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鲁吉·夏尔马 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欧美评论人士如今会压倒性地同意，尽管美元的影响力日渐衰退，它不可能立即失去作为全球金融体系主导货币的垄断地位，因为在可预见的未来“看不见替代品”。也许如此吧，但这话不要告诉那些正竞相寻找美元替代品的国家，这种论断背后体现的自满只会加速那些国家的搜寻步伐。

黄金价格在6个月内上涨20%，就是最生动的例子。黄金需求暴增不仅仅是基于寻常的理由——面对通货膨胀与更低的实际利率，大大小小的投资者寻求规避风险。事实上，各国央行才是近期黄金的大买家，他们正迅速抛售手头的美债，物色另一种安全的资产。目前，各国央行买入的黄金总额达到自上世纪50年代有纪录以来的最高值，占全球黄金月度需求之比也来到破纪录的33%。

当前的黄金购买潮已将金价炒到接近历史纪录的高点，超过任何基于实际利率水平预测模型估值的50%以上，显然有新的因素在推动炒高金价。

半年来国际金价走势 图自：goldprice.org

仔细观察，前十大央行买家中有九家都来自发展中国家，包括俄罗斯、印度与中国。算不上是巧合，但这三个国家正与巴西、南非讨论建立一套挑战美元的新货币体系。他们短期的目标是相互之间使用本币直接交易。“每一个夜晚我都问自己，为什么全世界的所有国家必须用美元结算其贸易活动。”巴西总统卢拉在近期的访华之旅中说道，他认为一套替代美元的货币体系将帮助“平衡全球地缘政治局势”。

因此最古老也最传统的实物资产——黄金，正成为多国央行对美元霸权发起挑战的媒介。过去我们经常听说，美元与黄金均是资产避险的天堂，如今黄金却被认为比美元更加安全。在三月份短暂的银行危机期间，黄金价格持续上涨，而美元却在走跌。两种资产涨跌趋势的差异从未像今天这样悬殊。

考虑到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全球贸易长期基于美元结算，为什么新兴经济体选择在这个时候挑战美元？答案是美国及其盟友正越来越将金融制裁作为外交政策的武器。

令人震惊的是，目前全球30%的国家正面临美国、欧盟、日本与英国施加的制裁——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这个数字仅为10%。直到近几年之前，大部分国际制裁的对象都是小角色。然而这几个国家与组织在乌克兰冲突爆发后，对俄罗斯发动全方位制裁攻势，将俄罗斯银行踢出了以美元结算的全球支付体系。突然间，大家意识到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成为这种制裁的对象。

美国对美元不可撼动的地位有过分的自信，并将金融制裁视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击俄罗斯的方便手段。然而美国付出的代价是——许多国家不再对美元不离不弃。那些决定绕过美元进行交易的国家中，甚至包括了菲律宾、泰国这些美国长久以来的盟友。

超过110个国家的央行正研究发行本国的数字货币，这个数字自2020年以来翻了三倍。以上国家加起来占据全球95%的国内生产总值。其中有不少国家已经在双边贸易中尝试使用数字货币——这是对美元垄断地位的又一次公开挑战。

截至去年年底，114个国家处在研发、应用数字货币的不同阶段 数据来源：大西洋理事会

尽管有人会质疑美元的垄断地位对美国经济究竟是福是祸，全球对美元的巨大需求总体来说有助于降低各国借外债的成本，如今的美国迫切渴望享受这种特权。在全球前20个发达经济体当中，美国的财政赤字与经常账户赤字排第二高，仅次于英国；美国的外债（通过国际投资部位所体现）也排在第二高的位置，仅次于葡萄牙。

美国面临的风险是陶醉于“美元无可替代”的叙事中，过度自满到一发不可收拾。这种叙事建立在全球对美国体制与法治的信任之上，而恰恰是美国将美元当做制裁武器的做法，严重伤害了这份信任。这种叙事还建立在对美国有能力偿还美债的信心之上，可这种信心也在流逝，考虑到美国对借债的依赖度越来越高。美元的最后一道防线是中国政府，中国是唯一体量足够大、权力足够集中到能挑战美元霸权的国家——然而中国也面临债务、体制改革等各方面的挑战。

当美元这样的金融巨人不得不依靠其对手的弱点来维持主宰地位，美国是时候照照镜子、认真反思了。当美元同时面临来自黄金这种“蛮荒时代的遗物”以及数字货币这类新兴事物的挑战之时，美国更应该思考如何加强全世界对其金融体系的信心，而不应将金融霸权地位视作理所当然。

（原文发表在《金融时报》网站4月23日评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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