雨中,出现在渭河平原上的黄土高岸上,他乘着时代的火车,去终南山下,为互助组买稻种,这就是小说著名的章节,曾经被收入中学课文的《梁生宝买稻种》。小说写他怎样舍不得住店,而睡在火车站里,怎样舍不得吃饭,只是喝免费的面汤就馍,但这一切都没有动摇宝娃的美梦:新稻种所带来的丰收愿景。
当宝娃赔上了辛苦,赔上了盘缠,把稻种分给大家之后,他忽然叫了一声:把他的!大家都分完了,咱自己的稻种不够哩!
这时,他的继父忍无可忍,终于一拍大腿蹲下骂:你娃傻啊!
在当时的春夏之交,农村的苦难户都有一个缺粮断粮的光景,于是,政府便动员富户借粮给贫困户,叫活跃借贷,而富户多不听从政令,于是,梁生宝便发动贫困户进终南山砍竹子、绑扫帚,送到信用社换钱。当他去动员贫困户栓栓时,却被栓栓的瞎眼老爹骂了出来,栓栓的爹骂宝娃没安好心,总来串门,是为了勾引栓栓的媳妇素芳。
终于跟随宝娃进山的栓栓,却踩上了竹桩子,什么也干不成了,宝娃不仅要照顾他,而且还把自己砍竹子的钱,分给了栓栓。
当梁三老汉知到了这一切之后,不禁又一次心痛地骂宝娃:你娃好傻啊!
在长达505页的《创业史》第一部的中间部分(257-258页),作者精心安排了一场历史预言般的转折式对话,见惯了世事变迁的梁三老汉固执、突兀地追问生宝的“贴心人”卢明昌书记的一个问题:如果进终南山砍竹子、搞副业出了事故、闹出了人命,你们是否会追究梁生宝的责任?如果种下的稻种没有产量,大家亏了本,让我们宝娃包赔,咱怎么赔得起?如果互助组、合作社没有办成,或者办起来之后最终还是顶不住压力,散掉了,那么梁生宝作为领头人,是不是要进班房(“承担刑事责任”)?
当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受挫或者垮台,梁生宝是否会成为替罪的羔羊?
正是站在今天的立场上去看,半个多世纪前小说里的这段“关于梁生宝未来命运”的对话或者“打赌”,读来竞是如此令人惊讶不已:
卢书记说:生宝救了栓栓的命,把自己的劳动收入分给栓栓,他给咱们共产党挣了面子,他威信高啊!你现在去问问,谁不佩服他,谁敢笑话他!
“唉!”老汉叹口气,说“人,只能往吉庆处思量嘛!万一出了啥岔子,实在受不了。是他领得头嘛,他坐班房,我们家里人难受……”
卢明昌忍不住大笑,“看你说得啥?生宝为啥坐班房?出了事情,也是俺共产党的事情,怎么能叫生宝一个人坐班房呢?你不是说我们全姓共吗?”
梁三老汉放下了心中的负担,笑了。他站起来,说:“是这,我回呀!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党里头高抬贵手……”
卢书记忍住笑,把老汉送出大门洞,搀着他下高台阶,说:“你只管放心!啥事想不通,你寻我来,咱叔侄俩谈叙!”
梁三老汉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在《创业史》第一部结尾,梁生宝互助组的水稻获得了大丰收,互助组把余粮卖给了国家,国家给了互助组贷款,在这个基础上,梁生宝的互助组变成了灯塔合作社。而梁生宝则用劳动的收入,给继父做了一套簇新的棉袄。
左一为柳青(图/腾讯文化)
在第一部的结尾,梁三老汉穿着新棉袄走在大街上,人人都在羡慕他,羡慕他有一个大家信赖的好儿子,一个能够带领大家致富的好儿子,梁三老汉“庄严地走过庄稼人群,一辈子生活的奴隶,现在终于带着生活的主人的神气了,他知道蛤蟆滩的事情不会少,但最替儿子担心害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柳青参与了王家斌互助组的整个创业过程,当王家斌买了新稻种后,柳青在新稻种试验田引进了塑料薄膜,这是陕西第一块引进塑料大棚的土地。1956年秋季,长安县皇甫乡新水稻大面积丰收,创造了亩产千斤的高产纪录。柳青非常兴奋,每天往尘土飞扬的打谷场上跑,赏心悦目地看着堆积如山的新粮。他停下长篇创作,撰写了记叙这次大丰收的散文——《邻居琐事》。又把几年来描写当地农村翻天覆地变化的作品结集为《皇甫村的三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柳青没有被丰收冲昏了头脑,他知道,要走出一条中国农村的发展道路,这只不过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他知道,农村需要解决的最迫切问题,除了吃饭,就是看病,广大农村缺医少药,他知道,不能丰产,就没有饭吃,但仅靠种地,却不能使农民增加收入,要使农民致富,需要有集体的企业和商业,在劳动力、土地成功组织起来之后,农村要办大事,最需要的是资本。
1960年,长篇小说《创业史》第一部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在出版前一个月,柳青就将所有的稿费一万六千零六十五元,捐给了胜利人民公社,作为公社的工业基建费用,公社用这笔“巨款”修了一座农业机械厂,后来又建了王曲卫生院。为给村里拉电线,柳青更预支了小说第二部的部分稿费(《创业史》原计划写四部),于是柳青的后半生几乎就是在债务中渡过的。用柳青女儿的话来说,他的后半生活得几乎像一个乞丐,几乎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像一切苦行者一样,这个当代中国“发行量”最高的作家之一去世时一贫如洗,他盛年而逝,并不长寿(终年62岁)。
病重的柳青(视频截图)
在病榻上,柳青完成了《创业史》第二部的上下两卷,出版于1977年的小说第二部,不是以合作社的胜利发展,而是以合作社陷入巨大的危机结尾。令人惊奇地是,在柳青看来:造成这种危机的不是合作社生产发展和经营不善,恰恰相反,而是由于它的经营过于成功,这种成功一方面将最自私落后的人也吸引进合作社,造成了合作社从内部瓦解的危险,而另一方面,这种巨大的成功,也唤起了人性中最古老的东西——嫉妒。
蛤蟆滩上的另一位共产党员,深深地嫉妒梁生宝的成功,而他不甘落后的方式,却不是在事业上与梁生宝竞争,而是四处制造舆论,期望着梁生宝的垮台,使梁生宝丧失组织上对他的信任。
换句话说,柳青临终前思考的问题也许是:中国农村组织化的成功,就是信任的确立,这种信任是广大农民对于梁生宝这样的农村带头人的信任,是梁生宝对于党的信任,也是党对梁生宝的信任,中国农村的奇迹,就来自于一句朴实的话:相信群众相信党,就来自建立在这两个相信基础上的梁生宝的自信,来自中国农民改天换地,充当历史主人公的自信。而在柳青看来,这种信任、这种自信,是中国农村最宝贵的东西,它千金难买,失之不可复得。
四、时代呼唤梁生宝
有学者说:与苏联所理解的不同,中国共产党所进行的不是什么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革命,因为从一开始,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就是共产主义革命,这种共产主义,既是马克思意义上的,更是《礼记》里所说的天下为公——“平均地产,耕者有其田”。
新中国刚刚成立,我们以牺牲了19万志愿军将士为代价,换来的是中国现代工业发展的启动资本——苏联156项援助,而那些牺牲者都是翻身农民。今天某些咒骂毛岸英烈士的无知者,他们不知道中国是怎样才拥有了第一辆自己制造的汽车。
中苏分裂,是因为中国人拒绝用国家主权换取发展资本,于是,我们只能靠大寨、靠大庆,只能靠自力更生,发奋图强。穷棒子互助组——这就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形象。
上世纪60年代,当国家经济在建设中出现困境的时候,又是广大农村,接纳了数千万城市青年,是农民省下的口粮,养育了新中国成长起来的第一代英雄儿女。
上世纪90年代,当我们在发展中遇到阻力的时候,又是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托起了风浪中的中国经济。
人民万岁,农民万岁。新中国发展的前后三十年,不能互相否定。
如今,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已经奋斗了九十年。如果把这九十年分为四个时期,那么,我们用三十年解决了挨打的问题,用三十年解决了挨饿的问题,用三十年实现了富裕,当我们面对着新的三十年,思考中国共产党人的伟大历史使命时,在我们党的无数英雄人物里,我们想起了柳青、想起了王家斌,想起了梁生宝。
不久前,在建党95周年的时候,我们制作了一个电视短片,叫《我是谁》,这个短片,向全党同志和全国人民,庄严宣示了什么是共产党人,什么是新的历史时期,每一个共产党人的历史使命。
什么是共产党人呢?共产党人,就是那个最早开工的人,就是那个最后离开的人,——我是中国共产党,在你身边。
今天,我们的国家已经发展起来了,党中央制定了各种惠农政策,转移支付制度和扶贫制度,使大笔的资金向农村倾斜,但是,我们广大的农村,还有着大量的贫困人口,更重要的是,还有几亿留守老人、留守妻子、留守儿童,他们不是一般的缺钱,而是缺少呵护、缺少关怀,他们最缺乏的,不是别的,而是陪伴,是二十四小时,当你孤独无依的时候,他打着灯笼顶风冒雨而来,他说:大爷,大妈,我是您的儿子,毛主席派我来看您,您放心,我在您身边。
在他们受伤时背他们下山,当他们生病时守在窗前,在他们孤独时与他们话加常,把党的扶贫款送到他们的手上,甚至搭上自己的收入。比起打天下,做江山,比起上项目,赚大钱,这毫无疑问都是小事,但是,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人的神圣使命,这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党的根本宗旨,是中国共产党胜利的源泉——而这就是柳青、王家斌告诉我们的东西,这就是时代呼唤梁生宝的原因。
当这期节目即将结束的时候,我请大家记住这样两个普通的中国共产党人:
柳青同志,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国青年报编委,主要创办者。曾任中共长安县委常委、副书记,他的长篇小说《创业史》被翻译为十几个国家的文字,1975年4月13日,毛泽东主席特别请人找来《创业史》,这本书,伴随着人民领袖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岁月。1978年6月13日,柳青同志在北京逝世,他生前将所有稿费收入捐献给了农民,他最爱的女儿结婚时,他没有给一分钱,而是给了这样一幅字:襟怀纳百川,志越万仞山,目及千年事,心地一平原。
王家斌同志,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陕西省劳动模范,1956年,他率领的胜利合作社,创造了陕西地区水稻亩产千斤纪录,这个纪录,至今未被打破。1990年6月13日,王家斌同志在家中病逝,这一天,正是柳青同志的忌日。
建国以来中国共产党历任长安县委书记,与成千农民一起参加了王家斌同志的追悼会,毛泽东主席说过,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他有这样一种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柳青同志和王家斌同志,就是这样的人,面对他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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