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伦·袁:美国亚裔大多对歧视选择了沉默

来源:观察者网

2021-04-04 09:29

凯伦·袁

凯伦·袁作者

美国《大西洋月刊》前编辑


【文/凯伦·袁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当那群年轻人围住我父亲时,他可能正站在一箱西瓜旁边,一手举着西瓜,另一只手在西瓜上轻轻敲打。他也可能是在察看冻鱼,琢磨着是鳕鱼还是鲽鱼看起来更新鲜。我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我不在现场。但我知道的是那群年轻人,他们是一群没戴口罩的白人,他们围着我父亲一起冲他咳嗽。其中一人一边冷笑,一边说:“你就是一堆屎。”这一幕就发生在疫情初起时,去年的二月或三月。

我不知道所有的细节,因为父亲从没对我说起过这事。我是在此事过去几个月后的6月,听母亲在电话中顺嘴说了一下,然后她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起了别的。她说:“不要担心我们。你自己要保重身体。”当时,我和父母并不住在同一个州,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到他们了。“需要我们给你多寄几个口罩吗?”

近期美国反亚裔暴力事件频发

我还没有与爸爸深入讨论过这件事。即使近期美国反亚裔暴力事件激增(其中就包括在上周,一名枪手在亚特兰大市杀害了6名亚裔女性),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沉默早已变成了麻木。当我告诉爸爸我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第一次问起了这件事。包括我父亲(和我母亲,她也同样遭受过种族歧视)在内的许多移民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就是不与他们的孩子讨论亚裔美国人日常遭受歧视的事。即使是到了现在这样一个痛苦时刻,这个规矩也未发生丝毫改变。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父母几乎从未谈论过种族问题。而当他们谈到时,也只会告诉我那些有关移民的陈年往事:我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离开中国,所有的只是一些美元和决心;我们长时间努力工作,就想过上我们梦寐以求的生活。看看我们是怎么成功的;看看你又是怎么成功的。种族歧视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但从未发生在我父母身上。当他们看到警察施暴的新闻时,他们也谴责了警察的暴行,但他们却只把此事当作电视上播出的异域奇闻。

他们少有的几次开口都触动到了我。小时候,有一次看完电影坐车回家,我大声宣布要在长大后当个演员。母亲目不斜视地说:“这可不容易。”我反驳说,她和爸爸都说过只要我努力,就没有做不成的事。“但要做好没人用你的准备。你是个亚裔。”我不记得那天我们看了什么电影,也不记得妈妈在那之后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在余下的时间里我都没再说话。

去年年底,我搬回新泽西州某市郊的父母家,希望与他们在疫情期间有更多时间相处(并节省房租)。我觉得和他们住在一起会让我们有更多机会讨论种族问题。但不断涌现的有关亚裔遭受种族歧视的新闻报道似乎在叙述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我们家自认为存在的那个世界毫无关系。我父母和我讨论了食谱,爸爸的绘画爱好,还有弟弟的大学申请。我想他们知道周围流传的那些反亚裔种族歧视故事,他们也知道我了解这些事,但他们却从未谈起过这些事。我内心不安却又不知道是否该打破这种掩耳盗铃的状态,我与他们保持着默契,有千万句话就在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在我追问妈妈那次杂货店事件的具体细节时,我才知道在事发后,爸爸每次再去那家杂货店时,都会先把车开进一个停车位,关掉引擎,坐在那里,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车里,然后鼓足勇气走进店里。当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时,他说他肯定是忘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说。此后,他就陷入了沉默。

我把父亲的沉默告诉了斯坦福大学研究亚裔美国家庭的博士后詹妮弗•路易斯•杨(Jennifer Louise Young)。杨并不感到奇怪。她发现,亚裔父母不会真的和孩子谈论种族主义,不管这种种族主义是针对亚裔还是其它社群。她暗示,当遭受到种族主义侵害时,亚裔父母可能会因为不愿承认现实或感到羞耻而特别不愿谈及自己的经历。

哥伦比亚大学研究亚裔美国人的社会学家珍妮弗•李(Jennifer Lee)指出,亚裔父母可能不会告诉孩子有关种族主义的事,因为这需要他们具有某种脆弱性。李告诉我:“你父亲(希望)保护你不受种族主义和仇外心理的影响,因为你是他女儿,父母有天然义务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对于移民父母而言,承认自己现在需要保护是对他们幸福感的沉重一击。”

沉默也是一种隔绝不良影响的行为。像我父母这样的移民可能对被排斥的经历保持沉默,希望这种沉默有助于他们自己,尤其是他们的孩子融入美国社会。但在此时,我们看到亚裔被骚扰、被威胁、被击打、被刀刺,这已经充分暴露出了这笔交易的荒谬性。我父母那一代移民可能还梦想着会出现一个后种族主义时代的美国,但这只是一个缥缈的梦想,一个弹指即破的梦想。这个梦,可爱而又虚幻,根本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为了写作这个故事,我最终不得不问起父母为什么他们从不对我和弟弟谈起反亚裔种族主义问题。在某天吃晚饭时,我提起了此事,他们似乎很惊讶。他们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妈妈开口道:“我们希望你们俩不要生长在种族主义的阴影下。我们不想让你们因与众不同而感到难过。”我对她的坦率感到惊讶。“我们不想把这种心理负担强加给你们,”我父亲补充说。

他们没有说不愿承认现实或感到羞耻。他们根本不提自己受到的伤害。他们仍把关注焦点放在弟弟和我身上,当他们敞开心扉谈到自己为什么保持沉默时,仍试图保护我们免受种族主义的影响。

反亚裔种族主义的悲剧在于我们无法看清它的全貌。如果种族歧视事件连受害者的家人都不知道,那在官方统计数字中,这些反亚裔暴力事件就更少了。在美国,反亚裔暴力事件的真实数量和恐怖程度可能永远不为人知。尽管有关亚裔仇恨犯罪的报道在过去一年有所增多,但维权组织“亚裔美国人促进正义会洛杉矶分会”的首席执行官康妮•钟乔(Connie Chung-Joe)表示:“我认为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们看到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去哪里寻求帮助或支持。所以他们根本就不会去寻求帮助。”

在亚特兰大枪击案发生后,父母一开始对我绝口不提此事。我们谈了香煎三文鱼的最佳方法(把三文鱼切成小块)和父亲水彩画技法有所进步(他已掌握了画云朵的方法,但画树的技法仍然粗糙)。但我们慢慢感受到了这条新闻的分量。

最终,在几天后,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一天下午,当我们在厨房无所事事时,我提起了枪击案。是的,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这个如此可怕的消息。妈妈说:“当你搬回城里后,不要在天黑后出门。也别一个人出去。”当我指出亚特兰大枪击案的大多数受害者都和她同龄,她也应该提高警惕时,她耸了耸肩。然后她把爸爸此前在杂货店买到的那碗草莓洗干净,放到了我面前。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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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由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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