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之战与法国式变脸

来源:观察者网

2013-02-05 10:57

宋鲁郑

宋鲁郑作者

旅法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马里,非洲西部小国。虽然历史上曾被法国殖民80年之久,而且还是一个多党民主国家,但平均预期寿命仅为51岁,人均GDP仅为600美元。根据腐败和经济发展的相关性,这个国家自然也处于全球最腐败的国家行列:105位(比如军人在黑市的交易收入超过其工资)。

马里能引起世人的关注,原因应该有二。这是一个90%的国民都信仰伊斯兰的国家,却建立起多党民主制----1992年就举行第一次多党派选举,比亚洲的“民主灯塔”(美国两百年来最糟糕的总统小布什语)台湾还要早四年。当然,它的民主也有自己的特色。比如严禁基于民族、宗教信仰、地区或性别而成立政党(这确实非常值的借鉴)。不过民主制度下,它更大的特色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像:奴隶制仍然存在,而且多达20万人!(全国人口一千四百万人)。不过考虑到美国的先例,这也可称为“历史的合理性”。

二是2012年1月,马里北部发生以独立为诉求的武装叛乱,部分叛乱者曾参加过此前的利比亚之春,而且大量的武器也来自革命后实际上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利比亚。随后在大选前一个月,即3月22日,马里首都发生军事政变,民选总统被推翻。至此,马里民主化后所拥有的“非洲政治和社会最稳定的国家”桂冠落地。不过政变者在国际社会的压力下,还是很快将权力交给国会议长。然而此时北方的极端伊斯兰力量却迅速向全国推进,直逼首都。于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法国终于宣布军事干预,挥师“非”上。

法国的军事干预虽然赢得西方和非洲一片赞誉,但还是非常出人意料。一是在奥朗德宣战半个月前,他曾在媒体信誓旦旦的声明,绝不会军事干预马里局势,而且他的理由也十分的令人难以批驳:“时代不同了,法国不会再充当非洲的宪兵队”。然而,仅仅不过两周,今日之我就否定了昔日之我。而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理由也同样十分的充分:“关于法国出兵马里的决定是必要的。如果没有及时做出这个选择,整个马里今天就可能被恐怖分子占领了。这个必要的决定也是合法的。它符合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是符合国际法的。”

只是,世人难免会有疑问:时代仅仅在两个星期之内就前后轮回了吗?两周前他的判断和公开声明为何皆然相反?做为一国总统,就是这样的判断能力吗?外交无小事,战争更是“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怎么就是感觉如同儿戏呢?假如中国的领导人在钓鱼岛问题上也有如此表现,请问国人乃至国际社会是否会接受?

不过,如果放眼全球西方民主国家,这似乎又是他们的特性。奥巴马刚入主白宫时,声称中美友好,绝不会遏制中国,还要和中国共同领导世界。结果转眼就会见达赖、对台售武,并在谷歌事件向中国叫板。萨科奇2007年当上总统后,当年即访问中国,可谓前所未有。结果才几个月就在西藏事务上和中国翻脸。甚至在8月份出席奥运会开幕式,12月份就以欧盟轮值国主席的身份会见达赖----这也算是前所未有。远的还有,惨烈的朝鲜战争结束后,当时的总统艾森豪威尔坚定的声称绝不再把自己的子弟兵派往亚洲。结果他的外交承诺并不被继承,很快美国大兵又浩浩荡荡开往更惨烈也同样是以失败而告终的越南去了。

第二,法国虽然是受美国而来的经济危机冲击较小的国家,但其最大的问题是长达数年间没有进行积极当然也是痛苦的改革。所以法国已经成为欧洲最大的危险。这也是为什么以权威和严谨著称的《经济学人》认为法国是欧洲的定时炸弹。今天的法国,经济增长几乎为零,失业率高达10%以上,外债高达1.9万亿欧元,占GDP的比重高达90%。每年支付的利息就高达460亿欧元,和全国每年教育总支出持平。所以战争开始后,政府劳工部长萨班宣称法国已经彻底破产。随后《费加罗报》做的民调显示,高达79.9%的民众同意他的结论。其实不仅现在的左派政府官员如此讲,2007年右派政府的总理费永也直言不讳的声称他是一个破产国家的领导人。

在这种境况下,法国90%的民众对未来悲观是再自然不过了。只是尽管国家到了这个境地,政治人物也打破禁忌公开承认,但几年来法国不但没有什么改革(由此可知中国政府的改革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相反还参与了数场战争。这实在匪夷所思。更何况,前有美国的阿富汗和伊拉克,后有北约(英法为主)的利比亚,现在法国两周内外交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仓促上阵,难道就不怕重蹈前车之鉴吗?

这场马里之战,除了“出人意料”,还有更多值的反思之处。

首先,对外宣战,根据法国宪法第三十五条,必须经国会同意。然而奥朗德此举根本没有通过国会审议,这显然是违宪。不过,尽管如此,宣战后,国会不但没有抗议,反而是一边倒的支持。民众也没有人指责其违宪,相反也是获得主流民意的肯定。看来,宪政意识就是在这样发达的、法治的国家也有待提高。

不过这样的现象并非法国独有,美国也一样。此前的利比亚战争,美国也参与其间,也同样没有经过国会,但总统的说词是:这不是战争。这里真的需要提醒一下中国军事专家张召忠先生,他曾预言过中日钓鱼岛战争,认为美国通过国会批准至少要半年的时间,然而到时战争早就结束。显然要么是张将军被西方的所谓民主骗了,要么就是他不了解关键时刻真正的西方。不妨想想美国如何对待占领华尔街运动,想想加拿大如何对待有史以来最大的学生运动,想想英国如何平息警察打死无辜百姓并嫁祸于人而引发的“骚乱”。

其次,马里是一个伊斯兰国家,反政府武装崛起又恰逢阿拉伯之春。但很奇怪的是,这一次西方并没有站在反政府的力量一边,更没有把它当作阿拉伯之春的新一波骨牌。要知道马里比起利比亚来可是差的太远了,除了生活水平和男女平等,仅实行奴隶制这一条,就足够做为西方推翻它的借口了(除了专业资料,我们根本无法从西方媒体中得知这个国家还在搞奴隶制)。

根本原因其实很简单:马里现政府是依赖西方的盟友,假如是卡扎菲式的人物,西方早就对反对派经济、军事扶持,媒体上美化。

当然现在西方说反政府军是极端伊斯兰势力,可是在叙利亚、利比亚、也门这些发生激烈军事冲突的阿拉伯之春国家,极端伊斯兰力量不都是积极的反政府力量吗?而且利比亚革命成功后,在革命大本营班加西发生的袭击美国使馆并打死大使的凶手不也是极端伊斯兰势力吗(他们也是推翻卡扎菲的功臣嘛)?

第三,马里反政府武装的诉求是独立,而且这一区域历史上就有追求独立的传统 ,并非自今日始。不过,这一诉求却得到了西方一边倒的反对。前宗主国法国立即表示拒绝承认,欧盟随即表达了与法国一致的立场:欧盟外交和安全政策高级代表阿什顿的发言人表示,欧盟支持马里领土和主权完整,反对任何分裂马里主权完整的行为。美国的立场也极为鲜明:国务院发言人托纳发表声明支持维护马里领土完整,不承认马里北部阿扎瓦德地区独立。他还进而表示,一个独立的阿扎瓦德国家只会加剧马里面临的严峻问题,呼吁坚定不移地维护马里民族团结。

可是几年前,当南苏丹要求独立时,却得到了西方各国的广泛支持。区别除了苏丹政府站在西方的对立面,而且和中国关系良好外,很重要的一点恐怕是南苏丹信奉基督教,北苏丹信奉伊斯兰教罢了。

本来根据联合国宪章,一个国家的主权完整神圣不可侵犯,但一个宪章显然无法约束国家利益置上的西方。上世纪九十年代克罗地亚宣布独立时,就很快得到西方各国的承认,但当克罗地亚境内的塞族要做同样的事情时,却被西方各国一致反对。

第四,马里政府无法应对北方的叛乱时,它要做的是向法国请求援助。法国宣战后,也是立即得到了西方各主要大国、北约、欧盟、非洲各国以及联合国的赞赏。英国、德国、美国甚至直接参与提供军事、后勤等的支持。

这再一次向国际社会展示了,虽然西方相对和绝对衰落同时存在----据预测,2013年,新兴国家经济总量将第一次超过发达国家,但其在当今国际社会中的领导地位仍然没有受到撼动。而且西方各国虽然各有自己的利益小九九,但整体上仍然是团结一致。由是观之,中国的崛起尽管迅猛,但国家实力转变为国际影响力还是路途漫漫。特别是在和西方发生利益冲突时,更要考虑到西方联盟的一致性。

第五,法国军事行动的时代大背景除了经济危机之外,就是改变世界地缘政治的阿拉伯之春了。阿拉伯之春被西方视为它们普世价值的胜利,而且西方向外输出民主的理由之一是更符合它们的本国利益。但出乎西方预料的是,反对的声音就来自阿拉伯之春成功的国家。

阿拉伯之春发源地突尼斯和第二个成功的埃及都公开反对法国的军事干预。埃及总统穆尔西在出席阿拉伯地区发展会议时警告,外国武装干预将进一步恶化非洲内部争斗,使各种矛盾更加难解。

不仅如此,来自利比亚的伊斯兰组织还在法国前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策划绑架了西方人质,以这种超限战来应对法国的军事优势。

显然,西方的民主种子在阿拉伯这片土壤中收获的伊斯兰果实,实在令其心寒。

还记得,突尼斯的本.拉里、埃及的穆巴拉克、利比亚的卡扎菲下台前都曾表示,国家需要他们,否则会陷入动乱。当然他们当时只能遭到一片嘲讽。但想不到的是,阿拉伯革命之后的现实却验证了他们预言。埃及的政局一直在动荡,穆巴拉克时代实行的戒严又重新启用,警民惨烈的冲突天天上演。埃及大有“革命每隔一年就要来一次”之势。利比亚则在无政府状态中苟延残喘,许多部落都在宣布独立或者“自治”。事实上,马里在长达二十年间曾被誉为“非洲政治和社会最稳定的国家”,而打破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西方军事干预下的利比亚革命。

最后,不管法国和马里叛军的冲突原因为何,其实质仍然是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冲突。如果看看历史,这种冲突并非自今日始,实是自两大宗教诞生之后的自然现象。

无论是基督教还是伊斯兰教,其共性除了都是一神教、排他性,更重要的是对外扩张。伊斯兰教诞生之时,西方文明正处于弱小期,被兴盛的伊斯兰文明打的几无还手之力。而等到伊斯兰文明衰落时,这种冲突的结局发生逆转,并一直持续到今天。虽然今天两大文明的冲突和西方对以色列的偏袒有关,和西方霸道干预伊斯兰社会事务有关,但根本上还是两大文明的排他性、扩张性使然。只要这两大文明存在,这种冲突就不可避免。

马里之战,对于中国来说自然是超然事外,但却仍然是了解西方,洞悉复杂国际关系和国际社会规则的契机。更重要的是,随着阿拉伯革命的成功,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教文明的冲突也达到了新的阶段和强度。这或许是中国又一个发展机遇期的来临。

责任编辑:凌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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