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扬防疫手记 | 法国疫情下的“密接者”与“二手密接者”

来源:微信公众号“欧时大参”

2020-11-23 08:34

书扬

书扬作者

常驻法国

【文/ 书扬 (《欧洲时报》总编辑 梁扬)】

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儿子从他房间走出,戴着口罩,神色有点凝重。我连续两周来七上八下的十五个吊桶嘎然而止在胸膈膜处,一种意料中的在劫难逃遭验证后的平静。脑子里跃出“密接者”三个字,颇有些谍战片的阴森——但此时此刻,阴是好事。

我终于在儿子变成“密接者”之后跻身“二手密接者”,连日法国日增两三万,想必二手如我者,更不孤单。

法国卫生部长在第一波疫情正酣时,批驳“密接扩大化”(有些不自觉的二手密接者,以密接者自居)有一句斩钉截铁的名言:

密接者的密接者不是密接者!

当然,部长的泾渭分明,并未丝毫降低我是密接者之密接者的忧虑,只是给这一刻添了一些荒诞与幽默。人要靠幽默与现实拉开距离,同时又要靠适应荒诞继续现实下去。

我与儿子在客厅隔着两丈远进行了一次顺藤摸瓜式的谈话。藤很乱,瓜迷离。遗憾的是,我不能吃瓜。

六位年轻人的聚会,此次的“阳性本尊”与另五位密接者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夜晚。我在拒绝儿子“外泊”要求后,凌晨开车把他接回家。那就是说,我是“二手密接者”中,最具有“初夜权”的。

同样情况发生在中国,政府、学校、街道、小区、家长都会立即告诉你一个必须的、没有其他选项的做法。但这是法国,五个密接者及其父母,各怀心事,第二天是去检测进而隔离,还是若无其事地上学,存在争议。我决定让儿子立即在家隔离并尽量快检测。

这个晚上的梦境主题,被法国有疫情以来,形形色色的检测乱象所漫涣。没有医生处方不让检测等等靶向检测的初期,可以大量检测后巴黎每个化验室前大排长龙、四五个时辰的等待(梦里他们坐了北京人的小马扎,梦确是反的,法国人席地而坐),大量检测却不能及时出结果的全民辩论的尴尬,检测体系不堪负重后再回到靶向检测后的今天......

否定之否定的法轮乱转,谁也说不清楚谁会碰上什么样的运气与周期。此前,儿子一个同班女同学检测后一周未收到结果,又快乐地自行复学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睡眼惺忪,夏天度假前接到省政府例行检测通知而被一家实验室“踢皮球”的伤口还张着嘴儿……我动了中国人的一侧“小脑”,决定找关系走后门去做付费检测,以保证结果在48小时之内出炉。我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立即搞定了我的后门路径。他给的这个地址,让人肃然起敬——是一个珠宝店云集的广场,中间立着拿破仑战胜功劳柱,一侧就是戴安娜去世前夜下榻的利兹酒店,我尽力想象在那个环境里,捅向鼻腔的棉签是否如同一支夏奈尔的仙女棒......

旺多姆广场,中间立着的即是拿破仑功劳柱

儿子上车自觉坐到了后座,两个人都戴着口罩,这种景象,只在UBER车里才能看到。堵车,令人生厌的巴黎花式修路。但转念一想,儿子大了,我这样与他独处的机会已经不多。我犹豫是两人在车里少释放喷沫,还是借机给儿子进行一点“反洗脑”教育。我选择了后者,人生就是不断的选择拼成的,有时必须做出牺牲,不管是什么样的牺牲。

我问儿子,你知道今天中国青岛因为6例感染,五天检测了全城900万人吗?他说听说了,但问我是不是中国的数字不能信?我沉默了,我说,你不用信谁不信谁,你16岁了,用你自己的眼睛观察吧!你一定能等到数字真相大白的那天。谈话就此结束。但有一点他感同身受:就是法国人在检测面前,一地鸡毛,没有执行力的“自由与平等”,还不如我的后门干脆。车过拿破仑功劳柱之际,我感叹曾经战无不胜的法兰西, 为何花半年时间搞不定一个小小的棉签......

在两间奢侈品品牌店和办公室之间找到了我们的VIP检测室,门口竖了一块24-48小时出结果的广告牌,看来老板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哪里。一共只有四人检测,有三人服务。儿子说,捅得很温柔,我很赞成,就像在蓝色海岸轻微呛水。男性法国护士操纵棉签是与鼻道平行而入的,不像电视里拍到他的笨拙同行如同“斗蟋蟀”的手法。不走医保,每人一百欧元的检测费,还算公道,毕竟出结果在可能的“达摩之剑”落下之前。

老板是位中国女士,服务周到,赠送种种“须知”,我不能不感叹,中国人总是很贴心地就把你的钱赚了。

从家里到这个广场,路程不算远,但真经历了千辛万苦。半年不来这片繁华土地,巴黎的路在何方已经使我这个老巴黎找不着北了。靠环保党支持连任巴黎市长的伊达尔戈,确实“嘎”(我们北京人唸“戈”),借疫情东风,变本加厉把巴黎的很多路变成机动车禁行道,再忽然变出无数单行道,再把可以开车的几乎每一条路的右侧,都开辟一条“新冠大道”(名字非我发明,有法文为证:“VOIE DE COVID19"。这种“道”我仔细研究过,大多是自行车飚有余,救护车宽不够) ,让驾车人齐刷刷堵在“停车场”无可遁形,大眼瞪小眼,口罩对口罩,不能动弹。我想着24-48小时,觉得这种人祸也是取真经必经的劫难,值得。

新冠大道

最出人意外的还是儿子学校的反应:对儿子变密接者不但不回邮件、不给提示,还义正词严索要社保机构开具他是密接者证明(而这个证明疫情8个月,我从未听说过),否则以旷课论(我只知道其学校对旷课处理得尤其严厉)。

而要得到这个证明,需儿子的密接责任人(阳性本家)的父母,先收集各位密接者的社保号码,向其区片社保机构申报其子阳性,并将数位密接者的社保号码发给社保机构,再由社保机构分别向几位密接者的家长发出证明信,儿子再把这个证明交给学校,才算手续完备。按照法国行政效率,这个“车轱辘架”,最少也要打十天半个月吧?到那时......看官您自己琢磨吧。

这个抗新冠与抗旷课路线图,让我叹为观止。有些家长正是怕这个,在结果未出之际让孩子回校上课,而在现在情势下,不啻置他人安危于不顾的缺德行为。但一所全法国名列三甲的名校,却宁可让你缺德,也不让你缺手续?这个逻辑实在诡异……如果我儿子因无手续被旷课处理,并因此而保护了他同班同学,岂不如同他在法国学了雷锋的同时还学了董存瑞?人之初性本善,我们还是决定学一把。

为使“雷锋”不致受处分,儿子出了个点子,让我们家庭医生开一般头疼脑热病假条,把等结果的两天缺课覆盖,等结果出来就回学校上课(这在中国也不合规定啊,最少得检测两次啊?)。结果,还真是这样“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

我在家云办公,儿子在家自隔离。我在他门前放了一个小台子,把吃的放上面让他拿进去,再把空碗放出来。这几天,我尽力给他开门见菜的惊喜,他最喜欢吃的炸多宝鱼排、虾仁锅巴、烧鸭汤面……与他在学校的午餐形成反差。这几天儿子隔离在自己的区间里没有任何不适应。我忽然意识到,隔离与民主一样,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这不,刚想收笔洗洗睡了,扎心的报道又来了:法国最权威的《世界报》11月18日报道,疫情期间,为响应政府“检测-追踪-隔离”一项策略,法国雅高(Accor)集团宣布,旗下提供300多家酒店提供新冠隔离房。而记者到其中之一的酒店调查,该酒店65间供隔离房腾出,整整四个星期,一个“阳性本尊”也没来,政府操碎了心的酒店征用隔离计划也胎死腹中。

《世界报》称,酒店隔离计划的惨败,实际上也是法国政府“检测-追踪-隔离”防疫三大基本措施的失败。并引述巴黎蓬皮杜医院急诊科主任的话:“现在隔离措施实际上根本不存在。如果让阳性人员各回各家,继续感染其家人,那检测几百万法国人的意义何在?”哎呀,这可是法国媒体在扎法国的心啊!

新冠大道

写到这里,手机叮咚响了两次,如同吊桶降落井底的悦耳音乐。结果如约而至,我和儿子都如愿摘掉密接者与二手密接者的帽子,一种“成功隔离”小开心。但想到儿子就又回到人声鼎沸的学校食堂、那个使他时刻可能成为密接者的环境。我作为二手密接者的劫数,似乎也正面向一个未知的漫长的冬天……

这次疫情,第一波让我最多思考的是各国的执政能力与制度优劣,第二波则是文化——是文化的不同造就了一切注定了一切。记得此前马克龙“21点宵禁令”最后一个可以尽情享受法国大餐的晚上,电视上的法国人,多以一种“自由圣战者”的姿态赴约“最后的晚餐”;年轻人则高呼:宁愿被罚款也不当奴隶……法国人抗疫,见证他们自由高于一切的信念;同时也见证了他们自己塑造的很多“主义”的破产。两波疫情潮水反复冲洗一个古老的沙堡,里面曾经的宝物纷纷土崩瓦解,剩下的是一块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自由的石头,和一台以优质金属零件打造的、锈死的机器,一个可能随时爆发社会动乱与危机的“潘多拉盒子”。

马克龙宵禁令实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巴黎餐馆盛况

“最后的晚餐”,犹大出卖了耶稣,今天是谁出卖了法国?

幽默要坚持,满街的阴阳不调,一幕没有歌女的“秃头歌女”般的荒诞派戏剧在继续上演……

作者:书扬(《欧洲时报》总编辑 梁扬)

责任编辑:陈轩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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