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君达:修墙利弊显而易见,特朗普只是想享受这个过程

来源:观察者网

2019-01-11 07:50

金君达

金君达作者

中国社科院世经政所助理研究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金君达】

特朗普总统在2018-2019年交遇上了政府停摆、众院民主党发难的困境,而困境的核心是他在美墨边境“修墙”的计划。国内外不少分析者都注意到,民粹主义者特朗普必须做出信守承诺的姿态,而民主党也意图使用新近获得的众议院多数席位,在政治谈判中迫使特朗普和麦康奈尔让步,双方角力使得政府预算陷入僵局。

抛去“修墙”的噱头,这并不是非法移民问题头一次成为美国政治的焦点。中期选举之前,共和党就曾经拿美国南部边境出现的非法移民问题做文章;在此之前,特朗普上任以来对非法移民采取更加严厉的管控政策,也试图取消奥巴马时期一些针对非法移民的优惠政策,如《梦想法案》(Development, Relief, and Education for Alien Minors Act)。从报道上来看,非法移民俨然成为奥巴马、特朗普时期的一大社会问题。那么,该问题究竟是美国社会日益浮现的核心矛盾,还是被两党政客人为制造出来的议题呢?

当地时间2019年1月2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主持召开内阁会议。当天,美国联邦政府关门已经持续到第12天。@视觉中国

从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U.S. Customs and Border Protection)的数据来看,美墨边境非法移民逮捕人数近年来处于历史较低水平。1999年边境逮捕人数约164万人,随后快速逐年减少,到奥巴马胜选的2008年已经只有54万人,到特朗普胜选的2016年则仅30万人。究其原因,有以下两点:

首先,美国边境保护部门自90年代起已经不断增加边境巡逻的人力、物力,事实上在美国南部边境,特别是大城市周围已经出现了简易的隔离墙。因此不太可能出现非法移民数量不减、偷渡成功率上升的情况。

其次,关于非法移民存量,美国自小布什时期开始成规模地将非法移民驱逐出境(deportation);这种行动的强度逐年递增,奥巴马前四年驱逐的非法移民人数相当于小布什八年。因此不太可能出现非法移民积少成多、量变引起质变的情况。综上所述,非法移民至少从人数上并没有成为美国的急迫挑战;特朗普只引用2017和2018两年数据声称非法移民数量急剧上升,从统计学上是站不住脚的。

另一方面,美洲非法移民不等于近年来大举进入欧洲、引起社会不稳的穆斯林难民,其“非法移民犯罪率”是一个历来有不同说法的话题:虽然美国政府声称监狱里的21%人口在外国出生,其中不乏非法入境者;但这些人中不少只是因为非法身份被捕,其犯罪倾向并不比其他族群高。而部分研究者认为,在同样犯罪的罪犯群体中,非法移民又更容易遭到逮捕,这造成了“非法移民容易犯罪”的印象。在非法移民犯罪率的话题上,美国国内也缺乏权威数据;这是因为美国司法部分在联邦层面上记录非法移民数据,而缺乏地方层面的数据。缺乏数据的结果就是研究者各执一词,而普通民众,尤其是城市民众则通过媒体宣传和小道消息形成正面或负面的印象。

该议题之所以成为美国两党的辩论焦点,与政客的炒作有很大关系,而政客的炒作又是基于非法移民问题的一个常态、两个特点。首先是非法移民问题的结构性常态,美国人所认为的南方边境非法移民来自墨西哥和经济赤贫、帮派横行的中美洲国家。这些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而美国大城市普遍存在西班牙语社区,其工作机会、社会安全等对于非法移民具有吸引力。另一方面,这些移民也为美国大城市提供了廉价劳动力,也一度受到劳动密集型大公司(如沃尔玛、泰森食品公司、斯威夫特食品公司)的聘用。这供需两面的动力使得非法移民成为持续性社会问题,久而久之在美国民众间成为耳熟能详的政治议题。

此外非法移民问题有两个特点。第一是与犯罪和恐怖主义的联系,如特朗普在竞选时就暗示“当墨西哥送来移民,他们送来的不是好人”。美国九十年代以来经历了几次日趋严格的非法移民遣返立法,这些立法大多与恐怖主义有关,如1996年《移民改革与移民责任法案》等法案的通过,便与1993年世贸中心(后来撞毁的 “双子塔”)炸弹袭击、1995年俄克拉荷马城炸弹袭击有关,2001年的《爱国者法案》则与“9·11”事件有关,特朗普上台并推行严厉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也与先前的暴力事件,如2016年奥兰多夜总会枪击案、旧金山斯坦因勒(Kate Steinle)命案等有关。这些事件大多不是美洲移民所为,但由于美墨边境非法移民人数较多,他们也屡次受到恐怖袭击的牵连,成为政客煽动恐慌(fearmongering)的牺牲品。由于非法移民在美国民间形成了“容易犯罪”的刻板印象,历来以强硬安全政策赢取支持的共和党政客经常在该问题上发难。

第二是非法移民,尤其是美洲非法移民属于弱势群体,其中涉及在美国出生或长大的儿童。从法理上讲美国政府或许有权保护合法公民、驱逐非法移民,从情理上许多人无法接受这种政策,也很难回到并不熟悉的母国。奥巴马时期非法移民的构成发生改变,更多移民携子出逃,甚至出现了孩子独自逃难的情况,这种变化引起了美国左右翼政客的重视;与此同时,随着美国拉美裔人口比重不断上升(即政治学家亨廷顿在《我们是谁》中警告的情况),自幼成长在美国的“非法移民二代”也得到社会重视;虽然这些孩子根据出生地原则获得美国国籍,其父母至少一方却属于非法入境,遣返父母也势必将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皮尤西班牙裔中心的研究显示,早在2005年,这种“非法移民二代”的数量就达到310万,且有逐年增加趋势;奥巴马、特朗普时期的非法移民儿童、移民二代问题则影响到更多儿童。

当地时间2018年6月12日,美国德克萨斯州麦卡伦,一名两岁洪都拉斯小女孩与妈妈在美墨边境被拦截。@视觉中国

在上述三点背景下,美国两党在非法移民问题上频繁展开博弈。民主党积极站在弱势群体一边发声,为部分非法移民争取权益甚至美国国籍,而取得投票权利(甚至非法投票)的拉美、穆斯林等族群则扩充民主党的票仓。由于非法移民与大城市存在经济互补关系,而大城市居民又多倾向于民主党,民主党和非法移民构成了一定的互利共生关系。

与此同时,特朗普等右翼政客则频繁宣传非法移民的安全威胁,强调从南部边境传来的毒品交易、“恐怖袭击”等威胁,而且屡次暗示2018年美墨边境的非法移民已经形成政治危机。除了打击民主党潜在票仓外,这背后同样是政治宣传的考虑:在美国两党的整个选民群体中,共和党在安全政策上受到两党支持者的认可。特朗普等人在2016总统选举、2018年中期选举中突出移民问题,也是为了突出共和党的传统优势。

目前特朗普等人面临的问题是,民主党在部分移民问题上,尤其是儿童问题的立场符合情理,也与中立派美国选民的立场相近;例如保守派政客马尔科·卢比奥就曾经因为呼吁减免本周非法移民儿童学费而被称为“持温和派立场”。在此情况下,为了争取中间选民,尤其是不关心政治的中产阶级,特朗普等人就必须尽可能危言耸听,从安全角度大肆渲染潜在威胁,通过刺激性言论和类似谣言的夸张宣传恫吓中产阶级。

美国中期选举的结果似乎显示特朗普在该话题上危言耸听的发言收效不佳,共和党在边境的亚利桑那、新墨西哥两州各自失去一个议会席位,而共和党唯一一位从边境选区来的众议员则是明确反对 “修墙”的温和派。但总体而言,特朗普的策略似乎赢得了一批中产阶级的支持,同时也稳住了他的坚定支持者。只要美国人还在绘声绘色地谈论非法移民犯罪、非法移民投票等消息,特朗普和共和党就有可能在非法移民议题上继续大做文章,并赢得选票。

最后值得说明的是,特朗普等共和党人与民主党围绕着“墙”的争斗对于特氏宣称的“边境安全”可谓有害无利:

第一,“墙”成为阻碍政府开门的焦点争端。政府关门虽然在理论上不影响要害部门的运转,却对部分第一线工作者,尤其是边境安检工作人员造成了负面影响;可以说美国的政府关门对国家安全有一定损害。

第二,由于越过边境的孩童和家庭占据更大比例,许多移民的做法并非“潜入”美国,而是主动寻找边防人员寻求政治庇护(asylum);除非南辕北辙地减少边防人员,特朗普就算真的修了墙也难以解决这些非法入境者的问题,至多阻碍一些身体不好无法翻墙的人。

第三,由于美国实际上已经在边境布置了大量障碍物,特朗普修墙也面临“怎么修”的问题。特朗普选举时的承诺,不仅是把现有障碍物连接起来,也对“墙”的规格提出一定要求;倘若“修墙计划”付诸实践,它将对美国已经吃紧的财政造成一定负担。

由于民主党在众议院已经推动通过了一项政府预算法案,包括国土安全相关预算(但不同意“修墙”相关预算),目前民主党将球踢到了特朗普脚下。当然,在美国选民高度极化的情况下,特朗普可能把姿态比实际修“墙”看得更加重要。虽然政府关门的一些负面影响逐渐显现,但非法移民问题很难扳倒特朗普及其庞大的保守派支持者;而与此相反,建立在恐惧宣传基础上、本身真实性和严重性都存疑的非法移民问题也不可能击垮美国所谓“左派”势力。非法移民这一议题将长期存在,它极大动员了两党选民,并有可能造成美国史上最长政府关门;但比起“通俄门”和经济表现,该话题不大可能成为决定特朗普政府的核心议题。对于特朗普来说,享受这个和民主党相互扯皮大战三百回合的过程,也许才是他最喜欢的事情,所以尽管把非法移民问题说的危言耸听,但其实他一点也不着急。

本文系观察者网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责任编辑:小婷
特朗普 墨西哥 民主党 共和党 非法移民
观察者APP,更好阅读体验

“美方指控好比说中餐菜单能监视食客,笑话”

“严看死守,光干部餐食费就十多万,最后还是烧了”

“我们美国说要做的事,中国人已经做到了”

荷兰“拼了”:阿斯麦,别走!

“嫌犯从乌克兰获大量资金和加密货币,有确凿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