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雨子:《唐探3》口碑走低,《李焕英》黑马逆袭,春节档价值再定义

来源:观察者网

2021-02-19 07:29

聆雨子

聆雨子作者

影视文化学博士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聆雨子】

很多电影类公众号都曾断言,《唐人街探案3》将以绝对优势收割掉这个黑马缺席的农历新年。

毕竟,它是一部让大家期待了整整365天的电影:去年春节被疫情阻滞的那一众难兄难弟,《囧妈》去了线上、《夺冠》和《姜子牙》去了十一,只有它,咬着牙等到现在。

没错,它理应等到现在,因为从品相上看,它真的非常非常“春节”、非常非常“贺岁”。

“三十晚上年夜饭,大年初一看唐探”——国民IP的锻造、前期影响力的积累、老幼咸宜的体验、一种近似“新民俗”的惯性养成,它照单全收。

市场的确为这份冠军相透支了足够的好感度与回报率:预售票房破3亿,首日票房10.5亿,创下单日单片全球最高纪录。一骑绝尘的领跑者身份,彻底坐实。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后续的发展,却多少有些意外。

上映三四天后,《唐探3》已恶评不断,豆瓣打分活生生跌破6,社交媒体上满满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叹惋。

截至2月18日,《唐探3》豆瓣评分仅为5.7(图截自豆瓣)

相形之下,那个起初并不被看好的竞争对手——《你好,李焕英》,横空出世、逆势上扬,猫眼评分9.5、豆瓣评分也始终在8以上。

舆论的落差反推了资源的分配,两部电影在院线的占比,从起初天堑般的悬殊,迅速走向持平,到大年初三,《你好,李焕英》的上座率和排片率已实现全面反超(要知道,初一它俩的票房可是一比三)!

即使《唐探3》快速反应,在淘票票上推出立减5.1元的票补,也没能抵御住这股反击势头。

当前,《你好,李焕英》票房已破30亿,预测最终票房一路升至52亿!原来,鹿死谁手,还真要老百姓看了说了,才能见真章。

上映6天,《你好,李焕英》累计票房破30亿,逼近《唐探3》(图截自猫眼电影)

讲到底,春节档也好,贺岁档也好,都是复合词组:“档期”是商业概念,属于现代消费社会的阳谋;“春节”与“贺岁”,却更近似情感概念,属于历史、文化、社会投注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沉淀。

商业的成型,肇始于情感的诉求,你不能因为自作聪明地算清楚了前者,就想当然地忽略了后者,永远不能。

谁能抓住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沉淀,谁才能真正地赢得贺岁档。或者说,让抓住每个人内心深处沉淀的作品胜出,这样的春节档,才是健康而合宜的春节档。

《唐人街探案3》:杂糅中的多线硬伤

《唐探3》确实不好,但它肯定也非一无是处。

该系列许多标志性的东西,在这一部里都得到了保留:

动作性、节奏感、顺畅的故事,装进许多谈不上是巧思、但已经被无数次证明过很能讨喜的范式。案中案,黑吃黑,遭遇构陷成为嫌疑人,正邪两道都要抓你,于是夹缝中求存,时不时来一场爆笑逃生。

嘻哈感十足的街头追击。随时调换的各种交通工具。换上风衣那一刻的街头亮相仪式。怀旧口水老歌。片尾疑似印度电影的集体广场舞。

各路人马总是会在某个时间点上,汇聚在某个七拐八弯的封闭空间内(这次是停尸间前的电梯里),螳螂捕蝉、各怀鬼胎,电灯还每次都会不合时宜地忽然暗掉。

这些,都称得上元素丰富,也都是最符合春节档政治正确的“合家欢”。

但是,它们遮掩不了那些虚弱的、单薄的、品位恶劣的和无法自洽的部分。

《唐探3》最大的问题,在于喜剧和推理两大版块之间,无从弥合的内在紧张:它们自行自路,无法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共振,甚至,还时不时相互干扰一番——喜剧消解了推理的严密氛围,推理线里则很难真正安放喜剧人物。

于是,唐仁(包括这回新加入的杰克贾),对于案情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这个事情到现在导演都没想明白。

王宝强作为一个“特型性格演员”,他最大的意义在于,淳朴、善良、天真、至诚、虽然傻却很能唤起当代人内心最缺失的那些东西。所以在他最成功的作品里,他提供的都是“帮你找回勇气、找回前进的动力、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是什么”,就像《泰囧》里他在徐峥身边做的那样——这就是“只有没头脑能打动不高兴”。

可在《唐探》系列里,他反而显得鸡贼、市侩、功利、花痴并且见异思迁。身边“不高兴”的那位刘昊然,反而比他还要具有动力和信念:你要的是钱,我要的是真相。

至于推理,基本定律在于信息对等:我们都看到了相同的信息,你却能看出其中的奥秘,所以我只是银幕前的吃瓜群众,你就是银幕内的福尔摩斯、包拯、狄仁杰、金田一……

说白了,你可以适度误导观众,或放大某些无效细节形成思路干扰,但绝不能像《唐探3》爱做的这样,总把案件破局的关键点,系于某个“剧中人灵光一现看到了观众看不到的东西”,或者“剧中人天启神示般想起了一件之前一直没向观众展示过的往事”——它根本无法在片尾形成真正带感的闪回揭密和逻辑链重建。

三部唐探一直在遭遇抄袭融梗、揭秘过程太儿戏、不足以称为正统的本格派之类批评,与这种叙事套路上的漏洞百出不无关系。这也是它为何如此依赖春节——因为只有在“大过年的全家一起去看电影”的背景之下,“人民群众”才有机会包裹住“发烧友”,让看明星阵容、看搞笑逗趣、看海外风光的需要,暂时超过看悬疑、看解谜、看烧脑。

殊不知,这一代人,小学时追柯南、中学时看卷福、大学时读东野圭吾,工作了还要时不时约着玩个剧本杀,你靠一知半解就想入他们的法眼,实在太难。

它扩展了演员阵容、剧网联动、在整个东亚范畴里收编明星,却无法让每个角色拥有充足的戏剧价值,而一次次沦为干涩的“机械降神”:一道弯拐不过去了,那就再请出一个新角色来帮帮忙,这是非常笨拙的编剧处理。

它一直在使用海外取景,也确实提升了中国影视对外输出的底气,赋予了自己“把全世界都变成舞台”之宏伟企图,可却无法让这诸多异域奇观和故事之间深入结合,无法证明“这个案子只能发生在这个城市”。第一部里曼谷的龙蛇杂处,第二部里纽约的中产阶级精神危机,第三部里东京的财阀内斗,都是很核心的支撑,但都浅尝辄止没有说透,开个玩笑讲,我把这些故事搬到铁岭去,都能说圆了。

所以,不难看出,《唐探》系列的主创们,应该在一开始压根没料到此系列会如此成功,这才在首部大火之后,赶鸭子上架地忙着铺世界观、搞全球侦探排行榜,以求从各个维度上做“大”做“广”。但做“大”做“广”后究竟怎么做“好”,自己也没完全想明白,摸着石头过河,难免顾此失彼。

它什么元素都有,很“丰富”、很“合家欢”——但“合家欢”和“大杂烩”之间,往往一线之隔、一念成魔。

“热闹”是不是就等于“聒噪”?“幽默”是不是就等于“卖蠢”?“丰富”是不是就等于“杂糅”?

这值得所有投入春节档的电影人,静心思考。

《你好,李焕英》:情绪浓度里的真诚至上

《你好,李焕英》确实很赞,但它也不是一点没毛病:

都知道贾玲初学乍练、导演能力有待检验,笑中带哭的喜剧、母女间的和解,刚看完春晚的观众们对这个套路会不会产生审美疲劳?

除了两位主角,其它人物都明显功能化和扁平化(尤其是陈赫的角色几乎没什么实际价值)。前半程的笑料堆砌,也不能说多有新意;后半程的动情点营造,手法也偏于单一,而且缺乏克制。

可是,所有这些,都是技巧层面的理性研判,作为一项最诉诸感性的精神消费,总有某种前提,会让技巧和理性,相形见绌、当堂失效。

当你想到并且感觉到,这一切都来自于贾玲真实的体验,一瞬之间,那种情绪,甚至就不需要以创作和表演技巧来考评,而有了最自然、最不容怀疑的流露(大概用“喷涌”更贴切)理由。

也就是说,炽热的情感浓度,覆盖了所有稚嫩、笨拙、不讲究的地方,让它们反而变成了璞玉般的新鲜,让大家从“它避过了所有匠气与刻意为之的戏剧性”之角度,原谅了一切粗糙。

就好像,当你在你母亲跟前哭的时候,你不会去研究哭腔是否动听、是否符合节律、表情管理是否在线。

真诚的笨拙和油腻的笨拙,观众能够分辨出来。谁是想把大家的钱掏出来,谁正在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观众能够分辨出来。

在每个母亲把“希望女儿健康平安”作为人生的第一要务之前,她们都曾经是少女、有着自己炽烈的希冀和隐秘的梦境,所以电影中文名叫做“你好,李焕英”,而不是“你好,妈妈”——她不该在“妈妈”两个字里度过一生,她首先应该是她自己。

贾玲用自己的痛告诉大家,怎样才是看待亲情最合适的方式。

她日日夜夜伤感与介怀的“我母亲离开在我有出息之前,她没能共享我的成功”,这样一份最正常不过的情愫,内化到了这部电影里,丰沛无匹。

她在用这部电影为自己无解的追怀给出一剂解药。

它有一些很传统的结构:“回到过去做了诸多努力,却发现生活是无法改写的,机关算尽,命运依然沿袭着它认为最好的安排”,这是几乎所有穿越题材都在反复演绎的真理。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和贴心地为父母铺排好了一场局,却没料到知子莫若母,父母早已用他们的智慧将一切洞悉,我做的一切其实都在她的凝视之下发生,我替她圆梦其实我的每一个梦里都装着她的梦”,这样的套层,也在许多以两代人关系为主旨的作品中出现过——比如李安的《喜宴》——虽然略显鸡汤,但总能十分管用。

它又有一些很创新的结构:国内之前的穿越电影,都是“回到过去为自己解决一个问题”,《夏洛特烦恼》、《乘风破浪》都是如此(虽然后者也涉及父子亲情,但它总归是从儿子自身的情感需要出发的),但这回不一样。

这回是“到过去为母亲解决一个问题、到过去帮母亲走出困境、到过去替母亲建立一种更好的生活可能性”,这个更好的可能性里,还要以抹除“我”为代价——撮合母亲与另一个并非“我”父亲的男人,于是,行动人物(我)和欲望人物(母亲)之间是分离的、是对立的,这释放出巨大的叙事张力,也释放出更打动人心的双向奔赴、双向的自我牺牲。

它很吻合春节的氛围:无论你正在异乡独处的思念里,还是正在天伦之乐的团聚中,甚至是没逃过“回家三天就开始彼此嫌弃”的怪圈、想着拉上爹娘一起去看场电影、做一次家庭氛围修复的尝试,它都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兑现你的精神抚触。

更何况,贾玲沈腾的国民性摆在那里,向爸妈介绍他俩,总比介绍刘昊然和妻夫木聪要容易得多。

更何况,谁不会在年节所提供的休歇里,想起那些温存的旧时光,它甚至不一定要附着在具体的哪个亲人身上,而仅仅呈现为“看个电视高兴成这样”的、返璞归真的简单静好。

它还致敬了电影艺术本身:虚构时空里的灵性之旅,造梦还是圆梦,都是电影的元哲学,无论你赋予它怎样的多解性——单人穿越或者双人穿越,女儿的白日臆想,母女殊途同归的灵魂出窍,还是母亲弥留之际、在不由自主的潜意识中,创设出的一个安慰女儿的梦境——都无限接近“看电影”这一活动中最内核的体验。

春节档:电影一直在场,人民需要质量

很显然,《你好,李焕英》的反超,不仅仅是一个让人瞩目的话题与现象,它甚至提供了某种价值观投射及对电影产业更完美局面的想象:

《唐探3》在商业营销上的浩大声势,为自己完成了先期圈地。但是,依赖着受众反馈所发出的信号,却能回过头来,影响了、重构了后来者的观影选择与院线方的资源分配,由“用脚投票”主推着一场逆袭悄然发生。

说实话,这是我们非常乐于去看到的一种逆袭——让更受欢迎的东西,得到更大的展示空间。所以会有那么多报道、文章、热议,不厌其烦地去讲述、去渲染、去放大这场逆袭。

它也证明了,即使在观影行为相对盲目、电影市场向着三四线城市和中老年观众下沉明显的春节里,影院中的竞争依然受到即时口碑升降的调控,观影感受成了第一位的参照要素。

而且,之前每一个贺岁档里的强势者,多有宏大的家国情怀乃至“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衬底:《红海行动》、《流浪地球》均是如此。唯独这次,胜利属于平民的悲喜、人伦日用的温煦、家庭内部的肌理、不完美却又闪闪发光的小人物。

这胜利,当然就有了新的代入感——不是谁都有机会和水准去唐人街当侦探,但谁都有过去、都有家庭和母亲、都有无从割舍的牵绊、都有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恐慌与遗憾。

除此之外,这个春节的其它参与者,在美学上的多元化追求同样值得肯定。

《刺杀小说家》来自一部很文艺的短篇,《侍神令》来自手游中的魔幻题材,《哪吒重生》比较赛博朋克,《人潮汹涌》更是黑色喜剧。原本这些,都不是贺岁档默认的题材选择,但目前,它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的观众,虽不足以成为爆款,却也各自稳健,豆瓣评分也都在7分以上。

考虑到今年的特殊性:“留在当地过年”,让年轻人重新以朋友、同事、情侣为单位抱团,这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前文所说的“渠道下沉”,反而给了小众题材以机会。

它们各自提供的惊喜,其实能为春节带来一个“分众化”的新启迪,打破大家的古旧认知,好像春节就只能看嘻嘻哈哈的喜剧。

春节的理想局面,就该是这样一个海纳百川、各得其所,但依然能够区分出小众与大众的格局,不是谁都要面向所有人,但谁都能对接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观看者。

每一种爱好、每一个兴趣点,只要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与合理的挖掘诠释,都配得上拥有成功。

这不就是一个成熟而健康的电影市场中,最让人陶醉的局面吗?

《唐探3》的经验和教训,《李焕英》的启迪与逆袭,不同题材的各擅胜场。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给了我们一个整体性的答案:

制片方的创作更扎实、不要急功近利,发行方的宣传更精准、不要哗众取宠,院线方的服务更妥帖、不要投机取巧,大家一起来做一些能打动人的故事。

最后的最后,再说一句:

春节坐入影院的各位,不知有没想起去年此时,那个原以为花团锦簇、却猝然落入荒芜的2020贺岁档——疫情突起,除夕前一日,手机新闻推送里接二连三弹出的影片撤档信息,那种慌乱、恐惧甚至绝望,历历在目。

从贺岁始到贺岁终,虽然回暖之路8月就开始启动,且已经有了还算不错的国庆档和史上最火的元旦档,有了《八佰》、《金刚川》、《我和我的家乡》、《一秒钟》、《送你一朵小红花》、《吉祥如意》等诸多话题之作,但我一直觉得,只有新年才更适合充当里程碑,来自证中国电影已走出生死考验、从停摆迈向复苏。

证明中国电影依然是一个值得信任的蛋糕、一汪有光明未来的活水,让投资人敢来投钱,让老百姓愿意进影院。

这才是这个春节,我们共同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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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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