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伟:法国朋友说,这里正慢慢变成伊拉克

来源:观察者网

2016-07-18 11:03

刘学伟

刘学伟作者

中国社科院世界政治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旅居法国30余年

法国又发生恐怖袭击了。在旅游胜地尼斯著名的英格兰散步大道上。一辆卡车冲进人群,在2000米的疯狂行驶中,至少造成了84人死亡。法国总统又宣布了三天的哀悼,把紧急状态再延三个月。政要们都纷纷发言悼唁、谴责。法国人又会敬献鲜花和蜡烛,当然还会捐出鲜血。然后大概又能安静数月,再等着下一波恐怖来袭。

总统、总理、内政部长、卫生部长等相干官员,和无计其数的警察、医务人员肯定通宵未眠。除了上面的例行公事,人们不禁要问:这样的惨剧,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真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吗?

这里先来看看,在连番不断的恐怖袭击下,法国已经采取了哪些措施?

最显眼的是,许多大商场入口处都增加了保安,一个个地检查顾客携带的箱包。大家都很配合,因为都明白,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自1995年巴黎一个垃圾箱炸弹爆炸伤及17人以来,法国街头垃圾桶几乎都仅有一个透明口袋,让内容物直视无余,也因此不能承重。

普通地铁站是完全没有安检的。而且法国巴黎的地铁检票口任君翻越,旁边站里卖票人员熟视无睹。票都可以不检,何况箱包。

倒是有一条措施可能比较管用,就是在任何公共地段,比如地铁站或是商业中心,一旦发现有无主的箱包,立刻报警。把行人拦到数十米以外,旁边的商铺立即关闭。若是地铁站,地铁就会立刻停驶。专业人员会尽快赶来,躲在安全屏障后面,用机器人远程透视设备靠近检查。一通折腾,通常耗时两三个小时。所幸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惊。然后行人才能重新通过,商店才能重新开门,地铁才能重新开通。巴黎偌大城市,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无日无之。大家已经司空见惯,安之若素。

今年上半年,本人在希腊旅游时在一个小机场就亲自发现过一个无主包裹,超过10分钟,周遭数十米,没有看见主人。报告检票员后,不一会儿叫来一个专职保安,他并没有带来专用设备,大概也不相信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成为恐袭目标,只是大喝了一声:“这是谁的包?”候机室另一端一个旅客匆匆跑过来说:“不好意思,忘记了。”这样一场虚惊结束。如果真无人应答,那上面说的更严肃的程序就会展开,这个小机场的小小检票处,恐怕就要完全停摆,飞机也就要停飞若干个小时了。

更复杂的反恐措施,公众看不到。但广为人知的是政府有一个潜在恐怖分子的监督名单。据法国发行量最大的费加罗报今年三月引用官方数据报道,单在法国,这个名单已有8250人之长。尤其是那些近几年到过叙利亚又回来的人,基本都在这个名单之上。

法国政府的难题是,上了这个单子的人,的确都有重大恐怖嫌疑,但在他们没有具体犯行之前,你无法剥夺他们的人身自由。依法,政府最多只能暗中监控他们。问题是不间断暗中监控一个人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简单地说,要10个警员轮班,才能把一个嫌疑人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无休止地监控起来。那么8250个嫌疑人,单这一项,就要耗去超过八万警员和无数开支。去年8月在法国北部火车上意图行凶幸而被美国大兵缴械的阿尤布·卡扎尼,就在这个8000人名单上。但由于他近期没有犯行,警方限于人力物力,暂时放弃了监控,这让他找到了机会行凶。

4848个被封闭的网站、推特或脸书账户;275个人被禁止离境;78人被禁止入境;112个从土耳其归来的法国侨民被遣返。

而这次在尼斯作案的人,则不在名单之上。他名叫默罕默德·拉胡埃·布勒尔(Mohamed Lahouaiej Bouhlel),摩洛哥籍,31岁,长居尼斯,有三个孩子,刚离婚。他有卡车行车执照,职业应是单干的冷藏大卡车送货司机。他的卡车是几天前租来的。他以前有一些小的刑事过失,但绝无极端言论或行为记录在案。

这种情况当然比上段阿尤布·卡扎尼的情形更可怕。因为这就像一块布料过于老旧,随处都可能穿破。你重点监督无论多少地方,打多少个补丁都无济于事。要把整块布都换过,那又力不能及。

法国还有一个很吃力的反恐措施,叫做stage-inti-terroriste。怎么翻译呢?直译就是反恐实习。译得精彩一点,就是反向洗脑学习班。已经有太多的恐怖分子,上述两个,包括美国的奥兰多和波士顿独狼,都是被IS的极端主义宣传洗脑的。于是法国政府就想反其道而行之,想把他们的脑子洗回来。

处境不好的穆斯林青年激进化(radicalisation)已经是法国反恐的最大难题。法国总理瓦尔兹今年五月宣布到2017年底,要在每一个大区建立一个反激进化(déradicalisation)中心,第一个今年九月就要开张。鉴于有大量的穆斯林囚犯在监狱中被诱导激进化,反激进化要把重点放在监狱中。

可以想见,这种工作是何等艰难而收效甚微。那些已经被激进化的人被灌输的经典想法是这样的:“此岸的生命只有20%的价值,80%在彼岸。因此死的价值比生更大。此生的意义就是清洗这个已经被污染的世界。”从逻辑上看,让他们回头很难呀,因为尘世间可以给他们的任何东西都不再重要。

法国的老百姓当然对18个月内就发生三起大规模恐怖活动,感到极度沮丧,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我和他们说到,前些日子我到日本旅游。所到之处,发现商店都没有铁栅栏,大商场里的超市,甚至可以没有墙,晚上挂一个纱帘就可以。须知旁边的众多餐馆还在营业,商场大门并未关闭。街头的自行车可以没有锁,底楼的车库可没有墙,修车工具就放路边。

他们感慨地告诉我:“三十年前,我们这里也是这样呀!哪里有这么多的高墙铁栅栏。就是今天,你到一些高尚社区去,还可以看到以前留下来的不超过二尺的花园矮栅栏。现在我们是出门不敢提包,夜晚不敢行路。没门的公园里一断黑,就鬼影也没有一个。有门的公园,那都是不等天黑就早早关门。这里慢慢地就要变成伊拉克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晚上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这里的穆斯林很多,现在当然比较尴尬。我们可以和其他任何人一起愤怒谴责恐怖分子的野蛮。但是遇到穆斯林,双方都自觉地回避这个话题。

我的太太说:“原来打算退休以后,买一个公交月票甚至年票,天天乘地铁到巴黎去看博物馆。现在看来得改主意,还是自己驾车吧。这样是不是能安全一些?”

关于如何遣返非法移民,我还听到一个更为奇葩,但似乎会有效的主意。就是把不肯回去的非法移民集中起来,给他们提供公益劳动的机会,但是把工钱帮他们存起来,只有他们离境归国时才能一次性发还给他们。如果拖上一两年,这笔工钱就会有分量,就会成为一个促使他们自愿回国的有力工具,因为他们拿上这笔以欧元计为数肯定过万的钱,回国就可以做小生意了。

在法国国内,现/前政府的反恐和移民政策受到广泛激烈批评。比如萨科齐牵头干涉利比亚,打死卡扎菲,令利比亚至今处于无政府状态,从而引起渡地中海而来的船民。(以前有卡扎菲给拦着,现在可自由了。)比如奥朗德积极追随美国,干涉叙利亚内政,导致那里发生激烈内战,大部分国土陷入无政府状态,IS伊斯兰国也乘机崛起。造成大量战争难民经土耳其和希腊流入欧洲。奥朗德又在欧洲带头直接轰炸伊斯兰国,把对方的仇恨火力直接吸引到法国。法国有欧洲最大约500万人的穆斯林群体。按照统计,其中超过千分之一,会有激进倾向,数以百计的人,会成为有行动的恐怖分子。

极端恐怖主义,其实只是整个移民问题这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很小一部分。水面以下,还有至少三个大得多的问题存在。这三个问题分别是移民竞争力不足,移民融入困难和移民来源地发展困难。这三个问题根深蒂固,才是西方对恐怖主义的社会基础无法进行根本性铲除的深层原因。

有趣的是,这个问题放到亚洲移民身上似乎就是另外的样子。大量的亚洲移民也是在印支三国变天后开始来到欧洲。且中国大陆移民来得就更晚了。但是到如今,亚洲人赢得一个“模范移民”的名声。哪怕是在整体经济如此艰困的局面下也没有大量失业,自然也没有遭到成为欧洲人福利负担的批评。承接的另一种批评则是大量华人企业“偷税漏税”。再则就是华人中小企业竞争力太强,抢去了许多欧洲类似企业的生意。而且,这个来自中国的非法移民潮现在正在急剧萎缩。合法中国移民在这里的工资行市,已经远高于西方人。

我们回到极端主义恐怖主义问题。西方的极端主义恐怖主义问题很可能是无解的,很可能会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西方人可能无法再维持现在的淡定,可能激烈反应。可能做得事情就是要修改一直坚持的某些普世价值了。那也许就是欧洲动乱模式的真正开端了。至于谁将胜出,真是未可逆料。

我实在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危言耸听,实在是不希望自己不幸而言中。

想想看,如果欧洲和美国都必须划入出国旅行的不安全区域,这个八万里的世界,还有多少地方,我们可以放心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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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钟晓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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