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幽灵正在维斯特洛大陆徘徊——兰尼斯特家族的金矿空了，布拉佛斯铁金库的银行家开始不耐烦，性与权力交织的封建统治风雨飘摇，冰与火的世界是否将迎来一场革命？】

统治精英们在颤抖：他们的财富来源正在逐渐枯竭；他们建立的文明面临内忧外患——外部强敌在疯狂进攻，内部群众公开反抗。不，我说的不是欧元区，而是奇幻史诗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中的维斯特洛大陆。

在过去的60年里，奇幻小说已经成为现代文化的主流精神粮食，开创严肃奇幻文学先河的J.R.R.托尔金曾对该流派的魅力进行过总结：“（它代表着）一个架空世界（secondary world），缔造者和观阅者都可以进入这个世界，并在其内部获得感官上的满足。”

为什么这些架空世界往往与处于危机中的封建社会无比相似？从托尔金的《魔戒》和刘易斯的《纳尼亚传奇》，到星际世界缔造者弗兰克·赫伯特的《沙丘》，现在人们又迎来了《权力的游戏》，最引人入胜的奇幻世界不但具备国王、酷刑和比武审判等封建社会的表象，它们更反映出封建制度自身的危机。

最引人入胜的奇幻世界不但具备国王、酷刑和比武审判等封建社会的表象，它们更反映出封建制度自身的危机

在现代奇幻小说中，社会体系总是面临危机：这种危机可能颠覆经济秩序，也可能遮蔽权力（魔法）的光环。在文学理论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术语来形容这个临界点：“疏薄（thinning）”。约翰·克鲁特和约翰·格兰特在他们编写的《奇幻百科全书》中，将疏薄定义为“持续存在的、将导致世界衰退的威胁”，伴随着这种威胁的，还有普遍的哀伤情绪以及对世界滑向谬误的预感。

随着维斯特洛大陆上油光锃亮的肌肉和光洁柔滑的胴体即将迎来《权力的游戏》第五季，“疏薄”正处于进行时中。来自塞外冰原的异鬼即将南侵；隔海相望的奴隶湾被卷入一场动乱。

“风暴降生的”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和她的龙“卓耿”

此外，维斯特洛大陆的经济体系也面临系统性崩溃。维斯特洛的大部分金矿属于执政的兰尼斯特家族，是他们财富的来源。这片大陆上的货币是金、银、铜三种金属币，货币的价值来自于所含金属的固有价值，而不是像现实生活中那样，来自于中央银行的“支付承诺”。

然而在第四季中，兰尼斯特家族的掌门人泰温语出惊人：家族金矿已经三年没有产出了。更要命的是，兰尼斯特家族欠下铁金库巨额债款。泰温说：“我们都生活在它的阴影中却不自知。你逃不过他们，你骗不了他们，你也不能找借口搪塞他们。如果你欠他们钱，又不想粉身碎骨，最好有债必偿。”

“兰尼斯特有债必偿”

如果这样的描述让你想到希腊和欧洲央行，那只是因为当下两者间的僵局恰似封建制度终结之前权力的本质性转变：腐败的政治庇荫制累积了高昂的债务，而统治者的财富之源逐渐枯竭，最终致使整个体制走向毁灭。

如果将历史唯物主义应用到维斯特洛大陆上，我们可以预测《权力的游戏》第五季和第六季的情节。回顾封建制度走向崩溃的历史，当国王拖欠银行家巨额债务时，他们曾试图用赤裸裸的权力逼债主就范。历史上，爱德华三世曾把意大利银行家关押在伦敦塔中，直到他们放弃追讨债款。

然而，商业的力量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国王的权力。封建制度最终让位给资本主义，这是一种基于商人、银行家、殖民掠夺和奴隶贸易的新制度。与纸币同时出现的，是一整套复杂的银行系统，它能帮有产者缓解诸如金矿采光之类的问题。

此时，法治变得不可或缺。除了受到宪法权利的制约，王权必须让位于指导商贸民生的道德准则。但是，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维斯特洛大陆，对那里的精英阶层来说，搜刮民脂、草菅人命、酷刑虐待和强奸滥交根本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私生子”琼恩·雪诺与“塞外之王”曼斯·雷德

所以，一场来自北方冻土的异鬼入侵将无济于事，维斯特洛大陆真正需要的，是新新人类的到来。这种人应该身着黑衣，领戴白缎，不苟言笑，远离酒色，一如17世纪荷兰肖像画里眉关紧锁的清教徒。维斯特洛大陆需要这些资本家发动一场像荷兰八十年战争和英国内战那样的革命。

但在奇幻小说的架空世界里，资产阶级的崛起是不可能发生的。在架空世界里，疏薄过程必须是永久性的，它不能中断，否则奇幻文学的艺术性就无法实现。

奇幻小说的作者往往把幻想建立在危如累卵的封建制度之上，可最终既不使它崩塌也不让它被推翻。因为这种世界设定为作者提供了理想的环境，他可以绕开现代资本主义的约束，将生活在这种制度之下的人们隐秘的欲望戏剧化地呈现出来。

工业规模的战争给托尔金那一代人留下了伤痕，他们渴求侠义和仁慈等往昔的价值观，而这些价值观是体现在前工业时代面对面格斗当中的。空想社会主义科幻小说《乌有乡消息》设定在类似中世纪的汉默史密斯（地名），作者威廉·莫里斯企图远离粗暴的工业化大规模生产，所以他渴求的是工艺、技能和个体物件之美。

今天，《权力的游戏》风靡世界。当未来的社会历史学家回顾这个案例时，应当能轻易解读出当代人的内在欲望，从而解释我们沉迷于这部电视剧的深层原因——我们所渴望的，除了上述所有因素以外，还有多伴侣性爱。

我们被困在现实生活里基于经济理性的系统当中，每个人都希望拥有比自己信用卡额度和工作职能更大的权力。窝在沙发上看这部电视剧时，我们不会把自己仅仅想象成一名奴隶、农民或女仆；这部电视剧向我们发出了友好的邀请，欢迎我们将自己幻想成兼具美貌与实力的龙母丹妮莉丝·坦格利安，或永远杀不死的胡茬猛男乔恩·雪诺。

接下来会出现“哥伦布”吗？

奇幻作品缘何经久不衰，又缘何逐渐朝“很黄很暴力”的方向演变，这些问题应交给社会心理学家去解答。政治经济学所能做的，只是指出矛盾，以及预测社会将在矛盾引领下走向何方。

所以，我预计在第五季或第六季的某个时候，兰尼斯特家族将和历史上的封建统治者一样走向式微——除非他们能像历史上的西班牙帝国那样，在封建制度危机四伏的紧要关头发现遍地是黄金、人命如草芥的新大陆。

没人知道维斯特洛大陆以西的重洋之外是否还有另一片神秘的土地。我猜肯定有，而且很快就会有人被派去寻找那片新大陆。

（观察者网杨晗轶译自《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