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郑:马克龙想要救法国,得先过这五关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5-10 09:27

宋鲁郑

宋鲁郑作者

旅法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宋鲁郑】

2017年法国大选创造了一个奇迹:一个一年前才成立的政党、一个从未参加过选举、仅担任过两年多经济部长、而且年仅39岁的马克龙,一跃成为总统。

然而,面对弊病缠身、积重难返同时多重危机爆发的法国,这位没有经验和强大政党支持的政治新人,能够改变进而拯救法国吗?以我在法国十多年的观察,马克龙必须要跨过至少五关。

首先就是马克龙的能力。

马克龙能赢得选举并不是凭借过人的政绩——他从政时间极短,自然也没有机会展示这方面的才能,而是凭借偶然性和运气。偶然性是指声望最高的右派共和党候选人菲永出现了“空薪门”丑闻,从而令他能够进入第二轮。这和他的竞争对手勒庞不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勒庞都能凭借稳固的实力进入第二轮。即使对手也用各种丑闻打击她,但都不起作用。当然勒庞进入第二轮则给了马克龙当总统的运气。毕竟今天的法国还是存在着一个“国民阵线定律”:谁遇到这个对手就一定能赢得大选。但必须指出的是,民众投他的票不是因为认同和支持,而是为了避免他们认为的一个更坏的结果。

马克龙应该感谢他的对手勒庞

但是处于非常时期的法国需要一个强人来领导。就如同历史上的拿破仑和戴高乐,二者都凭借过人的军功赢得威望,同时又拥有过人的政治智慧和个人魅力,这对一个年青的、寸功未立的政治局外人来讲,是否能堪当大任,则是巨大的问号。我们不妨看看美国,特朗普执政百日了,还在学习如何当总统。今天的世界毕竟和近代不同了,全球化、互联网和智能手机时代以及民权的强势崛起,都令政府的管理太过复杂,其专业性、复杂性对个人能力的要求已经是相当高了。

第二则是制度关。

马克龙虽然自称不左不右,但实际上应属于左翼政治人物,简而言之,经济上偏右,政治和社会立场偏左。因此他胜选后,面对的体制性挑战非常巨大,直接制约了他的行动能力。

一是根据总统大选选票的分布情况,国会选举将很难出现某一政党单独过半。马克龙的前进党、极左、极右、共和党、社会党将不同比例的瓜分国会席位。马克龙必须要建立一个联合政府——虽然他在选举中一再排除联合政府的可能性。由于极左和极右都反对欧盟,双方立场相隔甚远,相对而言,他和社会党合作的可能性更大。但社会党不会支持他的经济自由主义。事实上,法国的自由主义传统和英美国家的自由主义传统是很不同的。在英美国家可以实行的经济自由主义政策,在法国却阻力重重。

二是国会第一大党将很有可能是共和党(至少也会是第一大反对党)。在这种情况下,他有两种选择:或者他不得不任命共和党人士出任总理,但共和党不会认同他的政治和社会立场;或者他和社会党结盟,任命社会党人担任总理,那么其他政党必然联手共同反对。

所以处在社会党、共和党和其他政党夹缝中的马克龙将很难施政。更何况出于下一次赢得大选的需要,这几大党除了拆台并不会给他施以援手。

以我个人判断,国会将再现第四共和的状况:无法建立一个稳固的政府而频频更换总理,国家陷入内耗之中。

第三关则是法国的国民性。

法国民众浪漫好享受,恰好又碰上了赋与民众巨大权力的民主制度,从而使得这个国民性的弊端得到制度性放大。上世纪九十年代,希拉克刚刚当上法国总统就决定进行改革,其行动比德国还早近十年。但是面对普天盖地的示威和抗议,他不得不妥协,从而错失了最佳改革机会。到了希拉克的末期,总理德维尔潘又进行了幅度极小的改革,即为了增加年青人的就业而扩大了企业在雇用青年人时的权利,结果又是举国愤慨。尽管都已经被总统签署成为法律,但在民众的压力之下也不得不废除。

我在很早的一篇文章就指出法国公民社会的“黑手党化”:只要权利,不要责任。甚至借国难之机而向国家发难,谋取个人利益。2003年,法国出现罕见的高温,造成上万人死亡。2006年,当高温再现法国的时候,本来就应该吸取教训的法国医疗界居然因自身待遇等问题发动罢工!向政府施压,以满足其要求。2005年,巴黎申办奥运会进入倒计时一刻,当国际奥运会到巴黎考察时,交通部门就选在这一天进行总罢工,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个时候才最有效果。最后巴黎申办失败显然与此有关(如果举办奥运会时也如法炮制,后果将是灾难性的)。试想,当中国发生非典的时候,中国民众也如同法国一样,国家会沦落到什么境地?所以我才说,法国的公民社会已经彻底“黑手党化”——只知空手勒索,否则就诉诸街头,瘫痪国家。

客观而言,政治人物是清醒的,也知道改革的必要性。这次共和党候选人菲永在十年前刚担任总理时就打破禁忌,公开讲法国财政已经破产,必须改革。只是拥有选票的民众不认可,他们随时可以利用这个制度赋予的权力,与任何损害眼前利益、个人利益的改革方案对抗,让任何改革都胎死腹中。

所以对于马克龙而言,即使他再度创造奇迹成为国会过半的第一大党,或者其他政党都抛弃私心、团结一致共赴国难,他也很难过了民众这一关。

更何况,马克龙还想竞选连任,他怎么有胆量和民众对抗到底呢?他顶多进行一点修修补补,或者想办法借到更多的外债(法国的国家债务已经超过经济总量)。

法国这种制度最大的问题在于,要想变革,不仅政治人物要明白,绝大多数民众也必须明白,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有的国家之所以改革能够成功,就在于政治精英意识到这种不可能性,于是根本不管民众是否支持,就是用强力去执行。由于这在民主制度下等同于政治自杀,所以这需要一个有能力和魅力而且非常无私的政治人物才能做得到。这方面成功的例子都是曾经拥有欧洲病夫称号的英国和德国。

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为了推进改革,抓捕了11300矿工,9人在冲突中被打死,其中包括3名青少年,更直接把工会的力量打到残(立法限制工会罢工的权力)。德国的施罗德总理宁可下台也一定要改革,决不退让,最后两个人都成功地改变了各自国家衰败的命运。当然代价也是很沉重,撒切尔夫人去世时,连她的女儿都拒绝参加她的葬礼,更有很多民众庆祝她的离世。施罗德则为了谋生(打离婚官司已经破产)只好跑到俄罗斯靠普京的施舍(德俄关系在他任上还相当不错)过活。

只是到目前看来,法国还没有一个政治人物能有此魄力,敢于放弃自己的政治私利,敢于对不醒悟的民众说不。

马克龙发表胜选演讲

第四关则是难民和反恐。

这本就是马克龙的弱项,在选举中也屡屡被对手所攻击。现在的难民危机需要西方改变策略,抛弃价值观:迅速和阿萨德、俄罗斯结盟结束叙利亚内战。同时用强力结束利比亚的无政府状态;接受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反民主治国方略,改善双边关系;拒绝或者大幅度减少接受难民。

这一点对于离经叛道的勒庞不是问题——对于美国的特朗普也不是问题,他是西方大国中唯一一个对埃尔多安的公投成功表示祝贺的领导人,也是一再努力拒绝穆斯林入境、大量遣返非法移民。但对于拥抱西方传统价值观的马克龙则是不可能的。

至于反恐,则需要考虑到法国的两大先天弱点:一是作为申根成员和面积较大的国家,无法有效控制人流和物流,难以防止恐怖分子的渗透。二是本国有生活相对窘迫的七百万穆斯林,极端恐怖分子很容易找到支持者和同情者。

解决的办法一是关闭边境,进行严格的出入境检查。二是退出反恐战争。

第一个是极右的方案,马克龙也不可能接受。现在退出反恐战争形同向恐怖分子示弱甚至投降,拥抱传统价值观的马克龙也不会采纳。但事实却是希拉克拒绝参加伊拉克战争保住了国内的和平;西班牙遭受恐怖袭击后退出伊拉克战争,也换来了和平。

对于马克龙为代表的政治精英来说,衡量方案的标准不是能否解决问题,而是是否符合某种高高在上的理念。套用中国的话,衡量一个猫的标准不是它能否抓住老鼠而是它有什么颜色。只是当理论不能解释现实的时候,我们究竟是改变理论还是要歪曲现实来迎合理论呢?

显然以马克龙所信奉的价值观来讲,他能应对这个挑战的可能性极小。

最后一关则是不利的大国关系。

在全球化时代,国际因素已经成了内政的一部分,而一个国家的内政也往往影响到全世界。

马克龙的立场是支持欧盟、支持自由贸易、支持全球化和气候巴黎协定,所以他治下的法国自然要和英国、美国、俄罗斯冲突。这三个国家都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都在世界拥有巨大的政治、经济影响力。唯一能给法国以支持的有份量的国家,只有德国。中国奉行和所有国家友好的政策,断不会为了法国和其他国家交恶。

一个不利的外交环境究竟对马克龙的负面影响有多大我们不好猜测,但绝对增加了他解决国内问题的难度。

2012年在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获胜时我曾写下悲观的预言,不幸而言中。今天我还要作近似的判断:最有可能的前景是这五大挑战同时爆发,束手无策的马克龙将步奥朗德的后尘。但他和奥朗德不同的是,他肩负着阻击极右的最后机会。如果他以失败告终,任何力量都再也阻挡不了极右席卷欧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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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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