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naK:香港区议会选举赢了,但还有些事要处理
来源:观察者网
2015-11-28 08:10
11月22日本届区议会选举之后,香港建制派一直这样宣传:我们在各区区议会都拿下多数议席啦,所以选举成功了啦。这种说法固然是事实,可是没有回应社会最关注的问题:自从去年“占中”事件之后,本土派会不会像台湾“九合一”选举那样,冒起大量“太阳花”一代政治力量进入体制?此外,这种宣传也回避了这么一个事实:最大建制党派“民建联”得票大幅下降。
建制派的情况大家已经比较了解了,反倒是本土派更值得关注,这里我就直说了:这次选举首投族增加,投票率是历届之冠,本土派颇有斩获,这和香港区议会的性质有关。
一、区议会的特质,本就不利于反对派
区议会选举完全采用简单多数制,胜者全拿,所以议席数字不能全面反映民情,你得的票从上届80%跌到51%,议席还是你的。此外,一个区议会分成十几个选区,每区万把人口,选民也就数千,而且划分非常零碎,几乎一个选区就等同一个住房区,人口流动少,选民和议员互相认识,有人情交往,所以政治议题很难设置。你在一个楼盘之内还讲什么“普选”什么“中港大战”什么“捍卫我城”?最后只好乖乖做民生议题,而且也并非什么宏大叙事,而是探望探望老人家,改善改善托儿服务,疏通疏通沟渠。我们圈内戏称区议员就是“街佬”(婆)。
所以,尽管“占中”以后选民更加关心政治,但总的来说政治立场和投票取向关系不是很大,主要看你能不能做事。我老家的区议员一当就是二十多年,亲反对派;我爸爸也是深红,但爸爸说他能做事,懂得这条村,如果要投只投他。我自己呢,懒得更改登记住址,还是老家的,要不然也投给本区“民主派”,今年年中我隔邻大厦大爆炸,差一分钟把我炸死,事后就他协调得比较好,而他确实当选了。
这种选情结构下,现任区议员或后继人占尽优势,他们拥有民生事务经验和人脉,而过去两届建制派几乎垄断选举。另一方面,本土派往往只能扯政治,讲到地区民生似乎没有置喙之地。如果本土派这样还能进帐,就是一种警号,而警号已经响起。
二、本土派冒起
2003年是公认的建制派“滑铁卢”,然而仍能占有多数议席;今届“掌握全部区议会”,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反而此地无银。(这些图片的阵营划分乃媒体自己的判断,数字可能略有出入,下同。)
乍看来,反对派相比上届只是赢得大约二十席,但其中八席就是“伞兵”的,与参选人数完全不成比例;而其他进帐主要也是本土派,例如“新民主同盟、公民党”那些“爱国民主运动,传统泛民主派”(其实就是“民主党”一家)江河日下,所以说本土派得势。我猜明年立法会选举就是“民主党”的最后晚餐。
如果再看选票,在此不多举例,只说几个:
1.工联会王国兴得票1981,本土派香港电台节目主持谭得志得票1229
后者完全“空降”只扯政治,仍有这样的成绩,威胁建制派老手。顺带一提香港电台是政府公营的。
2.建制派独立候选人马轶超得票1624,本土派“伞兵”陈泽滔得票1525
后者几乎完全没有知名度,大概只有每日看《苹果》和《主场新闻》的深黄懂得,不过仍几乎拉下现任议员。
3.经民联梁美芬得票2345,本土派“伞兵”游蕙祯得票2041
注意选区是“黄埔”,著名中产地区,采取偏左形象的“伞兵”仍能追贴商人党“经民联”。
顺带吐槽,游蕙祯被说成“女神”对她不利,可能成为女性公敌,而男性让一个花瓶出任公职也未必服气。政治世界美丽有罪,我这样的刚刚好。
所以更不用说那些折戟沉沙的建制派和“民主党”老将了,比如钟树根、葛佩帆、冯检基、何俊仁。至于为什么本土派得势,下面一一分析。
三、地区和阶层分析
从各区选票分布来看,基层为主而内地新移民较少的选区,如沙田、深水步,反对派得票很高,是爱国阵营须警醒的。
而中产选区亦有倾向反对派的趋势。在上文提到的“黄埔”中产区,偏左“伞兵”仍能胜出,邝葆贤在该区另一选区拿下议席。近年香港经济发展出现瓶颈,中产人士“向下流”,不是没有压力。至于左翼力量的先行者,也往往出自中产阶级,古今中外皆然。
建制派就靠下列因素稳赢。一靠有产人士和商人,在中西区、湾仔、油尖旺等商业区,选民家底随着房价一直飙,至于南区更是土豪世界,尽管西人很多,但是建制派得票率还是高于一般选区。二靠新移民或老一辈,他们往往听不惯反对派的语言,对爱国阵营天然亲近(但是新移民也变得很快)。三靠乡土传统力量,这些力量主要集中于新界北方,比如元朗和北区,不过这种力量归根到底还是土地政策的倾斜,代代相传扩张土地的“丁权”成为背后支柱。
总的来说,这届只有两个党派议席大跌,“民建联”和“经民联”,两者都是舆论指为偏袒商人的。不过我只认同后者确是,前者其实比较中间派,但我一个人的看法没用。
至于“自由党”更是赤裸裸的资本家党,可是它走反中央路线,前主席田北俊去年“占中”时叫梁振英辞职,于是被开除政协席位,所以党派政治形象比较“中立”,没有包袱,因此才议席稳固。另一方面他们明摆着照顾资本利益,有些成员甚至支持资产优生政策;他们针对性地出选土豪区,早就插旗多年,不用面对竞争。
四、不满老人政治,新世代求变
近年香港政治风起云涌,内地读者可能只留意到“港独/独港”苗头,但是香港新一代最感不满的,还是老人政治。当然我也觉得所谓“大佬霸位子”所以必须“重夺未来”,只是急于求变的结果,和“本土”一样都是整体的、广泛的不满的产物。如何不满是题外话,我也说过很多,且说选民如何“求变”。
比如,本届所有议席直选,以前的“当然议员”现在也要下场参选,结果并不理想,只有一半连任。
一个有趣例子:“新民党”(同时也是中华青联香港会员)陈思静和“民建联”候选人对阵,爱国阵营同区较技,我会会员凭借某种“非建制”形象高票胜出,但是不少选票来自反对派支持者,而建制派文宣较多集中于后者。
这就说明,在“爱国、本土”和“商家、基层”之外,还有一个“新、旧”的政治光谱存在。
五、策略错误
其实我一直不太关心区议会选举,上文的解读乃根据社会大势而作。但是有如上述,选区分割零碎,有些胜败原因无关社会大势,而在于自己作死。
比如上文提到的钟树根、葛佩帆、冯检基,他们身为立法会议员,不知是否轻视区议会议席,漫不经心几乎完全没有宣传,这是直接导致落败的原因。
在这样零碎的选区,个人知名度不能代表一切,有些选民甚至事后才知道“你原来就在我这区?!”何况选举经费上限很低,候选人的宣传只能非常普通,比如摆个街站,派点宣传册子,和立法会选举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首投族来说,他们过往没有接触这些候选人,结果日常听到哪个名字多些,对TA印象就好一点,先入为主。何况很多中产选区的选民根本没有必要找区议员,他们纯粹看谁演说好点,顺眼一点,就投给谁。
他们往往轻视“伞兵”,以为他们只能讲政治,不能讲民生。正如上述,区议会的“民生”更多是“生活”议题而非宏大政策,而“伞兵”探访老人,讲讲社区卫生交通,一样能够胜任。
建制派以民生议题占优,所以今届淡化政治议题,只讲民生。但是一些本土派新人反而借机混水摸鱼,网上一副面孔,社区一副面孔,隐瞒政治取向,网上继续大谈本土,反“残体字”,而在社区却去搞亲善。有分析指出,如果建制派强调政治,虽会激起政治对立,但是获票可能还多些,而对手也无机会做“两面派”。
另一种错误则和上文“老人政治”有关。比如爆发“铅水”事件的启睛村,“民主党”黄碧云首先公开和张扬事件,保障市民健康,获得不少掌声;但是事情发展太快,她旗下的区议会候选人根本没法好好处理,徒让现任的建制派议员“捡便宜”。有分析认为,如果她首先部署好处理方案,再公布事件,同时展开社区救助行动,区选结果可能改写。所以也可以说,她急于部署自己的立法会议席,牺牲区议会新一代候选人的前途。这也是为什么“新、旧”政治光谱出现。
六、“独港”时代的先兆
此前建制派文宣一直庆贺“人民力量、社民连”毫无进帐拿鸭蛋,而“伞兵”只有数席,不足以憾动大势。我以为,“人力、社民连”那些街头政治份子总是表演造势居多,他们等于给“比较温文的伞兵”打了掩护。
我在“占中”之后发表过一篇分析文章,认为:
很多投身社会不久的青年亲身体会到“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成为“宅文化”、“NEET文化”(No Education or Employment Teen)的中坚份子。就是现在《热血时报》那种激烈抗争的主要受众。至于院墙之内的大学生、中学生,尚未体会生活的困难,而且当中很多根本就是中产阶级甚至富豪之家(比如学联、学民的领袖),他们的“民主普选”吶喊,其实就是为赋好词的说愁。
问题是,前一种在职贫穷青年给后一种无知学子营造一种抗争气氛、一个进攻的突破口。后者在论述上、社会形象上、媒体操纵力上,又是前者远远不能望其项背的,现在社会对于反对派的同情,主要就在于学生,而不是冲击立法会的一群。于是形成这样的情况:学生需要在职贫穷青年的支持,作为论述布景板;青年一边需要学生站在前台,一边害怕被学生代表了、扭曲了他们的诉求。
这次“伞兵”和“人力”的关系正是这样。后者的冲击造成前者的壮观布景。最大“伞兵”组织“青年新政”卖的就是青年专业形象,其实只是上文“学生形象”的变种。
所以区选之初,不少人以为“伞兵”必定大打政治牌,纯粹寻求街头政治舞台,但我不作此想,因为已经有人做脏活,做了布景板,而议席还是必须拿到手的。所以他们这次做“两面派”也是顺理成章。
现在本土派新一代借此登陆体制成功。区议会只是一个咨询机构,但是政府已向这些“伞兵”招手,邀入某些政府咨询委员会。有些建制派“蓝丝”评论员事前无分大小,呼吁要把反对派全部踢走,事后话锋一转,又说这些“伞兵”不是激进份子,是有希望的青年热血,煞是好笑。那么黄之锋不就“不激进而又热血”?
但是这些“反国教”时没有出场、到了“占中”霸占马路坏了他们生意才纷纷上场的“蓝丝”,才不管你爱不爱国,本不本土,只要守法,守秩序就成了,为了“法治秩序”可以不管意识形态和民族立场。而这些“伞兵”的“独港”路线仍是符合《基本法》的。
在《基本法》框架之下,可以容许下列的立场:
1. 汉皇:那兔看多了的,有点叶公好龙,中国内地什么都好,有仇港心理,最好香港特区立即取消。
2. 深红:爱国主义左翼,追求社会主义先进性,冷静看待两地差异,支持香港有序融入,我就是。
3. 蓝丝:主流建制派,不反对两地融合,但是多数回避,且坚持“香港主体性”,最好一国两制五十年后继续不变。对于爱不爱国的问题,通常演绎成“中国大陆充满机遇”。
4. 白鸽:爱国民主派,反对共产党,但坚持爱国立场。老一辈就是“民主党”(白鸽就是党徽);新一辈就是“中间民主派”,他们在实践之中发觉不能对抗中央。他们抗拒内地政治影响,但尊重国家主权,在文化融合方面比较保留,但不会完全反对。
5. 黄丝:本土主义,未必反抗中国主权,但是非常抗拒;至于两地文化融合更是死罪,谁写个简体字都是人类公敌。
大家没有看错,第五也是允许的。只要不图谋“港独”,慢性“独港”没有法理障碍。那么,非法的“人力”给合法的“伞兵”打了掩护,在香港主流建制的语境配合下,本土料将冒起,明年立法会选举将成指标。
如果本土派真的抢占越来越多的政治位置。政府可能就像《是,首相》所说“公务员总是站在赢的那边”,来个“杀人放火受招安”,何况“伞兵”又没冲击这个那个,就是反反中国而已嘛。
招安结果会怎样?政治也许换来一时的安定,但是,要是社会经济情况不改变,那么:
1. 只要经济结构继续偏向地主,民生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本土派日益坐大,政治名言所谓“民主不报恩”,他们得到体制地位之后不会对建制留情,只会掀起更大的社会风浪。由于本土派干扰,经济和社会不能融合内地,只会使土地问题恶化;他们也许故意如此,以构成无产者基本盘。
2. 经济获得改善的机会很微小,要是这样,他们也能进一步挟带本土主义,证明它“成功”。民众生活安定,未必就不会追求进一步的“独立”。如果他们真能改善经济,特别是在抗拒融合的情况下,必须进行某些社会动员,甚至勒紧裤带的牺牲,这个过程既会大大加强他们的号召力,也会形成真正的“民族意识”。现在政府老说什么“狮子山精神”,殊不知这种意识正是当年港英政府不顾基层利益,民众团结发奋自救的历程。
这两种情况都对国家不利。现在政府如果招安故敌,疏远爱国人士,却又在经济上偏袒他们。由于香港的特殊政治和经济环境,任何商机的偏袒最终只能化为土地资本,形成剥夺基层的局面,造成民众反对建制-政府依赖建制的恶性循环。
我以为应该在政治上重视爱国人士,摒除所有反对国家的人,但在经济上必须不分政见,广泛惠及各个社会阶层,从而形成民众与国家的“利益共同体”,并把成果归于任上的爱国势力。这才是一个城市长治久安、继而真正回归祖国的道路。
至于“青年问题”根本不是青年的问题,而是社会问题。用我之前的文章:“有些政治人物、团体建议…把青年吸纳进入选举委员会、议会、政府。我认为这样…变相买票…不能简单的按着青年的法子办,不能由着他们。…须以咨商、培育为主,扶持团体,建立可靠的下一代,而非继续把青年当为选举游戏的消费品。”
套用《无间道》一句,出来混,早晚要还,土地问题一定要有人解决。如果建制派不改变,承担这个角色的人不是反对派就是拍桌子的爱国少壮派。
(《线报》主编庄初杰博士在选举技术细节方面多有指导。中华青联多位区议员对本文亦有启发,特此致谢。唯本文全部责任概由作者一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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