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拉斐尔•科恩、吉安•金泰尔 译/马力】

没有人喜欢战争久拖不决，然而缺乏耐心可能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长期以来，美国人过分执着于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早在南北战争时期，华盛顿的贵族老爷们就曾亲赴战场观摩第一次奔牛河战役（the First Battle of Bull Run），他们当时还以为可以亲眼见证南方联盟军在这场伟大战役中被自己一击致命。随后在1898年，时任国务卿约翰•海伊（John Hay）宣称美西战争将不过是一场小规模战斗，这个新兴的全球超级大国很快就能取得胜利。

在1950年的朝鲜战争期间，美军逐渐逼近鸭绿江，当时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将军承诺一定能让战士们“回家过圣诞节”。2003年，时任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预言伊拉克战争“不超过5个月就能结束”。而对于阿富汗战争，多届美国政府也都低估了战争持续的时间长度。

美国人对战争的这种习惯性看法也体现在如今对乌克兰战场的分析上。2022年，当俄国人刚刚开战的时候，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Mark Milley）将军、情报界以及大多数评论人士都预测俄罗斯仅需数天便可取胜。可是当俄罗斯的攻势受挫，一些评论家便开始倒转过来认为乌克兰有能力快速击败对手。不过，此时更多的人认为战争无法轻易分出胜负，他们呼吁应通过谈判结束战争。而媒体也认为这场战事已经陷入了僵局。

历史已经对上述各种战争预测给予了回应。美国内战持续了四年之久，至今仍被视为美国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一场战争。美西战争也在菲律宾引发了持续长达一年的叛乱局面。麦克阿瑟将军对鸭绿江的进逼导致中国人出手干预，最终那场战争打了数年（而非几个月）才停下来。伊拉克战争持续的时间要比拉姆斯菲尔德预测的长了一个数量级，而阿富汗战争已经成为美国历史上打得最久的一场战争。今天，虽然乌克兰战场上还未分出胜负，但形势每天在不断变化，我们还不能断言这场战争已陷入僵局。

美军在阿富汗泥足深陷20年后，拜登于2021年7月宣布撤军（图源：IC Photo）

事实上，在美国历史上能称得上速战速决的战争是少之又少的。这其中大多数都发生在美国与一些二流国家之间，比如说，里根政府对拉丁美洲岛国格林纳达展开的攻击行动，以及小布什政府对巴拿马的干预行动都属此类。在另一方面，一些表面上看起来速战速决的战例其实是人们的幻觉。1990年爆发的第一次海湾战争虽然仅持续了100小时，然而美军在随后的30年里一直陷在伊拉克无法脱身，其影响至今仍未消除。

一直以来，美利坚合众国曾尝试通过多种手段来压缩战争进程。根据不同冲突的具体情况，美国曾尝试通过外交手段让冲突双方都有台阶可下。如果这样做仍无法达到目的，那么美国便会使用“威吓手段”，通过展示压倒性力量让对方屈服。今天，华盛顿的一些智库已经开始启动研究项目来“终结永无休止的战争”，这看起来就好像当初曾有游说团体要让美国陷入此类战争一样。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研究项目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华盛顿还是陷入了很多难以脱身的战争。

美国已经为这种速战速决的执念付出了代价：无论在朝鲜、菲律宾还是阿富汗，形势的发展并未按照美军自己的预判来进行，美军没有一次实现速战速决的目标。尤其是阿富汗战争，很多观察家曾讥讽美军实际上是在20年里打了20场各不相同的战争，作战部队和军事首长每年都在更换。在这一过程中，美国事实上丧失了军事行动的连续性，也没有制定出一套清晰的战略，更没有就战争实际成本与可能收益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坦率的讨论。

美国的敌人们（昨天是塔利班，今天是俄罗斯，明天可能是中国）都希望华盛顿失去战略耐心。希望速战速决本没有错，这是人们近乎本能的一种想法。然而在制定国防计划时，美国还是应该把战争可能久拖不决作为一切的前提来纳入考虑。幸运的是，对美国来说，战争并不是一件频繁发生的事情。在大多数情况下，美国只在矛盾无法调和而且事关重大（大到值得为其付出生命与金钱的代价）的问题上才会发动战争。只要有比战争更好的解决方案，美国都会尽可能去避免战争的爆发。当然，美国不会只凭一时冲动就对敌人开战，也不会轻易就认为避免战争是最好的手段。

战争，就其本质来说，一旦开启便很难再有妥协。行为经济学家们用所谓的“沉没成本”来解释为何战争可以持续很久。为了避免让最初的投资变得毫无意义，人们更倾向于加倍下注，而不是放弃最初的投资就此收手。在战场上是同样的道理，考虑到构成“沉没成本”的是金钱和鲜血，军方更是无法轻易妥协。政治学者们注意到，政治家们通常愿意冒更大风险去升级战争。认知科学家们指出，随着战争进行，双方都逐渐认为对手不再是人，而是可以随意攻击杀戮的对象。此时政治家们变得越来越不愿意谈判或让双方都有台阶可下，而是更加坚定地要血战到底。如今乌克兰战场上的情况完全可以通过此类理论获得解释。

核武器的发明也未能缩短战争进程。虽然核武器可以让拥核国家避免被对方完全摧毁，但核武器并不能让双方尽快结束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武装冲突，无论朝鲜战争、越南战争还是如今的俄乌战争都是如此。由于拥核国家认为手中的核武器可以保护自己免遭核打击，他们卷入常规战争的概率反而大大增加了，学者们把这种现象称为“稳定——不稳定悖论”。

美国人对速战速决的执着可能给其援乌行动也造成了一些麻烦。一些美国评论家似乎对俄乌战争产生了挫败感，他们并未注意到乌克兰军队已经解放了哈尔科夫和赫尔松附近的大片地区，他们也不知道冬季其实不是乌克兰进行反击的最佳季节。看起来只要乌克兰没有取得一连串胜利，一些美国人（包括那些军事专家和时事评论员们）就会变得不耐烦起来。

今年3月，哈尔科夫，正在排雷的乌克兰士兵（图源：IC Photo）

如果说阿富汗战争是美军在20年里打了20场各不相同的战争，那么乌克兰战争就是一次战役过程中只用一种武器的多个战役的组合。在过去一年里，美国一直在向乌克兰提供独立武器系统方面十分纠结、拖拖拉拉，从海玛斯火箭炮、爱国者防空导弹、F16战机、捕食者无人机到远程导弹，这些武器都已被提及，有些已经装备乌克兰军队。从理论上来说，美国之所以在提供武器援助方面如此谨慎小心，目的还是在于避免战争升级，控制战争的长度和烈度。然而实际上，这种零打碎敲、拖拖拉拉的武器援助方式已经让美国承受了一定的战略代价。美国并没有认真考虑乌克兰需要实现哪些战略目标并据此提供援助，而是一直在拖延军援乌克兰的进度。

在未来，美国人对速战速决的执着可能会造成更多问题。没有人能断言我们与中国因台湾问题爆发军事冲突会有怎样的结果，不过兵棋推演显示这样一场战争将非常残酷血腥，而且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即便盟友们能够配合美国共同阻止中国人的武力统一行为，中国人就一定会收手吗？要知道，中国已经把“统一台湾”视为其是否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一个核心指标。如果美国战败，中国军队成功进驻台湾，在数千名美军士兵已经牺牲的情况下，美国总统会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然后就宣布撤军吗？这是不太可能的。届时美国仍会面临沉没成本的问题，再高明的外交战略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与俄乌战争不同，台湾问题有可能把全球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直接拖入战争。中国的军事实力和工业实力是俄罗斯无法相比的。如果被卷入与中国之间的一场战争，美国就必须投入比今天军援乌克兰多得多的资源。美国和中国将陷入一场久拖不决的常规战争，而且双方都不会很快到达自己能承受的临界点。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将不得不做出战略选择：是接受失败还是跟中国人继续耗下去？

很显然，没有人愿意陷入一场久拖不决的战争，这样没有结果的战争会白白造成无数死伤而且耗资巨大。如果从一开始就能避免，那再好不过了。如果我们一定要为台湾而战的话，美国就必须花时间回顾一下自己的战争历史并为这样一场战争做好所有可能的准备。美国必须确保自己的工业能力和人力资源足够支撑起与中国之间的一场无法速战速决的大战，美国还必须具备能够为与中国进行长期作战提供指导的战略目标。

美国的对手们（昨天是塔利班，今天是俄罗斯，明天可能是中国）都希望华盛顿失去战略耐心。他们都认为只要自己能够坚持下去打持久战，美国人对速战速决的执念就会摧毁美国自己。如果美国的目标是赢，那么就不要认为自己有能力速战速决，这种想法比陷入持久战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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