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彦:在叙利亚,朋友的朋友就是敌人?

来源:观察者网

2016-03-31 08:46

弥彦

弥彦作者

香港城市大学传播学博士在读

通常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然而最近叙利亚内战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似乎颠覆了人们的常识:同在对抗ISIS与政府军的立场上,一支名为“正义骑士旅”的反对派力量正被一支名为“叙利亚民主军”的库尔德武装打得节节败退。再给这个故事增加一些背景就会显得更加滑稽:正义骑士旅是CIA支持的武装派别,而叙利亚民主军的主要资助者是五角大楼。

好吧,难道在这里奉行的是“朋友的朋友就是敌人”吗?

还是先来看看故事的主角们

在叙利亚,判断一支武装力量是否得到美国援助,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他们手上的陶氏反坦克导弹;这种武器被美国人视为不对称战场上“改变游戏规则的力量”。到2015年底,已经有42个“通过审核”的武装派别(每个武装派别之下还有各自名号不同的所谓“旅”、“团”、“营”、“组”,当然具体的规模大小和这些自封名号并没有直接关系)从沙特阿拉伯领取这种装备,负责该行动的是CIA设立在土耳其和约旦的军事行动司令部MOC(Military Operations Command),当然也同时负责买单。由于这些武装派别要接受CIA的审核和监管,因此这份陶氏导弹的“销售记录”也成为当前了解叙利亚武装派别的主要资料。

陶氏导弹是识别叙利亚反对派是否得到美国支持的最直观证据

正义骑士旅(Knights of Justice Brigade :Liwa’ Fursan al-Haqq,推特账号 forsanalhak)大约拥有600至2000名武装人员,司令部设在Kafranbel镇,发源于叙利亚北部的伊德利卜省,但是受到ISIS的盟军努斯拉阵线的压力,目前主要转移至阿勒颇地区抵抗政府军和ISIS。

作为在2014年第一批接受CIA提供的陶式导弹援助的反对派武装,正义骑士旅参加过哈玛省和伊德利卜省的几乎全部主要战斗。尽管曾被爆出“强化绑架训练视频”以及“在接受CIA的资助之前也曾是努斯拉阵线的盟友”这样的黑历史,大体上正义骑士旅也算那种俄国人坐在轰炸机上怎么都找不到的、“最温和”的叙利亚反对派。

正义骑士旅之前去年曾在YouTube上传过一段绑架训练的视频,被与当时发生在叙利亚的自由军绑架美国人质并转卖给ISIS事件联想起来

相比之下,叙利亚民主军(SDF)的成分则要复杂许多。这个成立仅一年的年轻派系包括库尔德人的人民自卫联盟(YPG)、亚述基督徒团体和其他几个被统称为叙利亚阿拉伯联盟(Syrian Arab Coalition)的零散阿拉伯人组织——根据美国军方对《纽约时报》的说法,这个只有5000名战士的联盟是一个“美国发明”,它不仅没有具体的领导人,其中20%的战士还拒绝同IS作战。很显然,这锅大杂烩里的真正主导力量,还是四万名来自YPG的库尔德战士,其他几个掺杂进去的小团体不过是为了显示“代表性”和“多样性”的点缀。

SDF的组成部分,THE ARMY OF REVOLUTIONARIES来自“Movement of Steadfastness/Hazm Movement (Harakat Hazm)”的残余力量,这一组织也曾经是第一批接受CIA陶氏导弹援助的反对派武装

总体而言,当长期的国内族群矛盾通过内战的形式爆发之后,信仰、血源、地域、资金来源成为叙利亚派系划分的基础,同时根据对现政府、ISIS、民族自决、民主化和世俗化等不同问题态度的排列组合,形成错综复杂的“同盟-敌对”关系。各武装派别与其下属团体之间的隶属关系也处于“朝秦暮楚”的状态,比如叙利亚民主军目前名下的那几个装饰性的小团体,也曾作为其它武装派别的分支从CIA手中领取过陶氏导弹援助。

也正是因为如此,CIA认定的所谓“温和”反对派,也往往仅相对于上述某几个问题而言,但无论如何我们可以相信,事情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美国人也不想的——战争就是这么不可预料,各武装派别的起起落落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大国的强力干涉,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过去几个月里的俄国战机的持续轰炸,卓有成效地消灭了夹中间的其他势力,两支原本在相隔甚远的西部和东北地区各位为战的力量,怎么就碰到一块了呢?

俄军飞机的轰炸导致土叙边境地区出现了一块从Azaz到幼发拉底河西岸的权力真空地带,由此引发了库尔德武装与其他阿拉伯反对派的冲突

故事要从头讲起

“尽管是被‘支持恐怖组织’的借口推翻,但是萨达姆倒台之前的伊拉克并没有基地组织”,同这种已经非常熟悉的桥段一样,ISIS及努斯拉阵线等恐怖组织在叙利亚的泛滥也只能追溯到内战爆发之后。

考虑到2002年起,美国就将巴沙尔政权列入“邪恶轴心边缘”(Beyond the Axis of Evil),那么瓦解大马士革的统治其实是一项早已被确定下来并一直得以长期延续的既定政策,直接引发叙利亚内战的这一波“阿拉伯之春”,只不过是美国加强对叙利亚的渗透、颠覆活动力度的一个契机。

因此,一直到ISIS坐大之前,美国对叙政策核心都是如何瓦解现政权。根据当前美国对外情报活动体系,类似任务的指挥序列大体可以归纳为白宫——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ODNI)——中央情报局(CIA)。在CIA内,则是由国家秘密行动处(National Clandestine Service:NCS)下属的各地区分部在相关任务区域设置的MOC负责执行,派遣到当地的具体行动人员则主要来自NCS下属的另一个分支“特种行动分部”(Special Activity Division: SAD)。

其中,SAD的人马根据专业分工还可以细分为偏向于准军事化的直接作战任务的特种作战群SOG(Special Operations Group),以及偏向于煽动颠覆、情报操纵、心理战和经济破坏的政治行动群PAG(Political Action Group)——显然,后者就是CIA负责在叙利亚支援和指导各反对派的主要力量——美国没有正式启动对叙利亚内战的直接军事干涉时,CIA及其SAD几乎是总统唯一的合法(美国国内法)选择。

然而,随着2013年下半年ISIS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快速扩张,美国开始意识到正面临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复杂局面,即:在颠覆巴沙尔政权的初始目标尚未达成时,需要开始防范ISIS等恐怖组织趁机进入权力真空地带。对于前一个目标而言,CIA原有的广泛煽动、并尽可能多地支持各类反政府武装力量的实用主义策略就已经足够;就后一个目标而言,对抗一个颇具组织化特性的恐怖组织、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初具规模的新生国家机器,有赖于另一个具备同等组织能力和动员能力的实体。

但是,随着原自由军的联盟体系在ISIS冲击下的溃散,整个反政府阵营的军阀化已经不可阻挡。由此导致:一方面是CIA不得不继续对尽可能多的“友军”保持支援,否则“断奶”的他们将在各自为战的过程中逐渐被ISIS和政府军蚕食殆尽,这种结果显然有违于美国的既定任务;另一方面,美国宣布直接介入叙利亚内战的举动,虽然依旧称得上是雷声大雨点小,但国防部主导的军事力量作为“更重的筹码”的确被投入到这场赌局之中——这也意味着一条独立于原有的CIA系统的军方行动指挥链被加了进了美国对叙利亚的干涉体系,毫无疑问地使其变得更加复杂。

很显然,五角大楼的任务更加偏向于抗击ISIS,这在军方的历次声明中得到体现,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为自己挑选的主要合作伙伴是库尔德人。

从过去几年的经验来看,库尔德人既有成熟的政治组织和行政区划,历次同ISIS战斗中的较出色表现也与叙利亚自由军、伊拉克安全部队形成鲜明的对比。更重要的是,在库尔德自治区内已经开始推行的妇女解放、宗教自由、民族平等、地方自治、民主选举等显然也符合美国价值观的胃口,这种抵抗ISIS的“中流砥柱”对于美国军方来说自然最有合作价值。

另外,与CIA倾向于通过秘密渠道、特别是盟国军火库提供轻武器和反坦克导弹这种“费效比更高”且易于运输的武器不同,军方为身为少数派的库尔德武装慷慨地拿出坦克、火炮等重武器。然而,对以谋求民族独立为根本目的的他们来说,在实力得到大幅扩充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放过扩大地盘的机会,美军对此也基本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被库尔德人占去总比丢给ISIS要好。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今天发生在叙利亚的这一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闹剧,表面上是情报机构与国防部之间的协调混乱,但其背后的根本原因是美国无法统一且有效地协调自身在这一战场上的各个任务目标所导致的。正是因为无法回答“究竟是推动叙利亚政权更迭还是防止恐怖主义扩散重要”,美国不得不通过两个各有所侧重的执行主体——CIA和五角大楼——以实用主义的态度同时推进两个已然产生冲突的任务。

干涉主义往何处去

目前,美国对叙利亚的介入到了一种“不能更糟糕”的境地。

天时上:进入总统大选前夜,留给奥巴马政府的时间已然不多。

地利上:由于俄罗斯前一段时期的强力干预,政府军显然已经获得了稳定的战线,至此美国基本失去推翻巴沙尔的最佳机会,同时ISIS也透过难民潮广泛渗透至欧洲各地,并成功发动了一系列袭击,实际上是在中东之外开辟了恐怖主义的“第二战场”。

人和上:在几乎所有总统候选人都尽力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时候,强行推进上述两方面任务中的任何一个,不仅面临着战场上的失败风险,还必将招致国内各派力量的一致反对,因此维持现状、另请高明,也实在不是奥巴马谦虚的选择。

既然矛盾的政策必须将就下去,那么五角大楼和兰利各行其是,并由此导致各自支持的武装派别之间发生冲突就只是一个早晚以及多少的问题。

事实上,早在《洛杉矶时报》的正式报道发表前一个月,独立媒体BuzzFeed就爆料称:CIA支持的武装派别“Furqa al-Sultan Murad”正在遭受五角大楼支持的库尔德人的袭击,尽管这支武装的领导人在与美方联络人的会面中抱怨了此事,但是五角大楼却以“缺乏确定或否定的证据”为由对“反抗军派系间的潜在冲突”不予置评——当然,公开承认此事就意味着将当前对叙政策的自相矛盾完全暴露,身为官方机构,对由此导致今后报道上的偏差,是要负责的。但如果情况继续下去,这种放任自流的处置方式,实际上也使得除开巴沙尔政权,美国在当地将只剩库尔德人一个盟友,让占主体的逊尼派阿拉伯人站在自己一边、共同建立反ISIS联军的可能性也变得微乎其微。

其实,奉行干涉主义的美国在历史上并不缺乏成功操作地区局势的案例:颠覆一国政权对于CIA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在北方联盟的协助下,美军的重拳也成功粉碎了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政权。然而,所有的成功经验都依赖于两点:一、明确而清晰的任务,二、选择具有广泛代表性的盟友;这些恰恰都是美国在当前的叙利亚所缺乏的。

要协调好相互独立的指挥链、并制止反对派之间的冲突,美国就必须选择一个明确的主要支持对象,而从长期看来,这一点的实现有赖于白宫在奥巴马之后入主一位新的、负责任的行政主脑:他必须意识到“同时打击ISIS和巴沙尔政权是一件愚蠢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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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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