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平:没什么能防住恐怖主义,除了进攻

来源:观察者网

2014-12-10 07:31

马平

马平作者

媒体人,前工程师

【本文写于2014年,其中部分材料和刚刚发生的法国卡车恐怖袭击案相关,故再次向读者推荐。】

首先,我先引用昨天我在媒体年会上听到的一句话。一位不愿具名,来自新疆,研究恐怖主义的老专家对自己的发言做一个总结:“新疆的反恐局面到什么时候才能根本扭转呢?我有生之年不抱希望了!”。专家今年也就是六十岁左右,从他的发言看,今后20年,恐怖主义都是中国人绕不过去的问题。

1、杞人忧天坐高铁

今天是11月19日,16日上午有个大新闻,高铁通到乌鲁木齐。看了这个新闻,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我以后去新疆更方便了,而是“要小心恐怖主义”。我这个想法倒不是因为我在高铁上碰到过什么事情,有心理阴影,因为我第一次坐高铁就是这么想的。

CRH5型动车组列车在飞驰在天山脚下。兰新高铁新疆段今正式开通运营

我第一次坐高铁在郑州,一进候车室,就看见四个大字“贴地飞行!”。我耳朵比较敏感,火车上坡的时候,由于车速太快,海拔迅速变化,耳膜能感受到气压的变化,一下子就理解了“贴地飞行!”这四个字的含义。当天晚上,我到了西安就上网,把我首次坐高铁的感受记录下来。我现在给大家摘录一下当年的发言。

“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多了一个恐怖袭击防御面。毕竟这玩意的速度直追飞机了,还要一直贴地,和可以一举击毁列车的各种障碍物在十余米的距离上擦身而过。一旦出事,死亡率比空难应该要高得多,毕竟空难大部分都是机体和平滑的机场摩擦。

平时朝铁路上扔石子是恶行,高铁上这种事就是恐怖袭击。绝大多数空难发生在起飞和降落段——高速运动的物体和地面最接近的时候。事实上,铁路局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所有上跨铁路的人行或机动车道,火车到来前就有时刻值勤的人员拿着牌子阻止交通。应该是怕火车通过时,有高空坠物。但很明显,一个人无法阻止卡车冲过去,加个杆或临时路障也难。就算能阻止,也无法在千里铁道上处处设防。每次我从京承公路辅道路过首都机场附近,看着每一两分钟就从头上二三百米慢悠悠通过的大飞机,都会想,我自己用民用材料,估计用3年也能造个车载山寨防空导弹来打飞机了。现在,只要在附近的山头上埋伏,随随便便就可以给比飞机大十倍的目标造成致命伤害。当然,也可能是我多心了。有那么多地铁,步行街,演唱会可以更简单的下手,估计反社会的个人恐怖主义还不会先盯上火车吧。

但如果是有心的有组织恐怖主义,恐怕还是要多防防高铁。将来高铁成为二十多个省长途出行的首选,和经济运行密不可分的时候。高铁就是一个非常适合用来打击经济的重点目标了。对高铁安全的一点恐慌,都足以造成经济的大问题,以及让被舆论挟持的政府,承受不太可能承受的全面防御。哪怕只是面子上的全面防御。

最后。高铁达到350公里时速,落石的影响极大,路侧的还有一道栅栏,隧道口处的防护有待加强,不行多做点明峒,毕竟山上掉下来的东西,对普通列车来说是子弹,现在是炮弹了。”

这是2010年5月份写的。那时西郑高铁是全国第二条350公里高铁,第一条武广高铁开通才一年。现在是2014年11月,再过几周,12月10号,中国又要全面更换铁路列车运行图。更换之后,甘肃、贵州、青海、内蒙古四个省首次开通动车,全国铁路动车组达到1556对。覆盖28个省市区。咱们中国一共32个省市自治区。我2010年预测:“将来高铁动车是20多个省长途出行的首选,和经济运行密不可分”。现在每年仅京沪高铁客流就超过一亿人次,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到了。我当时对恐怖主义的担心也延续到了今天。

不过,4年半以来,对高铁的恐怖主义袭击只听说了一次,还未遂。只在今年7月,有人在衡阳高铁上摆放三角形铁架,还没造成破坏就被发现了。大家说我对高铁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呢?

我依然认为我不是杞人忧天。因为从技术上来说,袭击高铁的办法实在太多,我想不出全面防御的办法。

2、换位思考

我接下来就从普通人的角度考虑一下高铁的弱点。我不是教唆恐怖主义,因为我只是一个非常差劲的前工程师,学过几年土建,做过几年设计。我能想到的事情,中国至少也有上千万人能想到。这几天,电影《星际穿越》很火,里面女主角叫墨菲,台词给墨菲定律下了一个定义:可能发生的事情早晚会发生。我今天谈的这些问题,在发生之前被指出,总比发生之后再暴露强。

回到前面的问题。衡阳抓到那个破坏高铁的,其实就是在高铁上放了角铁做的三脚架。我小时候听说去破坏铁路的,起码也得弄个炸药包,拆一段铁轨才有效。现在他就放了这么一个小障碍物,怎么破坏几百吨的高铁呢?

高铁和原来的铁路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快。我1998年上大学,正好赶上铁路第一次大提速,从平均四五十公里开始向100多公里跃进。那时候京沪线上的客车,从北京到上海要开24小时还多,提速后变成夕发朝至,让大家觉得很方便。过去我坐火车,一夜时间往往都不出省,现在我一夜就从北京到了上海,下车的时候非常不适应,怎么坐了一夜火车,气候带就换了呢?当然这和后来动车化、高铁化还是没法比。

大家中学就学过,动能和速度的平方成正比。从1997年第一次大提速到现在,客车运行速度差不多增加到原来的4倍,同样质量携带的动能就是原来的十六倍。如果是障碍物撞到车体上,威力也是16倍。如果因为出轨或者障碍物,车体在短时间内减速为0。这16倍能量都要车体和乘客的肉体一起承受。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经常可以看到车祸现场,交警也经常会讲车祸常识,一般来说,超过120公里时速的车祸就很难有活人了,现在高铁跑到300多公里的时速,可以说整个列车就是炸药做成的。恐怖分子不需要自己带炸药,只需要想办法引爆这个炸弹,然后就能瞬间造成上千人的伤亡。

高铁跑到这么高的速度,对整个铁路系统的精度要求和过去完全不同。我小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到铁路边上玩,把铁钉、硬币什么的放到铁轨上,让火车压扁了玩,火车熟视无睹,只要撞不到人就随便你玩。就算有块大石头在铁路上,也会被车头的排障器给轻松推出去。衡阳那个小铁架,对蒸汽车头根本不算个事。现在高铁对轨道平整度的要求是0.1毫米,每天晚上高铁都要停运4-5个小时搞检修,早晨发车之前还要对开一趟空车,才能保证白天的安全运行。当年的恶作剧,放到今天就是恐怖袭击。所以高铁现在都是全封闭运行,用栅栏和铁丝网围起来,再也不会允许小孩子随便到铁轨上玩了。

不过,拦住小孩子容易,拦住随便穿行的路人也容易,拦住故意上轨道的人很难。7月份衡阳这个案件,当事人就很轻松地破坏了隔离栏,上来放障碍物。就算人力破坏不了隔离栏,机械总可以。高铁经常会穿越田野,随便一个拖拉机,农用汽车,就能搞定高铁隔离栏。还有许多公路和铁路的立交,公路在上,铁路在下。为了防止你向下丢东西,桥边上都有隔离栏。但和前面那个问题一样,挡得住无意丢东西,但肯定挡不住故意砸下去,更挡不住卡车。在有意的恐怖袭击面前,这些措施都近乎于用纸包火。

当然,高铁的设计者也考虑过这些问题,所以现在高铁都尽量要修桥,高高的架起来,让你不那么容易碰到。但高铁要进站,要和其他铁路交叉,要调整纵断面曲线,总不能一直高高在上。至于我第一次坐高铁就担心的隧道口上方安全问题,目前我还是觉得无解。更何况桥也要架在地上。前面我提到过,高铁对轨道起伏的敏感度是以0.1毫米计算的。现在挖掘机这么普及,要是有人用重型卡车和挖掘机对桥墩下手,或是干脆用油罐车在桥下引发火灾怎么办?我学过一点桥梁设计,知道桥梁要考虑防撞。但那防的是事故,不是故意破坏。真要是处心积虑、不惜代价的来破坏,钢筋水泥和铁丝网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结实。

当然了,警察和铁路方面也不会看着你搞破坏无动于衷。整个高铁是全程监控的,无论你在哪里下手,很快都会有人赶来制止。不过,以现在的铁路发车密度,只要你能对铁路造成破坏,绝不会等不到车。京沪高铁每天对开100多对列车,扣除半夜检修时间,高峰期三五分钟就会有一列车过去。而且每一列都是以秒为精度通过,昨天是什么时间通过某座桥、某个隧道,今天也会分秒不差。真想做什么事情,绝对可以准确地在火车通过之前一分钟造成破坏。现在的高铁,就算急刹车也要四五公里才能停下,等到发现问题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最要命的是,做我上面说的一切,物质门槛和技术门槛都很低。从工具上说,可以是拖拉机、农用车,反正只要破坏了隔离栏,把一车石头卸到轨道上就够了。实在要对高架桥下手,也不过是挖掘机、卡车、油罐车等工具。都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买到,可以操纵的东西。911之前,恐怖分子专门学了飞行培训班。现在蓝翔的广告打的满世界都是,打个电话就能让驾校上门来接你,绝对不能低估恐怖分子的潜在破坏能力。

3、什么都不安全

大家不要被我吓的不敢坐高铁。实际上,每月我至少坐两次高铁,北京到上海全程。这也不是我不怕死,而是相对来说,高铁并不算是非常危险的地方。换句话说,现代社会有潜在危险的地方还很多,犯不上为高铁操那么多心。我高铁分析的多,所以问题多,其他地方随便分析一下,也是到处是漏洞。

我随便举个例子,每天高峰期的人民广场地铁站,几十条换乘通道里满满的都是人。要是赶上一个周末,经常有上万人挤在换乘通道里人挨人人挤人动弹不得。每次遇到这种场面,我都担心踩踏事件,时刻左顾右盼,想万一出事儿了可以怎么逃。但每次的结论都是——逃无可逃。在这种地方爆发昆明火车站这种暴恐事件,杀伤力恐怕会十倍百倍的放大,被刀砍倒是小事情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在地铁站这种地方策划恐怖袭击,就干脆放弃以刀作为主要杀伤的想法, 刀具完全只用来制造恐慌。通过手机联系,几个人在不同的地铁换乘通道同时发动袭击,计算好时间,让不同方向的人流在同一个大厅撞在一起,破坏力恐怕不比高铁出事小。

当然,在我们这个社会刀具是受管制的,没法带到地铁站里面,但在我这个方案里,其实你的刀完全不需要过安检,直接从地面入口开始搞事情就足够可怕了,只要无组织的人流奔跑起来,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

退一步说,发动这种恐怖袭击,一定要动刀动枪动炸药吗?我看未必。人民广场地铁站里,要是忽然有恶臭,有粪便到处喷,你说人流会不会立刻向反方向跑?要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忽然三五个人拼命跑,说后面有炸弹,你跟着跑不跑?会不会形成无序人流?会不会把任何试图阻挡的工作人员踏到脚下?

关于这个对人口密集区下手的方案,我设想过许多变种。比如说在上万小女孩狂热的演唱会上扔几十个老鼠。或者还是在地铁站,不砍不杀,在几个特定的通道上撒百元钞票,引导人流。只要设计的好,这些看似无害的做法都能造成严重踩踏事件。归根结底,这和高铁是一个道理。高速行驶的动车组本身就是炸药,成千上万无组织的人群本身就是杀伤力。你要做的不是去砍杀,只需要把潜在破坏力释放出来。

前面说的,都是间接手段来搞恐怖袭击。其实用直接手段也行。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各位肯定对横行霸道的渣土车很熟悉吧。渣土车没牌子,一般和当地的建设管理机关,当地交警都有关系,习惯性超载超速,所以造成的事故很多。但毕竟他们还是在乎交规,在乎人命的。反过来想想,要是他们不在乎呢?要是他们冲着人群去呢?平时不许他们去繁华街道,更不许他们去步行街,有交警和交通规则阻止他们。但如果到了司机不在乎这一切的时候,让警察用手枪和警车去拦住一辆在步行街上狂奔的重型卡车,那就真是螳臂当车了。古代战场有种武器叫镰刀战车,就是在车轴上装一把很长的刀,非常适合追杀步兵,像割稻子一样把人割倒。但这种战车的马力肯定比不上大马力的摩托车,收割人命的能力肯定比不上两辆摩托车中间拖一道钢丝绳。

我是学土木工程出身的,考虑问题总是离不开挖掘机卡车这些低技术含量的东西。不过,其他行业的技术我也能想象一点。一旦拥有相关的技术,杀伤力可能比我这些靠蛮力的方案还要可怕的多。比如说,铁路或者地铁的调度人员,信号人员搞破坏,不用挖掘机就能造成惊人的撞车事故。懂供水工程的,不用去有一定警惕性的自来水厂,在小区管道上投毒,危害和恐慌就能扩散到整个城市。至于医学、生物学、计算机行业,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推测起来,这些行业的技术人员,大多数也拥有很可观的破坏力。

在今天,技术不仅可以学到,还可以买来。许多刚刚面世的新技术,扩散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整个社会的安保措施是不太考虑这些新技术的。比如说无人机,这东西很早就有,但发展成熟,廉价化这最近几年的事情。所以管理很放任,某些快餐店拿他送快递也不用审批,婚庆公司拿他航拍,也没人说你这东西砸下来很麻烦。总之,现行的安保措施不太考虑这些新型的遥控装置。我们经常在重要机构外面看到电网,看到狼狗,看到对着门口墙头的摄像机,但从未听说哪个单位配雷达和防空机枪的。但实际上呢,无人机用来搞盗窃可能还不够,但用来投放一些危险品已经很足够了。无论是把铝热剂送到铁路道岔上,还是在粮库释放病菌,都能不露痕迹,分秒不差。

过去新技术是少数人掌握的东西。就算普通人能买到一些高技术产品,也可以追溯技术产品的传递源头。比如为了避免随便谁都能印刷传单,过去许多国家会搞打字机、印刷机登记制。很容易能反过来查到谁用这个东西制造了违法资料。现在呢不一样了,互联网时代普及了,技术的传播不再是从少数科研机构向大众单向传播,而是在许多普通的技术人员之间网状传播,你根本没法事先预测哪些潜在的危险人物会拿到杀伤性技术。不管哪个专业,技术人员都会在网上形成自己的社区,外行只要有心,都能到这些社区学到非常深入的技术细节。

甚至制造能力也在向普通人普及。过去某些特殊形状的零件必须用特殊的机床制造,普通人想造枪炮,根本就接触不到特定的机床,造不出有足够杀伤力的武器。现在制造业的发展趋势是私人定制,通过数控机床和3d打印,造个爆炸物,造个枪很容易。不用翻墙,你直接百度“3d打印”“枪”这两个关键词,有大把的新闻和相关资料。这些私人制造的武器在耐久性和精确性上还没法和传统制造的军用武器相比,但用来制造恐怖事件绝对已经足够了,在生产成本上,3d打印也比机床加工贵一些,但恐怖分子不会在乎这点成本。2个月前,日本警方抓了一个大学老师,以私自制造枪械的罪名判了他两年。他就是用3d打印机自己造了一把手枪。我相信,在座各位也有这个能力,而且很快会有上千万的中国人具备这个能力,到时候想通过简单的枪支控制办法来解除普通人的破坏力根本就不可能了。

4、变动的世界,不变的你我

恐怖分子可能的具体操作方案就谈到这里,再分析下去,警察可能就会上门找我了。前面讲那么多,总结下来就一句话——现代化社会浑身是漏洞,到处是弱点,与潜在的恐怖主义威胁相比,现有的反恐管制措施,最多只能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礼节性预防。

不过,我们反过来问一句,为啥会有这么多漏洞?人类社会怎么就带上这一身隐患呢?这个问题说起来很大,很古老,不是最近一两百年的问题,甚至可以追溯到人类这个物种的产生。

我读书的时候,历史书还是这么定义的: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能制造工具。后来我知道,这个定义不太确切,大猩猩、海獭、河狸都会使用甚至制造工具。但是,从制作水平来说,这些动物和人类是天壤之别。就算它们能制造工具,也是一代代使用同样的简陋工具,我们人类的工具不仅比他们复杂几万倍,而且能做他们绝对不能做的事情——持续改进工具。刚才我提到火车提速,从十几年前我熟悉的绿皮火车升级成今天时速350公里的动车组,这就是工具的进步。

这么看来,可以这么定义人类:能制造、使用,并且不断主动改进工具的动物。

不过,我们人类能制造工具,在地球上混了上百万年。别的动物不会制造工具,但也动不动就混了几千万年上亿年。他们怎么做到的呢?

达尔文说的很清楚:进化!物竞天择,每一代的生物基因都有微小的变化,然后残酷的竞争决定进化方向。过上几千万年,生物有的学会了飞行,有的下了海,有的下海又回来,总之和祖先已经大不一样。通过改变基因,生物适应了各种各样的环境。

人类和他们不太一样。自从学会了改造工具,人类就不那么讲究基因改造了。因为明显改造工具更容易、更快。大象进化出几米长的象牙,要进化上百万年,人类学会制造几米长的长矛,只花了几十万年;射水鱼进化出远距离攻击能力,起码也花了上百万年,人类用不到一万年的时间就发明了弓箭。不需要改变自己的基因,人类也能适应各种环境。

肉体上长出来的东西,力量再大也有限。陆地动物长到恐龙那么大,海洋动物长到蓝鲸那么大也就是极限了。工具的力量就不一样了。我们人类喜欢用马力来形容机器的功率。载重卡车达到500马力很常见,轮船动不动就有几万马力,最近很火的挖掘机,一台大概是200多马力。总而言之一句话,机器压倒肌肉。

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不过这些常识里蕴含着一个重要的结论:只有人类才能搞恐怖主义!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设想一下,动物要搞恐怖主义,要杀掉许多同类,要破坏同类的生活,他怎么搞?它只能用自己的肌肉,用自己的简陋工具去搞。问题是它有肌肉,它的同类也有啊,它有简陋的工具,它的同类也会制作啊。归根结底,肌肉破坏肌肉,这是个效率很低的行为,你仗着偷袭能赢一次赢两次,最终不被人打死也要累死。所以动物是搞不了恐怖主义的。

人类就不一样了,人类有工具,远超出肌肉的工具,用工具来撕裂肌肉,比狮子撕裂肌肉的效率高几千倍。请大家注意这个关键结论:人类的基因并没有改变,肌肉并没有因为工具多了而加强。所以,一个忽然发起袭击的人类可以用工具迅速干掉很多同类。这一点动物做不到

当然,你可以说,人类不仅有用来攻击的工具,还有防御工具啊?比如穿上盔甲,持刀的恐怖分子就没用了。住在碉堡里,趁你休息时下手的恐怖分子就干不成了。出门开坦克,拿枪的恐怖分子就下岗了。这种情况是存在的,比如打仗的时候。士兵们想相互干掉就很不容易,领导人再发动战争的时候也要考虑能不能打下对方的城市。

但是,人类生来不是为了天天穿盔甲、住碉堡、开坦克的。人类发展工具,最初的目的不是为了互相杀害,而是为了过的舒服,为了满足我们的基因。所以,我们和原始人的生活共同点很多,比如都要穿软软的衣服,都要吃肉吃甜食,都要晒太阳,在开阔的环境中相互交往。这样的生活方式,恰恰对恐怖分子毫无防御力。恐怖分子杀一个原始人和杀一个现代人,并没有很大的区别。杀现代人可能还更容易一些。恐怖分子如果从日常生活中下手,我们没有防御能力是正常的。前几天美国伊利诺伊州有个68岁的退伍老兵,闲来无事就带一包针去超市,向肉块里面插针,有什么技术手段能杜绝这种恐怖主义吗?我看没有,除非你恢复原始人的生活,自己打猎自己屠宰,然后再吃肉。

说到这里,这次演讲的第一个主要结论就出来了——恐怖主义是一种“富贵病”。人类越能改造工具,越是聚集在一起生活,恐怖主义的隐患就越大。

这也符合我们观察到的恐怖主义发展趋势。过去1万年的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处在农业社会,工具比动物强点有限,同时人类居住的也太分散,你没法同时对很多人下手,所以恐怖主义不太发达,最多就是给邻居下个毒,半夜到敌对的部落杀几个人。

到了近现代,工业革命一下子改变了人类工具的进步速度,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从乡村搬进密集的城市。恐怖分子可以在广场上放炸弹,可以开着火车头去撞车,可以用开着飞机撞大楼,只要你豁得出自己的生命,总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去拉足够多的人垫背。恐怖主义从此成为一个明显的社会威胁。

这样,我就回答了前面的问题——为什么人类社会有这么多恐怖袭击的隐患——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一个副产品,有隐患才是正常的,没隐患说明你还不够发达。只要人类不打算时刻活在军事总动员的状态,不打算放弃现代文明,你就不能指望靠全面防御来解决恐怖主义的隐患。

恐怖主义的经济基础

1、经济问题

刚才我渲染了半天恐怖气氛。但实际上,至少对于生活在上海的同学来说,恐怖主义离我们是很远的。有多远呢?远到我们身边的安保人员对此都不当回事。

虽然人民广场地铁站每天都有发生一次911事件的潜力,但就我这几年观察,如果乘客坚持不把包放上安检机。十次有八次地铁安检人员也会无奈的放人过去。尤其是四五十岁的上海本地女人,20出头行李很重的年轻人,冲关成功率几乎是100%。但即便如此,上海地铁至今也没出事儿。我刚才举了好几种可能,都可以用挖掘机造成重大恐慌,但也没听说蓝翔技校招生要政审。这说明什么?说明不出事儿的原因不是隐患少,不是我们在硬件上堵住了恐怖主义的漏洞,而是这个社会在软件上暂时还能应对恐怖主义。

什么是恐怖主义的软件?我百度一下“恐怖分子”这四个字。首先跳出来的就是本拉登的照片。如果要给“恐怖分子”这个词加个前缀,绝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加“阿拉伯”或者伊斯兰这两个词。最近最火的恐怖主义组织就是中东那个推出哈里发的ISIS,它也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从整个伊斯兰世界招募人手。

伊斯兰世界是个很大的范围,西到大西洋边的突尼斯,东到太平洋里的印度尼西亚。这些国家有什么共同点呢?目前看来,和恐怖主义最大的相关共同点就是贫民多,失业率高。2005年的时候,全球经济危机还没发生,油价正在积极上涨,阿拉伯国家的失业率已经达到了14.4%。埃及的贫困率达到41%。按照今年9月10日的数据,阿拉伯世界的失业率是17%。其中西亚北非,年轻人的失业率在30-50%之间。就连沙特,失业率也有12%,和阿拉伯之春期间的印尼差不多。沙特女性的失业率就没法看了,有35%。

你们可不要觉得沙特遍地是石油美元,富到不用操心工作问题。实际上,沙特和所有国家一样,富裕的只是少数人。在这几年油价飙升的情况下,沙特人均GDP也只是2万美元,和上海相当,你们生活在上海没觉得遍地是钱,生活在沙特也不会。实际上,你们看到摆阔的贵族土豪越多,看到的豪车和私人飞机,说明其他人越需要工作来养家,沙特首都利雅得的郊区有大片的贫民区,比中国的县城差远了。沙特光王子就有好几千,为了努力赶上被这些王子拉起来的平均数,普通人还是很需要一份工作来赚钱的,要是这个需求得不到满足,他们可就要考虑别的选择了。

沙特这个例子还说明。阿拉伯世界的女性地位尤其低,失业率比男性高得多。这带来另一个效应,就是人口爆炸。女性不就业,被关在家里,经济上依附于男人,才能心甘情愿的生孩子带孩子,连续不断。要是女性有像样的工作,还能决定家庭事务,生一两个都会抱怨影响生活。所以就业充分的工业国不用搞限制生育,只需要鼓励生育。中国现在放开二胎,大多数符合条件的人都没去申请,比如我。但在阿拉伯国家,女性至今还被视为男性的附属品,所以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带来人口爆炸。整个阿拉伯世界,60%的人口在25岁以下,换句话说,你们去了阿拉伯国家会发现,一半的人口比你小。这么高的青少年比例,这么高的失业率,所以阿拉伯世界是恐怖分子最大的源头。

回到前面的问题,为什么明明我们周围处处是恐怖袭击的隐患,但恐怖袭击并没有明显影响我们的生活呢?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从中国进入工业社会,自从中国有了爆发恐怖主义的资格以后,年年经济繁荣,从我记事到现在差不多30年,中国GDP从全世界第12爬到全球第2,工业产值从全球第10增加到全球第一,而工业是最能吸纳就业的。从2008年经济危机到现在,全世界一半的经济增量都在中国。这些数字,你们可能觉得其中有水分,但无论如何,在今天的中国,只要你勤劳,四肢健全,找个体面的工作不一定很容易,找个月薪稳定在几千块的普通工作易如反掌。这就是恐怖主义无法明显影响中国现代社会的根本原因。反过来说阿拉伯世界,他们通过卖石油,不劳而获地把整个社会拉到了现代化社会的门槛上,建起了现代城市,普及了工业化工具,让这个社会有资格产生恐怖主义,然后他们的经济停滞了。所以恐怖分子遍地。这一轮油价下跌后,我们还会看到更多的中东恐怖主义新闻。

2、还是经济

这些年伊斯兰教、阿拉伯人的恐怖主义闹的凶,有的人就换了个思考方式——反正恐怖主义都是伊斯兰教干的,都是阿拉伯人,是中亚人种干的。干掉这个宗教,消灭这个民族不就得了吗?

宗教文化问题我后面会谈到,这里能不能搞定宗教且不说,就说没有伊斯兰因素的恐怖主义,例子也到处都是。比如说刚才说到那个高铁上放障碍物的,他就没有什么宗教因素要搞恐怖主义。他之前还在广州搞了公交车纵火,烧死2个人,重伤几十人。从2008年到现在,能上全国新闻的公交车纵火或爆炸案已经发生了10起,厦门和成都两次都烧死了几十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两次袭击中,当事人都是汉族,自己都当场烧死,是标准的自杀性恐怖袭击。这显然不是宗教和民族问题。

从中国的具体情况来看,中国有许多少数民族,新疆也有很多,甚至信仰伊斯兰教的民族也不少,比如哈萨克、回族、柯尔克孜族。但大多数恐怖主义和维吾尔族相关,这说明伊斯兰教也不是决定性因素。实际上,南疆维族自己也未必真的对教义很在乎,维族年轻人喝酒的比例,恐怕比平均水平还高一些,维族特产也包括一种叫木赛来斯的葡萄酒,而古兰经是绝对禁止喝酒的。

维族聚居区,也就是南疆,和其他民族最大的区别。还是就业率和经济问题。从人均GDP来说,地广人稀的南疆是中国最低一档,比贵州还穷,和甘肃几个生态崩溃的地区相当。这样的地方失业率高是个必然。顺便说一句,这里的生态并不太差,伊犁等地方可以说是千里沃野,比中国大多数地区的资源水平可能还好一些。

失业率高,就该外出打工。但维吾尔族也是1000万人口的大民族,相当于内地小半个省了,但外出打工的人数还不如内地几个大县。如果把县作为一个经济体来看的话,在2000年-2010年之间,中国起码有1/3的县靠打工者汇回来的钱维持整个县的经济平衡,不至于流出的现金多于流入的现金。维族在这1/3的县里也算落后的,偏偏在打工潮中还落后,产生今天这种局面也不奇怪。

为什么呢?这和打工者的特性有关。

打工这种事,往往是以老乡带老乡的方式扩张的。因为农民对外面的世界缺乏认识,不会贸然地付出时间和金钱去寻找合适的工作机会。一般是老乡发现了某个地区、某个行业或者某个工厂,发现这里能提供稳定的工作机会,然后回去发动老乡来干。春节回家的时候,老乡之间也会交流,发现你那边不错就跟过去干。

像我老家,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县,就有上万壮劳力在西部的钻井队干,这就是最初几个人带动的结果。北京天津近郊,有许多新形成的棚户区,一个片区里全是老乡,来自一个县甚至一个村,做同样的小生意。农村从没出过门的年轻人到这种新形成的村落里生活,就像在老家一样自在,还能赚钱,这就是先出去的打工者给同乡降低了打工门槛。

现在高铁这么发达,铁路收费这么便宜,为什么相对收费贵,时间长的大巴还有生意做?就是因为中国打工者往往是成群结队出去,不是从家乡出去就均匀分散到全国各地。在这些打工聚居区和老家之间,需要大巴做点对点的交通,让他们不用换车就能带许多行李,直接从村口工厂宿舍。大家可以观察一下大巴车头上印着的起终点。过去十多年,许多大巴的起点不是某市,甚至不是某县,而是某个县的XX乡、XX村。终点也往往不是某个大城市的中心客运站,而是郊区某个偏远客运站甚至城中村。这样的大巴能盈利,说明他们基本不靠沿途客流,全靠点对点的交通。而这种运输线的存在,也说明了先出发的打工者给同乡开创了相对廉价、方便的交通线,让从未出过门的年轻人也能到大城市赚钱。只要你还能看到这种从某县某乡开到某个大城市郊区的大巴,只要你在城市边缘还能看到几十个打工者聚在一起,带着大量行李等车,就说明中国许多打工者还在以籍贯为单位生活,靠老乡关系寻找工作机会。

回头说维吾尔族的打工问题。南疆是和中国发达地区距离最远的一处人口密集区,维族人打工还有语言障碍。可以说,从地理和文化上看,这里本来也应该是外出打工最难的地方。然后我们考虑上面那个打工者互相引领的因素。可以说,在劳动力市场上,一个地区错过一步,就会步步错过。80年代末90年代初没人领头出去打工,没有在打工潮的早期培养出这种点对点的交通线和信息流,接下来敢走出去竞争的青壮年就越来越少,和其他地区劳动力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这个问题积累了二三十年,就会对地区经济产生很严重的影响。80年代初,中央错误地废除南疆的强制汉语教学;年南疆铁路修到库尔勒就停下来,这都是后来南疆出大问题的重要因素。

3、下岗与砍刀

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维族独有的问题。只能说在维族地区比较严重。

大家对砍人的威胁最直观地感受应该是今年昆明火车站的恐怖主义事件。但在我的记忆中,对砍刀威胁更直观的认识是90年代到2005年前后全国的治安崩溃,以及黑社会借着帮政府拆迁的机会迅速崛起、半合法化乃至和基层政权结合。那个时候民间有一个著名的打油诗,总结中国四大害,就是公检法、地国税、东北小姐、黑社会。为啥要强调东北来的妓女和黑社会呢?就是因为那段时间东北大下岗,同时经济崩溃,整整一代青壮年没有出路,在本地打零工一天赚不到10块钱。尤其是县城和镇上的工人后代,连土地都没有,如果考不上大学,又想给家里赚点钱,最直接的出路就是到内地卖淫和砍人。

卖淫不说了,砍人往往就是跟上在各地已经“混社会”的头领,去霸占各种边缘行业。给开发商拆迁,打砸抢算是高档工作,一般就是霸住搬家、农产品收购、小商品市场等边缘性行业,收保护费和提成。有人不服就打,有同乡团伙来竞争就砍。一般市民看到的是这些东北口音的人每天在地盘上闲逛维持秩序,在各种大排档喝酒打架,也能听说这些人聚在一起几十人拿刀乱砍。直观的感受就是:“黑社会都是东北来的”。

其实许多黑社会的本地化色彩很浓,只是那几年东北青壮年供应充足,在十几个省份的黑社会一线冲杀,所以给人很深刻的印象。这期间无论是抢地盘的斗殴,还是反抗黑社会引发的冲突,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砍死在城乡结合部,也不知道有多少东北男青年再也没回到故乡。你说这算不算恐怖主义?

我说也算。因为从动机上来说,东北汉子虽然个头大一点,但也不是凭着能打,不是因为学过武术才出来吃这碗饭的,而是因为对自己的生活绝望,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才出来混社会。我不相信当地的人真的就打不过东北人,更何况人多。大多数向黑社会让步的人只是因为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放弃自己的正常生活,不会像他们那样玩命,才允许他们在正常行业的利润中拿一部分的。所以,他们符合恐怖主义的“亡命”、“用不要命来换取让步”特征。

从效果上说,黑社会得到充足、廉价的打手供应,让城乡结合部的治安失控,带坏了许多本地中学的风气,威胁了市民的正常生活,而且也提高了市民的生活成本。这当然可以算高失业率带来的恐怖主义。

实际上,当年遍布全国的东北黑社会和现在的维族恐怖分子,不仅在效果上像,在起因上也有一定的关联。打开中国地图,我们看到,东北和新疆是两个明显的突出部,和内地发达地区都有一定的交通障碍。90年代普遍的国企破产和大下岗,对东北和新疆都有非常大的影响。东北的惨状我就不说了。关于新疆,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些数据:

“1995年新疆城镇就业人口349.7万人,5年后的2000年反而下降到318.4万人。这5年间,国有企业就业人数减少了58.6万人,集体企业就业人数减少了14.7万人,公有制企业就业人数合计减少73.3万人。而2000年全疆城镇人口也不过624万多一点。

在采掘业、制造业、电力和煤气及水的生产和供应业、建筑业这4种行业中,少数民族职工总数由1997年的18.5万人下降到2002年的11.3万人……从1990年到2010年的20年间,维吾尔族15岁以上人口中“生产、运输设备操作人员及有关人员”(即产业工人)比重持续下降。尤其是2000至2010年间,维吾尔族产业工人不仅比例从5.89%下降到4.55%,实际人数也从26.5万人下降到24.9万人。而此期间,维吾尔族15岁以上的“未就业人口”总数从134.8万人增加到177.7万人,增幅为31.6%。”

1990年到2010年是中国全面工业化的20年。这20年开始的时候,在内地县城当一个工人还是很荣耀的职业,需要求人送礼才行;到这20年结束的时候,到流水线上当个工人,每月按时拿工资是内地年轻人最底限的选择,是没有其他出路才去干的事情。但是,这从上面的数据看,维吾尔族的工业人口不仅没有跟着整个中国一起增长,反而收缩。此消彼长,和内地整整拉开了一个时代。这就是恐怖主义的经济土壤。

还是看中国地图。东北和新疆都是中国本土的突出部,但东北的铁路发达,新疆到上周才有第一条高铁;东北到内地可以坐几百公里的火车,或是坐几个小时的船,新疆只能是坐几千里火车或者飞机;东北人都说汉语,南疆的维族年轻人因为80年代的反动政策很多不通汉语。所以,同样是90年代大下岗,同样是年轻人没有出路,东北通过20年的转型虽然还不算发达地区,至少已经不再输出砍人的黑社会了,南疆的问题却一直没解决。但同在一个国家,我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说东北人是同胞,新疆人就不是。同时,绝不能把整个少数民族当敌人,更不能歧视。恐怖分子的幕后黑手就希望能制造出民族歧视和民族仇杀。

4、客观看待落后民族

从社会发展层次来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发达工业时代,维族地区还停留在农业时代,我们和南疆的差距已经不仅仅是经济了,还有文化。我们到南疆去看,他们不仅是穷,而且似乎也没有打工赚钱的意识。懒懒散散,有钱就花,没钱就闲着。于是有人下断言,说他们懒,他们狡猾,他们天生就想不劳而获,活该受穷。

这话我听着很耳熟。因为90年代初,几乎所有报纸说起那些吃救济的山村,都是一样的口气,抱怨他们把扶贫的牛杀了吃肉,把扶贫款换酒喝,说他们吃救济是天生的。你们在座各位可能没有记忆,但你们可以去问问你们的父母,当年的报纸,当年的杂志是不是经常这么归纳中国贫困问题。

实际上呢?实际上这话也不算夸张。90年代初,我对中国农村的记忆,最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遍布台球案子。一个几百人的小村庄,也就是百十个青壮年,往往就有三四个爆满的台球室,壮年劳力天天围着这里打球聊天,生很多孩子,就是不出去打工。实在娶不上媳妇就琢磨着卖房子,花钱买一个。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这些人的后代去抱怨少数民族地区了。可见对所谓“劣根性”的抱怨无助于解决实际的问题。

从国外横向比较来说。伊朗是最强大的伊斯兰教国家,信奉比较激进的什叶派,还是全世界几乎独一无二的神权国家,宪法就规定了由宗教领导人掌握最高权力。只有梵蒂冈这个弹丸小国有类似的神权结构。这样一个国家,偏偏没有内部恐怖分子。你用伊朗+恐怖分子当关键词,百度一下,会发现第一页全是伊朗抓恐怖分子和杀恐怖分子的网页,或是以色列对伊朗发动恐怖袭击,到处搞暗杀的消息。为什么呢?

因为过去的20年,伊朗是唯一工业经济增长可以和中国相提并论的国家(不考虑那些人口几百万以下的小国)。伊朗的人均GDP还比不上沙特,但已经是工业最发达的中东国家。在社会发展上,伊朗已经从人口爆炸转为人口收缩,以至于从2012年开始,伊朗废除了计划生育,转为鼓励生育,否则他们的人口在下一代人将转为减少。现在连美国都要拉上伊朗一起搞反恐,打击逊尼派的ISIS。这说明,即便在中东,即便在伊斯兰教国家,只要能做到充分就业和分配相对合理,恐怖主义也根本扎不下根。

我再举个有趣的例子。二战的时候,纳粹德国占领了捷克,派去的海德里希很有统治手腕,不是一味的镇压,也不是让捷克人当二等公民。相反,他以外来征服者的身份,不受本地原有的利益集团束缚,反而能更好的组织军工生产,在提高效率的同时给工人多发福利,增加食品供应。捷克的局势很快就安定下来,甚至觉得融入轴心国体系也不错。

这让流亡到英国的捷克政府很担心,让英国人也很担心。因为捷克是一个中等工业国,这样的国家失去反抗精神,心甘情愿地加入轴心国的生产,是一个大麻烦。所以,一定要杀掉海德里希,而且要通过刺杀的方式来刺激纳粹德国,让德国进行屠杀报复,再激发捷克人的反抗心理,给游击战创造机会。最后,英国训练的捷克伞兵用带有肉毒杆菌的炸弹干掉了海德里希,果然激发了德国的屠杀和捷克人的反抗。

抛开政治立场,刺杀海德里希事件在正反两面对今天的恐怖主义问题都很有借鉴。归根结底,经济问题是恐怖主义的基础。共产党宣言最后一句话是“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对于恐怖分子来说,得到整个世界的许诺可能是虚幻的,但如果他们连个无产者都当不上,打工的机会都没,那么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安宁的确对他们没什么意义。破坏的时候,他们既没有心理负罪感,也不会顾忌惩罚和报复,任何能提供心理安慰的极端主义都可能动员他们去搞袭击。

极端主义的理论,在我们看来很荒谬,不能自圆其说,其实对于大多数阿拉伯人,对于大多数维族人来说也一样。但恐怖主义本来也不需要动员所有人,只要动员一小部分人舍生忘死,就能恐吓剩下的民众,制造民族隔阂。一旦普通民众开始搞相互仇杀,相互歧视,乃至于开除对方的国籍。极端主义者的目的就达到了。

但这里还有个问题。如果说穷和失业就能给极端主义提供土壤,那么过去更穷的时候,为什么极端主义不那么厉害?我们现在看到新疆维族的年轻人没有出路,但他们至少还能吃饱饭,还能穿上整齐的衣服。过去农业社会的时候,维族年轻人辛苦一年,也就是勉强吃饱,勉强有衣服穿。现在怎么说也比那个时候过得好了,为什么他们反而更极端了呢?

这个问题其实提给90年代的东北也一样。下岗时期的日子是苦,但毕竟也能保持一个底限的城市生活,也有房子住,比五六十年代建厂的时候,比招工之前还是要强一些。当年能吃饱高粱米饭就满意,现在日子清苦一些,单调一些,为什么就宁愿把命交给黑社会呢?

这说明,经济基础固然重要,但也必须考虑经济基础的表现方式。接下来我们考虑经济基础之外的问题。

对恐怖主义的全面进攻

1、不止是经济问题

大家都听说过马斯洛那个需求层次理论。当然人的生活多种多样,是不是每个人都严格符合他那个需求金字塔不好说。但总的来说,人需要先吃得上饭,冻不死然后再去寻求精神生活,这个顺序是不会差的。

直到我的祖父那一代人出生的时候,大多数中国人可以说都在马斯洛金字塔的基层,能保证每天吃粗粮吃饱,到冬天有一件新棉衣就足够对大多数邻居骄傲了。这时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固定的社区里,交通不便,一辈子也未必会去几次县城。所以,一方面普通人没有多少心情去考虑精神生活,另一方面他们也只能接受眼前的生活,别无选择。那个时候的宗教,除非是在社会崩溃的情况下,否则对普通人生活的影响,反而不像我们现代人想象的那么强。这一点在全世界都一样。外来的政权征服一片地区之后,只要有能力把僧侣和知识分子换一遍,普通人对新宗教的抵制一般不会持续多久,反正信仰那东西他们的生活里也占据不了多重的位置。

近代以后,化肥和现代农业技术开始显著提高农业产量,工业消费品,尤其是纺织品越来越廉价,普通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容易了。在中国的农村,也包括西部的农村,这个转变发生,也就是最近2代人的事情。

这个转变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吃饱肚子很容易,穿上衣服也很容易了,再存点粮食,你的安全感也有了,但是更进一步很难。因为廉价的化肥和纺织品是工业社会溢出的福利,但要是获得更多的消费品和服务,你必须自己也卷入工业生产才行。如果不能卷入呢,农村的过剩劳动力只能带来一项福利,就是闲暇。刚才我提到,80年底末、90年代初,中国农村到处都是台球桌和超生的孩子,就是因为打台球和造孩子是他们仅有的娱乐。

在各个年龄段中,少年受这个转变的影响最大。因为农业社会是没有少年这个概念的,你还不能干活,你就是童年。你能干活了,你就是少年。现代的农村不需要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下地干活,连辅助性工作也不要你干。半大孩子的闲暇和精神生活缺口才是最大的。

在大多数内地农村。壮劳力很快被城市繁忙的工业经济吸走了,孩子被送进了寄宿制的中小学,不会给你那么多闲暇。少数没有被这个体系占据的人,就是我们每天都在新闻上看到的留守儿童、留守少年问题。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农村始终停留在90年代初的样子,如果一个地区大多数壮劳力和青少年既没有外出打工,也缺乏升学的机会。如果大多数青壮年的精神生活和留守儿童差不多,这个社会会怎样?

先不用到维族地区找答案。就到河南、河北、山东去看,到我们的中原地区去看。这些地方正好夹在京津城市圈和长三角城市圈之间,周边缺乏有活力的中心城市,本省也几乎没有211、985大学,高考改变命运的机会很小。因此某些农村积压了一大批壮劳力和青少年,他们走不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是邪教爆炸性发展。在flg退潮后,几十种邪教像野火一样在中原省份的农村蔓延,互相促进也互相敌对,动不动就举行几万人的宗教活动。今年11月17日南方人物周刊第40期就对这些农村邪教活动做了一次专访,推荐大家找来读读:

在已有的潜在信徒瓜分完毕之后,这些邪教经常互相展开定点清除活动,把对方的骨干绑出来,不投降就分尸,就灭门。前一阵子在山东肯德基,东方闪电那几个人一言不合就要打死人,实际上就是因为他们平时对使用暴力已经习惯了。肯德基死人我们看得到,在这些年基层失控的农村因此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家庭,我们平时根本不在意。一个几百骨干,几万信徒的邪教,教主很容易聚敛上亿的资产,在大城市买几十套房子。这等于彻底吸干了上万户农村信徒的流动资金,孩子不能上学,老人不能看病。你们说这算不算恐怖主义?我看也算。

只是内地农村毕竟人口总量大,卷入现代经济比较快,这个问题平均起来不算太严重,所以农村的邪教问题虽然前景堪忧,但暂时还没失控。南疆的问题是整个地区没人出来打工,所以宗教泛滥,所以极端思想垄断精神生活空间。毛主席怎么说的,“文化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现代经济没能占领中国落后农村的闲暇,基层党组织废了,极端思想侵入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当然了,现代社会就算没有精神生活,还有廉价娱乐业能占据人的闲暇。据我观察,各种网游尤其是收费网游,很大的一部分市场就在留守儿童身上。因为这是他们少数消费得起的精神生活。实际上,这些年农村的警力非常紧张,治安问题能维持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青壮年外出打工,家里无所事事的少年都挤到镇上的网吧了。维族地区的问题是,他们还消费不起网吧、消费不到网吧呢,我有个朋友曾经开玩笑,在维族地区援建几千个免费网吧,恐怕比任何维稳投入都更解决问题。

2、拿什么占领文化思想阵地

当然,我那个同学的建议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因为现在南疆的基层已经失控了,甭说网吧,连亲政府的的阿訇都不敢随便离开军警控制区。更何况网吧这种廉价娱乐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一旦人们厌倦了批量制造的娱乐,其实更容易寻求在哲学上高一层次的精神需求。现在ISIS许多兵员,就是在西欧北非大城市里玩游戏玩腻了的青年,前几天我还看到一个玩“使命召唤”玩腻了,主动去中东参加恐怖主义军队的例子。

打个比方,为什么政府要禁止大麻?大麻本身无害,但很容易让年轻人习惯于用物质来直接刺激神经系统,让年轻人更倾向于使用真正的毒品,让真正的毒品吸起来更爽。网络游戏就是精神上的软毒品,如果拿电子游戏用于维稳,就像政府免费发大麻,用来抵制海洛因和冰毒。一时可能有用,最终必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极端主义宗教做了免费广告。

归根结底,人是一种需要精神生活的高等动物。只有意识形态才能对付意识形态,只有思想能对付思想。自古用暴力对付思想的尝试,很少有成功的,尤其是在你不可能用屠杀当手段的时候,暴力无论如何不能解决问题。

从意识形态入手,不是说管那些意识形态的标志。比如说现在新疆留胡子的越来越多,穿长袍的越来越多。你跑过去宣传,说没必要留胡子,没必要穿长袍,有的地方甚至派警察出去,在大街上给人剃胡子,禁止穿长袍的人进入公共场合。这种做法已经不是无效了,简直就是愚蠢!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留胡子?为什么穿长袍戴面纱?是为了符合教义么?错了,他们喝酒的时候怎么不想到教义?怎么不想想默罕默德的圣训?他们和山东、河南那些追随邪教的农民一样,不是真的离不开上帝,只是面对现代社会不知所措,正在摸索着寻求自身的定位,想找一些文化符号来安慰自己。极端主义先占据了这些精神空间,本来还没站稳,他们自己也吃不准到底留胡子,穿长袍能不能解决问题。现在你公开禁止,好了,证明了留胡子穿长袍是很有意义的根本问题,必须坚持。我对一个朋友说,这就是中国版的《一个国家的诞生》。政府这种措施就是帮助极端主义在制造现代民族主义,巩固恐怖主义的精神生活。

政府这种办法错在哪?还是错在用暴力对付思想问题,而且只对付思想问题的皮毛,不敢触及本质。如果你能用思想对抗思想,挖出恐怖主义的思想根源,这些皮毛问题会自然消失。如果你挖不出思想根源,也解决不了经济基础,只搞这些皮毛问题,那连扬汤止沸都算不上,弄不好就是火上浇油。

下一个问题是,用什么样的思想武器去对付他们?

从现在政府的操作来看。是企图用所谓可控“正经”宗教去对付极端主义宗教。政府出钱给他们修清真寺,鼓励所谓传统民族服装,培养所谓的正教阿訇,给他们报销去沙特麦加的机票钱。中东最野蛮最极端的瓦哈比教派,在中国政府登记后,可以到处撒钱传教,这似乎算是用思想对付思想了。

不过,就像我前面说的。农业时代的信仰和现代社会的信仰根本不是一回事。农业时代大多数人没什么闲暇,也没有什么文化水平,宗教意识再强烈,也只是平民生活中一小部分。现代人的闲暇,现代普通人考虑精神生活的层次,现代人接受宗教思想之后的行动力,都已经超过了古代的一般僧侣层次。现代的传教骨干放到古代,都可以进史书。

这是传统宗教完全没有应付过的现实。所以,暂且不论支持传统宗教有没有好处,在纯粹的技术层面,这些传统宗教也完全没法和现代极端主义宗教竞争。现代这些看起来很土的邪教,这些初中小学文化的教主,要是带着自己的几十个骨干穿越到古代,很容易就成为一代宗师,能赤手空拳创造一个宗教,甚至取代穆罕默德,让耶稣下岗,搞一个世界性宗教也可能。

所以,政府所谓“用思想对付思想”,首先错在了定位。政府潜意识里总以为自己在和传统在斗争,总想借用另外一部分传统力量给自己撑腰。实际上政府对付的是一种现代社会的产物,用旧手段去对付是完全行不通的。至于眼下发掘什么儒家传统道德,搞传统文化教育,读四书五经,那根本就是笑话,我这里也就不多说了。

3、什么样的普世价值

所谓思想斗争,首先你得认为自己的思想是正确的,是适应现代社会的,是应该取代对方的正确价值观。在这个基础问题上讲多元化是行不通的。我可以宽容你,但你必须尊重这个宽容的基础,也宽容别人。这个共识,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普世价值。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这样一种东西。如果天生的把自己定位为反普世价值,那极端组织在发起恐怖袭击之前,都可以用多元化来为自己辩护。我们前面说了,现代社会到处都是漏洞,而且不可能都堵住。你每次都等到极端组织动手了,才进行干预,永远是消极防守,是不可能阻止恐怖主义蔓延的。

反过来说,中国政府不敢提自己的普世价值,我们照搬西方的普世价值行不行呢?目前看也完全不行。欧美在对付恐怖主义上,没有什么好经验供我们学习。实际上,现代恐怖主义倒是从他们那边发展起来的,他们也经常会支持恐怖主义实现自己的目的。

具体分析起来,欧美普世价值的基础就是自由主义。政府是世俗的,中立的,大家宗教自由,行动自由,但必须在公共事务中互相宽容。

这里首先的问题是,我凭什么要接受你这套体系?过去的政府都有国教,动不动搬出上帝来做最终权威。政府推行的具体法律条文可以解释,但道德体系本身不容质疑,我就是要无条件推行。现在大家都知道没上帝了,起码政府自己不拿上帝说事儿了,那么我凭啥相信你的体系是正确的?

第二个问题是,普世价值讲究宗教自由和宽容,但如果我的宗教教义就是不宽容呢?我不容许异教徒侵犯我的教义,我认为你必须尊重我这个教义,你怎么办?尤其是自由主义不管家族内部的事情,甚至连社区内部的事务都让你们自治,结果就是在宽容的气氛下,不宽容的极端组织日益发展,直到彻底破坏社会秩序。

第三个问题是,自由主义不仅仅是一套政治秩序,更是一套经济秩序。自由主义不管贫富分化和失业问题,你混得不好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失业是你自己的问题,你竞争不过别人没理由找社会负责。这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候还好,经济增长一旦减速,没有增量来安抚穷人,立刻就为恐怖主义提供了肥沃的经济土壤。

所以我们看到,现在伊斯兰恐怖主义在欧洲,在美国已经是个显著问题了。美国这些年经济增长快,人口密度低还好一些,但还是出了911这种事情。西欧各国的部分移民区,无论是中东移民还是东欧移民,都是警察毫无办法的犯罪高发区,都是中东恐怖组织的人力仓库,平时则窝藏各种非法生意。对付这种现象,欧美实际上就是两个办法:

1 放任,随便你。因为自由主义经济制度下,有钱人给自己雇保安,中产阶级去住房产税很高,保安很多的高等社区。穷人社区的治安混乱就随便你了。时不时来个恐怖袭击,可能还可以加强统治的合法性。有一段时间,普京的支持率只要一下降,高加索恐怖分子就会恰到好处地来一次袭击,让俄罗斯人死掉几百人之后,更加支持强权统治。这未必不是情报系统定期放松监控的结果。

2 彻底的高压统治,消灭个人自由。这就是欧洲极右翼现在主张的观点。对恐怖分子所属的社区进行无差别报复,搞民族消灭,搞宗教战争,对个人生活进行全面监控,甚至搞白名单制度。就是说,你只能干政府允许你干的事情,而不是仅仅避开政府禁止的事情。这就是斯诺登正在揭露的事实,是俄罗斯政府在中亚的统治方式。过去俄罗斯政府搞不定车臣,现在普京把那边一些军阀的任命永久化,实际上就是搞贵族制度,搞土司制度,让土司自己在内部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在一个国家有主导民族和强大的军事-经济贵族统治集团的时候,这种事未必干不成,但问题是,这样做下来,自由主义就把自己否决了。

当代的西方实际上就是在这两种选择之中摇摆。最后社会的发展趋势就是两种措施的混合。不是说黑色白色混合成灰色那种混合,而是围棋的白子和黑子倒在一起那种混合,社会可能这一块是高压统治,那一块是自由放任,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欧美经济,尤其是欧洲的经济进一步衰退,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4、拖不得

说来说去,目前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让我们照抄。但我们也不能坐等。因为恐怖主义对中国的现在,尤其是未来已经构成了很清晰的威胁。

前面咱们说经济基础是恐怖主义的根本。现在的问题是,中国正在进入经济减速期。半年前还用来证明经济没问题的“克强指数”,现在已经不太敢提了。过去几十年,富人占有了大多数经济存量,把经济增量中的一部分分给打工者,解决了社会内部矛盾。现在经济增速下来了,怎么办?因此引发的社会问题怎么办?本来就没赶上打工潮的落后地区,少数民族怎么办?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中等收入陷阱就是来了。

2008年之前,一般的看法是,农村还是经济的减压阀。打工者实在不行,可以回老家去。现在看来,这个假设完全不成立了。打工者宁可在城乡结合部租房,也不愿回老家住自己的房子。他们,尤其是他们生在郊区的子女,完全没法接受一切靠自己的农村生活,根本离不开城市生活的便利。换句话说,农村社区已经完全没用了,新一代人在经济减速时期的经济需求、精神需求都要用全新的方式填补。社会主流不填补这个空间,自然有人来填补。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尤其是现在大学生和技术人员的供应已经很充分了。他们的技术或许不能让他们获得高薪,但肯定可以让极端组织的破会力成指数增加。眼下的极端组织里面,找个能开车的都算技术人员。这是恐怖主义的破坏力至今限制在局部地区的重要原因。如果经济减速和精神生活空虚把一部分技术人员卷入恐怖主义。从我今天最开始讲的那些技术可能性来看,未来必然还有更大的问题。

再进一步说,实际上恐怖主义现在已经很影响经济了。我小的时候,幼儿园放学是我自己回家的。小学要接送,那是闻所未闻。现在,任何家庭,有谁不接送小学生上下学的吗?任何小学,乃至中学,到中午晚上放学时都必然是堵车的源头,都必须有交警和民警到场指挥。这意味着,要保证孩子吃饭,保证接送,一个家庭起码要有一两个人为孩子服务,没法上班。家里如果有退休的长辈,身体还好,那还好办,如果没有,那就要往往耽误一个人的工作。你们过几年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在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人口总量开始下降的今天。这肯定是对经济有显著影响的。从原因来说,这里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现在对孩子的犯罪太多。尤其是最近连发对小学,对幼儿园的暴力攻击,就是个人恐怖主义。如果大家还把新疆当我们的领土,把那些离邪教很近的公民也当同胞,承认经常出现个人恐怖主义的底层也当成我们社会的一部分,如果我们不喜欢把全部的个人隐私都交出去,放弃太多的个人自由,就必须考虑一个对恐怖主义的全盘解决方案。

这个问题,别的国家没解决,我们这个最大,也是最新出现的工业国必须解决。因为我们在变成工业国,在变成最大工业国的同时,人均水平还和发达工业国差很远。如果中国就此停住,问题不会更少,而是会更多。到那时候,恐怕连现在的水平都维持不住。

工业社会发展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前面说过,阿拉伯国家的石油把他们推进了现代世界,但没有建设一个能自主进步的工业化社会,所以炸弹和内战成了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搞阿拉伯之春,年轻人互相串联,靠的是中国造的山寨机和华为、中兴公司的基站,换句话说,阿拉伯之春的硬件是中国出口的。我们在国内也普及了类似的硬件,我们在工业化的阶梯上比他们爬的更高,潜力更大,一旦遇到进步障碍,风险也更大。

所以,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一方面要保证工业经济继续高速增长,另一方面也必须设计新的软件,增强社会的抗风险性。前苏联地区自解体以来,已经爆发了十几场内战,出现几十次大屠杀,这就是我们眼前的教训。千万不要觉得繁荣的社会下面没有危机,千万别觉得过去几十年没问题,按照这条路走就能万事大吉。

有句话叫人生识字忧患始。忧患不是我们读了书才产生的,而是我们了解社会之后发现的。各位既然能在周末晚上的大好时光来听我谈恐怖主义,也是希望对社会有深入了解的人,不应该把思想停留在社会的表层。我们享受了这个社会的繁荣,也希望这个繁荣能长久下去,所以才要仔细研究社会繁荣的基础是什么,有没有潜在的危机。

仔细研究下来,现代社会繁荣的基础实际上有很多在工业社会之外,比如资源,比如环境。还有一个基础,就是稳定、相对简单的社会环境。任何社会在经历工业化之前,结构都是很简单的,进入工业社会后开始复杂化。一旦工业化进程停滞,这种复杂化就很可能带来恐怖主义问题。完全可以说,工业化早期的简单社会和高发展速度也是一种会“过期”的“不可再生资源”。这些资源曾经是我们眼前这个繁荣社会的基础。现在这个基础消耗光了,社会变复杂了,粗放型高速发展也要结束了,恐怖主义的潜在威胁就开始走向前台。这就是我今天谈的主要问题,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在思想上未雨绸缪,重新为繁荣的工业化社会打造社会基础。

5、方案?

从前面看,潜在的恐怖主义实际上是没法从硬件上杜绝隐患的,只能通过软件来解决。否则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用什么办法来解决呢?我承认到现在为止,我都是在提出问题,而不是回答问题。这么大的问题,让我一个人来回答,本身也不太现实。但是,我可以把我高考的经验捡起来,用排除法试着回答一下。

从经济基础来说,解决方案必然要包括经济平等的因素。不管原因是什么,你把一部分人抛到经济主流之外,就必然会给恐怖主义提供土壤。所以,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资本主义发展模式是绕不开恐怖主义的。必须由国家干预经济,还不能是社民党发福利那种模式,因为光是保证吃饱喝足,用养猪的模式养人,反而是给恐怖主义增加土壤。必须让所有人都参与生产,在生产的基础上进行分配才解决问题。

从意识形态来说,现在科学发达,肯定不再是搞国家教会,用上帝忽悠人的时代了。我们必须基于世俗社会重建普世价值,建立一个没有上帝,没有神,没有天堂地狱,也能让大多数人信服的社会。这样的东西,我上中学的时候学过,叫唯物主义信仰。

从具体操作来说,再好的经济政策,再好的意识形态,也是基层组织操作出来的。新闻联播里面说的再完美,比不过传教士天天在你身边装神弄鬼。半夜一个人想起哲学问题睡不着,你要找个人忏悔,要谈心,无论这个人是牧师还是党支部书记,他都能影响你的思想,都有极大可能说服你改变价值观。

这几个特征摆到一起。大家很清楚了,我们需要一个有活力的社会主义革命政权。实际上,中国在毛泽东时代,的确很彻底的解决了极端主义宗教问题,解决了恐怖主义问题。但是呢,我们也知道,毛泽东时代最后自己维持不下去了,不变不行。也许后来发生改变的方向未必是正确的方向,也许转型带来了许多新问题,但无论如何,毛泽东时代自己把自己解决了。所以,照搬过去的方案肯定是行不通的。

再其次,毛泽东时代实际上只是刚刚给中国的工业化做了一个序幕,给大家打开了现代化社会的大门。我今天前面讲了两个小时,主要说的是什么?我说恐怖主义的表现、恐怖主义的威胁、恐怖主义的土壤,这统统是发达现代社会的副产品,是过去任何时代没应付过的挑战。你照搬一个工业时代门槛上的旧体制来解决发达工业社会的新问题。我看肯定也是惹麻烦。

所以,到最后我还是把问题留给了大家。就我个人而言,我相信解决恐怖主义这个任务是新时代社会主义运动,或者说共产主义运动的一部分,我们肯定需要一个升级版的社会革命来解决恐怖主义。新型的普世价值、公有制为主体的经济、平等的分配机制则是这个方案不可缺少的必要条件。但落实到具体方案,要提出一个充分条件,这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坐在编辑部里能设计出来的东西,从设计到施工再到维护,这是需要所有人,包括今天在座的人解决的问题。我今天的演讲能让大家开始严肃思考这个问题,就算是没白讲。

谢谢大家。

(本文为作者于华东师大、中国地质大学两次演讲的讲稿汇总,对演讲内容略有修订。)

责任编辑:李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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