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学堂风波】静园笔伐:热情与矛盾

来源:观察者网

2014-07-24 13:49

刘楚楚

刘楚楚作者

独立撰稿人

“具有哲学意味的瞬间发生于激进选择之时,一个耳熟能详的例子便是阿基米德之死。从燕京学堂一事延伸出的问题性亦浮出地表:要求‘别挡住我阳光’的正是在静园上思索、歌唱或闲逸的北大学子。”09级北大学生“吴码”在文章《静园与激进选择》中如是说,这也是微信公众号“jingyuanshengyin”举行的 “静园回声”系列征文第一辑的第一篇文章。

继北大英语系主任高峰枫在5月28日《上海书评》发表《谁的“燕京学堂”?》公开反对燕京学堂项目后,北大师生包括毕业生校友纷纷在北大未名BBS、豆瓣、微博等地发表文章。北大学生自发组织“保卫静园”运动,以微信公众号“静园声音”为自媒体,于6月9日发起名为“静园回声”的征文、征照片活动,“通过书写来表达、来记忆”。至此文写作之时,“静园声音”微信平台已发布征文、特稿、转稿共30篇,其中诗5首,词3阙,歌曲2首,其余的文章或是杂谈、或是随笔、或是号召,文体不一但文采斐然,字句之间满是北大饱读诗书的才子们对北大的一腔热情。然而,即使对静园抱着同样的热爱,学生们的立场却不大相同,有的文章将静园回忆娓娓道来,有的宛如战斗檄文;有的坚决反对燕京学堂,有的呼吁学生亦需反思。同样的热情,矛盾的心理,在这些博古论今的笔伐战中浮出水面。

根据“静园小组”关于燕京学堂项目的调查结果,近9成的受访师生反对学堂选址静园,究其原因,“有伤感情”四个字被常常提起,师生们认为“在北大学习生活过的学生都对静园有很深的感情,静园的草坪以及六院给了同学们很多的回忆”,而用高峰枫的话来说,静园是“见证了几代师生从青涩长为成熟的精神空间”。“静园声音”征文也大多围绕对静园的回忆展开,记录“自由散漫的还有那六院门口的懒猫儿、草地上奔跑的兔儿”,忆起“当年的我们也曾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兔儿般在这个园子里奔跑撒欢;也常常在静园“饮茶又接清谈”,“不知怎地又唱起歌来,不知怎地还唱起了‘一条大河波浪宽’”。

公共平台“静园声音”的配图

05级“爬山虎”在《花花草草由人恋》中描述五院的花花草草、二院的昙花和百年古树,但是“昙花并非一现,书生并非无用”,古树也“以它的生长向我们期许一个百年的长远,希冀一个百年的沉潜,而不是日复一日的喧嚣、浮躁与短视”,直指被疑为“对抗隔壁苏世民”的燕京学堂“中国学”速成班。北大人热衷笔伐且善于笔伐,已不是一朝一夕。

6月28日由“活字文化”组织的“燕京学堂与大学改革研讨会”上,来自中科院的黄纪苏老师批评学术官僚只要求荣华富贵,欲将燕京学堂修得金碧辉煌。学生们对“等级制”本身就敏感,用北大英文系苏薇星老师《“燕京学堂”根植何处》中的话来说,占用静园宝地,建设“‘燕京学堂’这种养尊处优的‘校中校’”,如何不是“教育公平之倒退”。

这种思路在北大人文章中可见一斑,05级“花火”在《自由散漫随人愿》一文中写了一段颇为有趣的话:

“西校门办公楼前面的草坪是全校颜色最正、打理得最严肃齐整的,俨然雍容庄重的王子皇孙;北阁以西的那片大草坪,上有浓荫覆盖,下有幽泉滋润,一副舍我其谁的外来新贵派头;稍差一点的,图书馆南边的草坪,修剪不得时,雨季一来,一两天内就杂草纷出,不过再怎么样,那也还是没落的旧家子弟。唯有静园草坪,几年也不见翻新维护,就让土生的野草去占领阵地。”

静园无人料理的草坪,加上那头温顺的石羊和表情诡异的人面豹身像,恰恰代表了北大学生一直崇尚的“自由散漫的平民化”。北大也一直以平民办学精神为宗旨,但事到如今燕京学堂的创办,使得北大校友“LePingouin”在豆瓣撰文《燕京学堂一事》不禁疑惑地表示,燕京学堂所奉行的“elite(精英)主义,不仅不符合国际潮流,更与北大一直以来的精神宗旨背道而驰啊。”

静园里的“自由散漫”的石羊

拥有着杂草丛生平民草坪的静园俨然成为北大学生的抗议地,与“办公楼礼堂戏剧化地呈现为对立的两极”,99级校友“妖精船”在《静园往事,或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一文中写到。2000年,北大学生邱庆枫在回偏僻的昌平校区途中遇害,学生们来到静园草坪示威抗议悲惨的住宿条件。这种对立从2000年邱庆枫事件开始,一直延续到当下的静园保卫战。“妖精船”在文中亦提到,2008年奥运会,校方在静园草坪布置了密密麻麻的太极小人遭到学生深夜破坏,于是“学校被迫派专人上岗,在北京深蓝色的夜空下,项带银圈,手捏钢叉,威慑着因闷热而躁动的学猹们”,放出“闰土”也算是校方一大传统。

“妖精船”的这篇缅怀文写得很长,也充满了理想主义的想象。在2003年非典爆发之时,作者“与朋友们过上了《十日谈》般的生活。每天傍晚,静园是北大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人谈论死亡,只是用力生活。那时,静园就是宇宙的中心”,《十日谈》发生在十四世纪黑死病时期,十名男女在乡村别墅里避难,每天每人讲一个故事以打发时间,这些故事大多揭露中世纪教会的黑暗、腐败和虚伪。“你可以在这里阅读,聚会,弹琴唱歌,谈情说爱,朗诵海子或戈麦的诗,邂逅靠谱或不靠谱的少年,抗议,悼念,玩耍,放空……夜深人静,你站在草坪中心望月怀远,不嫌空旷。毕业时节,全系上百人在这里歌哭笑闹,不嫌拥挤。静园是我们的有求必应屋,你想让她是什么,她必定会回应你。她总是正在发生的。她总是在秩序之外。”所以,“真想在静园一直生活下去,养几匹马、几头牛、一群羊”,像绝望的海子那样。最末提到了冯至著名的表达生死超脱的诗,“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伸入严冬。”她认为,“这是一首关于消亡的诗,在校友心中,静园是传统的象征”。

在“朗诵海子或戈麦的诗,抗议,悼念,玩耍,放空”的理想主义之外,北大人对静园的感情有时也会出现口号式的升华。北大学生改编宋冬野的《董小姐》,编出一首《唱给静园——“可我的母校没了草原”》,出了邵夷贝的北大、除了水木年华和高晓松的清华这一周遭的民谣传统似乎从未断过,前言中写到,“毕竟,静园是几代学子的精神圣地,是全体师生的静园;毕竟,静园是全国重点的文保单位,是全国人民的静园”,随之用民谣的曲调唱“没了你,何处去悼念会五四的英烈?”,“披上了洋装就爱上了一年的中国学?!建起燕京学堂,埋没了民主科学。拿什么向前,静园;拿什么思念,静园。”虽然套用《董小姐》,但颇具火药味的歌词与记忆里拿着木吉他唱着青春和爱情的校园民谣大相径庭。同样,相比沉浸在个人回忆、缅怀青春的文章,《是我们的静园》一文中更进一步,将静园比作民族之魂,“我们足下,踩着民族的脉搏,世界的心在那个”,颇有战斗檄文之风。

这种激进的思想并不在少数,甚至有学生模仿德国新教牧师马丁•尼莫拉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屠杀纪念碑上留下的短诗,将校方比作纳粹:

“他们拆三角地的时候,我来不及说话;他们拆勺园的时候,我以为没必要说话;他们又拆南门建筑群,将燕园变作嘈杂工地;他们拆静园的时候,我终于不能再忍,哑了太久,张口无言。最后他们要拆北大。”

除了“静园回音”系列征文,在北大未名BBS上,这种激烈言论不在少数。“zhangfengye”在题为“虽已激起民愤,谁可振臂一呼?”的帖子中怒吼“就让机器撕扯进静园的胸膛,就让曾经的圣地变成新时代的租界吧!”

在这些强烈抒发对静园满腔热情的文章之外,亦有反思之音。“妖精船”拿出陈丹青,说他“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毫无感情地读着随意草就的发言稿,说北京的“都市想像”可不是谁都可以‘想像’的,它需要的根本不是‘想像’,而是权力”,燕京学堂亦是如此。除了赤裸裸地反对权力之外,对自身的反思也出现在征文之中,虽然仅仅一篇,却引人深思。被作者10级“杨柳青青”将自己的文章自评为“一篇语气轻浮的记叙文”,文中写到:

“客观上说明,大家积极反抗的并不是一群人的心血来潮。他们已经在三个季度前就派人把静园底下探了个心知肚明,而我们只不过是在地面上顾盼生姿拍片写文的一众小愤青。来个信儿,我们立马用行动反馈,拿着机器嘣嘣嘣,举个牌子蹦蹦蹦,而上边究竟先要干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可是工人师傅对包工头嘿嘿笑,同学们对校领导嗷嗷叫。大学校园生产大智慧,但更多的是小聪明。在想清楚之前千万别觉得学校虚伪,也别以为自己一身正气。”

末了唱一句“说走咱就走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希望以后还有地方看星星哦。”

除了《水浒传》,武侠小说的因素也被北大人拿来口诛笔伐。10级“叶谈”用《笑傲江湖》左冷禅并五岳影射燕京学堂,写到,“读到冷、岳二人的一段对话,方如触电。那是岳不群谈消除门户之见的缓急之事,说道:‘欲速则不达,只需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绝无不成之理。‘左冷禅叹道:‘五十年、一百年,这里的英雄好汉,十之八九是尸骨已寒了。’”理性的声音虽然微弱,却也有,“扪心自问,若我居校长之位,我处张、王之境,又会如何?思来想去,我未必会有与他们一样的举动,却也未必不会”。

北大师生对静园的感情并不能以简单一句话草草总结,北大人精神资源之丰富、静园情结之复杂以及内心之矛盾,一字一句中变慢慢显现出来了。然而,纵观静园事件中出现的让师生无法改变的、认为是有关时代的东西,10级“芥白”不无悲怆地引用了王家新献给自己精神偶像的诗《帕斯捷尔纳克》:“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责任编辑:夏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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