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在阿富汗的快速失败，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为何一支在20年间，花了800多亿美元训练出来的30万人阿富汗部队失败了？

7月8日，拜登在白宫就美国的阿富汗撤军计划发表讲话，被记者问及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溃败的时候，他反复强调不会，原因是美国花了830亿美元训练出一支30万人的安全部队，对上75,000名塔利班武装。更重要的是，阿富汗军方有空军而塔利班没有。在这种情况下，“飞龙骑脸怎么输”？

从2008年到2019年的十一年间，美国在阿富汗空军上花了大概80亿美元。这一数字到了2020年达到了85亿美元。在众多开销里，最具象征意义的是采购美国产黑鹰直升机UH-60。《国会山》发表了文章《阿富汗空军，当买美国货走偏了的时候》。

美国产黑鹰直升机UH-60

作者肖恩·卡伯里是圈内人士，他专门负责美国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政策的研究。近期，卡伯里为美国国防部关于阿富汗行动的监察办公室做了许多调研。这篇文章里，他围绕着黑鹰直升机谈了美国在阿富汗的生意事。

受苏联入侵阿富汗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富汗空军配备的是两种苏制直升机：Mi-17和Mi-35。

Mi-17直升机 图源网络

Mi-35直升机 图源网络

Mi-35是Mi-24雌鹿的出口型，Mi-20是雌鹿或者说阿富汗用的Mi-35，就是兰博在阿富汗的一场戏里，苏联人开的那架带短外挂的武装攻击直升机。Mi-17是苏联产的多用途直升机，可以执行多项使命，比如运载、对地支援、运兵。

后来美国入侵阿富汗，赶走了塔利班政权。在扶持阿富汗空军建设时，美国国防部帮助阿富汗军队采购的直升机也是Mi-17，因为他们认为Mi-17适合阿富汗的高原地形，同时适合在阿富汗多荒漠多沙的气候下工作，性能皮实耐操。它的运载能力强，所需要的后勤保养非常简单，阿富汗当地人可以完成Mi-17大概80%的保养工作。剩余的20%需要承包商和出口公司的技术人员提供帮助。这意味着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批Mi-17处于战备出勤的状态。

当初如果不出意外，到2016年底，阿富汗空军理论上应该拿到86架俄罗斯生产的Mi-17。这批Mi-17的购置方式是通过美国国防部下面的采购商，直接从俄罗斯的国防科技公司购买，然后交付给阿富汗空军使用。

然而，一个意料之外的干预因素出现了。2012年6月份，一家名为“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的国际组织出了一份报告，揭示俄罗斯的国防科技公司持续地为叙利亚的巴沙尔政权提供武器。而巴沙尔政权购置俄制装备之后，竟然在叙利亚“犯下人道主义罪行”。什么样的人道主义罪行？巴沙尔政权居然敢抵抗，杀害美国支持的所谓的“自由战士”。

在“人权观察”出了这份报告以后，就有人质疑美国为何要向俄罗斯购买武器装备。除了阿富汗军队用得惯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2012年，当时执政的是美国民主党奥巴马政府。奥巴马政府想重启与俄罗斯的关系，派当时的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去俄罗斯与俄罗斯外长谈，还去按了一个盒子上的按钮，上面用俄文写着“重启”，希望重启双边关系，以改善美国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以后，导致的美俄关系恶化的情况。购买俄罗斯武器其实也是一种示好方式。

此时美国党争“起作用”了，两名共和党议员在美国国会的参众两院各自通过了一份法案，禁止美国国防部直接和间接地使用美国财政拨款，从俄罗斯购买武器去交付给阿富汗。

当时美国刚好下了最后一批订单，订了大概30架Mi-17。为了此事，当时美国国防部部长哈格尔和美国参联会的主席马丁·登普西还专门到国会去做报告，说Mi-17直升机便宜又耐用，在阿富汗使用特别合适。而且奥巴马已经在考虑从阿富汗撤军的事宜。撤军以后，阿富汗的安全部队要独立承担安全保障，应对塔利班的挑战。这时候空军很重要。而在阿富汗风沙大的高原上，使用Mi-17显然更适合。

于是两位挑头的共和党议员非常愤怒，指责国防部这些人就知道阿富汗，甚至不把国会放在眼里，不遵守这个以407票赞成和5票反对通过的议案，居然还用2013财政年度的国防预算，拨钱从俄罗斯买飞机，去搞阿富汗的军事建设。

时过境迁，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后，美国迎来了一位“人气”总统特朗普。“懂王”上台后有一个口号，“买美国货，雇美国人”，并让美国再度伟大。

特朗普的一句“买美国货”，让阿富汗政府军用上了昂贵且娇嫩的美式装备

从2017年开始，美国国防部开始向阿富汗交付UH-60“黑鹰”多功能直升机和从巴西购买“超级巨嘴鸟”A-29，作为投掷精确制导炸弹，提供近距离的战场战术支援。根据美国国防部在2017年拿出的方案，最初计划购买的是159架。到了2020年削减成53架。这些飞机到阿富汗的时候，阿富汗手上还有二十几架Mi-17能用。

“黑鹰”带来了什么问题？它完美地具备美制武器的所有特点：昂贵、先进、漂亮、娇嫩，需要很强的后勤维护保障。前面提到，阿富汗方面能够完成Mi-17的80%保养。但面对非常漂亮的黑鹰直升机，这个数字变成了0。

怎么办？万能的市场经济能解决。而且美国人告诉阿富汗军队，美国空军自己也不保养的。国防部有承包商，这些承包商就像战争猎狗一样，美国的部队走到哪，他们跟过来。于是就出现了这张画面中的场景，美国的民营承包商帮助阿富汗空军维护和保养新买来的“黑鹰”直升机和“超级巨嘴鸟”。它的保养范围涵盖整个武器系统完整的供应链。从替换的零备件、电子元器件到弹药，阿富汗当地通通无法保养，他们必须依靠一批将近18,000多人的美国私营承包商队伍来维系空军的战力。

美国民营承包商负责阿富汗空军中美制飞机的维护和保养 图自《纽约时报》

但是当美国决定撤军的时候，这批人没有留下来，甚至提前先走了。“黑鹰”直升机在保养团队离开后，瞬间停掉了。原先阿富汗军队能够熟练使用的Mi-17已经大概只有不到20架。

中间还发生过一个插曲，阿富汗空军在美国的巨大的援助下获得了 “黑鹰”直升机、巴西的“超级巨嘴鸟”固定翼飞机，还有4架提供战术支援的螺旋桨式的C-130。这些飞机昂贵且操作复杂，但功能却可能不如原先的Mi-17 。

UH-60“黑鹰”机舱能装货1100公斤，只有Mi-17运输能力的25%。对比下，Mi-17的3000公斤货仓不仅能够运输重型装备，还能充当机动兵力的运输装置。直升机自身携带火力，面对只有轻型火力步兵的对手，其实是非常有效的。

国会山的记者卡伯里提到，为了弥补“黑鹰”替代Mi-17带来的空中运输能力的下降，美国国防部在美国库存里找飞机，准备把CH-47支奴干卖给阿富汗政府。支奴干，用美国人自己的评价，也是非常娇气、运维困难的机器。卡伯里继续说，幸亏这次国会脑子清楚了。因为特朗普这边的共和党要卖，民主党不让。不然这次“喀布尔大撤退”将留下一大堆支奴干飞机。

美国CH-47直升机，得名于美洲原住民支奴干人，比“黑鹰”直升机更难维护

这个非常具体的案例告诉我们，美国花了20年时间，投入了超过2万亿美元培植起来的加尼武装，如此迅速地走向溃散，除了政治、人心、社会文化这些客观因素之外，在实体层面，它反映出的是，美国在阿富汗进行的军事干预，和阿富汗当地的安全力量建设过程当中，透露出了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现象。

在阿富汗，美国更多地是在做生意，而不是认认真真地做事情。就连在国家安全、军备出售等问题上，它遵循的是国内政治计算，服务于利益集团的，满足于非专业性的政治性考量，而以一种不实事求是的眼光去看待认识和理解阿富汗。

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国防部还能顶住来自国会不合理的干预，仍然坚持采购在战术上已被证实有用的Mi-17直升机，继续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然而，先前稳固建立起来的东西，在2017年后的不到4年时间就土崩瓦解。

国会拨款坚持“不买俄罗斯货，买美国货”的方针，要在人权上惩罚俄罗斯，同时帮助购买美国货，为美国提供就业。然而这些精巧娇贵，需要强大后勤力量支撑的先进美制武器，并不适合阿富汗的高纬度和大片沙漠地区。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精巧的美制武器被大量地投放到了阿富汗。阿富汗军队拿着这些装备，表现得像一支“仆从军”。它完全不具备自主能力，飞机或许能飞起来，但离开了美国承包商的维护、弹药供给、后勤保障、零件配备，这100多架飞机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从而使得整个局面土崩瓦解。

而美国政府在此过程当中没有做到对世界各国局势熟稔于胸，没有形成针对性的方法，采取针对性的措施，制定有效战略，并维护美国国家利益。

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巨大的军火商掮客集团。其中“人权观察”扮演了重要角色，它把俄罗斯国防科技公司顶到风口浪尖上，其实不是基于人权的考量，而是要敲诈勒索公司。不捐钱就骚扰，而俄罗斯人不睬这一套。“人权观察”现在在骚扰一些中国的中小型企业和它们在美国的合同供应商，为中美关系带来了额外的变数。

2020年1月12日，“人权观察”组织负责人罗斯因为支持反中乱港分子而被禁止入境香港 图源 法新社

从“人权观察”开始撰写那份报告开始，一个不经意的齿轮就在系统当中跌落了。虽然没有出现“少钉一个钉子，少了个马蹄铁，马匹摔了一跤，死了个国王，输掉一场战争，灭掉一个国家”这么夸张的连锁反应，但所诱发的连锁反应已经不容小觑。

我们看到，一个把军火集团利益凌驾于国家安全战略考虑之上，凌驾于严肃客观的国家安全问题之上，将政客个人的政治利益、政党间纷争的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美国，它同时也在追求一些可能产生相互抵消效果的目标。作为一个整体的美国战略，美国对叙利亚的人权和阿富汗的情况都要关注，结果发现变成两头不着调。

历史老人开了一个具有讽刺意义的玩笑，并提醒世人注意，即使国力强如美国这样的国家，也没有充分的资源在全球范围维系霸权治下的规则。世界走到了一个转折关口，新的窗口正在出现，未来的图景将徐徐展开。在此过程中，我们可以透过这些戏剧化的现象，分析个案，更好地去认识和理解美国霸权真实的内涵，从而自信地概括出美国霸权的轨迹未来的走向。

虽然美国的政客有各种各样充分的信心去说服一部分人相信美国的霸权还会继续有效地护持下去，但是越来越多细节和事实显示，美国这架庞大的霸权战车在一些角落显得力不从心。

如果美国有明智的战略选择和充分的战略勇气，顺应历史潮流的需求，主动做出一些取舍，那么或许辩证地看，美国的霸权反倒能再维持一段时间。如果它不愿意放弃，继续要拼命维系过去制订的霸权式的目标，那么它不仅不能够在阿富汗问题上如期脱身，其资源也会进入加速消耗的状态。

历史告诉我们要认真牢记国家发展的深层规律，这对于一个处在上升通道过程中的新兴大国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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