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郑:在法生活20年,这次罢工还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来源:观察者网

2019-12-16 08:02

宋鲁郑

宋鲁郑作者

旅法学者,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研究员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宋鲁郑】

法国在全球素享浪漫、时尚和花都美誉。然而一旦身临其境,才意识到“罢工之国”才最为名符其实,实至名归。

最会享受人生的法兰西民族在距圣诞节仅有20天之际,发动了号称无限期百分之百大罢工,还是令已经生活在法国二十年的我感到不可思议。节前不闹事是悠久的传统,看来抗议者要把12月变成长假期或者执政者想利用圣诞假期减缓改革的阻力是可以说得通的解释。

本次罢工的导火索是退休制度改革。说起来法国的退休制度确实非常不合理,一个区区六千万人的国家,竟然有42种退休办法,既复杂也不公平。几乎一行一业都不同,甚至同一行业也不同。比如巴黎歌剧院芭蕾演员可以42岁退休,其他地方则不可。更重要的是,今天法国公共债务占GDP的比重接近100%(99.6%),严重的寅吃卯粮难以持续。然而,每次改革都以失败而告终,这一次恐怕也不会例外。法国也成了最难改革的国家。

上周四,部分巴黎市民抗议马克龙的退休制度改革,发动了罢工,通往埃菲尔铁塔之路一度被封掉

危机成因

一个能成为传统且频频影响整个法国的事件原因自然是多重的。

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今天法国的这一套福利制度诞生于战后辉煌的三十年起飞时期。不仅经济增长迅速,工作时间长,出生率也高,年青人多而且人的寿命也不长,真正领退休金的时间短暂。简而言之就是交钱的多,花钱的少。但今天则完全相反:经济长期低迷,工作时间日益缩短——从1978年人均工作1943小时缩小为2018年的1609小时;伴随经济增长出现的低出生率——甚至出生人口已达不到种族代际更替标准,人的寿命更是大幅延长。今天的法国是欧洲领退休金时间最长的国家,男性平均22.7年。女性平均26.9年。简而言之就是花钱的多,交钱的少。

这种历史趋势无法逆转,从经济的角度讲可称无解。事实上,法国几十年来出台不少鼓励生育的政策,对“生育这一天赋人权”(西方观点)进行政府干预。但并无效果,后来更引进大量移民以应对劳动力不足,后果却是更大的财政包袱和本土民族成为少数的威胁。

从政治的角度讲,一是法国政党和政治人物来自于选票,要想赢得支持,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合法买票,即对选民利益收买:不管国家是否能够承受,先许诺一大堆福利。上台后,为了连任自然要积极兑现。在野党要想取而代之,也只能许诺更多。然而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的后果是经济丧失活力、民众也变得懒惰。

虽然从理论上讲左派追求福利,右派追求减税。但左派上来后一方面增加福利,另一方面又不敢加税,右派上来后只敢减税而不敢减福利,导致政府钱越来越少,福利却越来越多。这已是西方的通病。主张小政府的共和党人特朗普在走马上任之初曾宣告,要在8年内消灭赤字,随后经济也一直高速增长,但由于大规模减税,同时政府支出也不能减少,于是财政赤字不断上升,2019财政年度居然增长了26%,占GDP的比重达到4.6%(欧洲标准不能超过3%),国家债务更是飙升,号称“168后面11个零”。美国财政部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2019财年美国国家债务总额新增1.2万亿美元,达到创纪录的22.72万亿美元,相当于本财年GDP的106.5%。原因即在此。

法国退休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上图棕色)呈上升趋势(@数据:世界银行)

二是面对问题,没有政治人物敢于破釜沉舟地去解决。原因很简单,在现行政治制度下,这是政治自杀。1995年希拉克上任之初雄心勃勃,准备改革退休制度,结果在持续三周席卷全国的抗议浪潮下偃旗息鼓。他后来之所以能够连任,是遇到了历史性机遇:极右政党破天荒第一次进入第二轮,迫使不同政党的选民把票投给他。

西方当代改革成功的国家有两个。其中一个是英国的撒切尔夫人。她上任后铁了心要改革,结果其支持率断涯下跌,在下届大选中必败无疑。只是她也遇到了历史性好运:阿根廷突然出兵占领了英国控制的马岛——这是二战后英国第一次被入侵。英国在撒切尔夫人的领导下一举获胜——当时她曾对法国总统密特朗说将不惜动用核武器攻击阿根廷,从而民意大幅逆转。而此后不久经济改革的成效开始显现,也令保守党赢得空前选举的胜利。

只是这种历史性好运气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况没有哪个政治人物敢于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

三是西方政治发展到今天,日益丑陋,权力争夺无所不用其极。一个人一旦决定竞选,其一生中所有隐私和劣迹都被大曝于天下。人非圣人,谁能无过无错。另外谣言抹黑抹红也是甚嚣尘上,甚至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政治阴谋。比如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卡恩,声望当时排第一的他在宣布竞选法国总统的前几天,在纽约一所法国酒店发生离奇强奸案。后来在他辞去总裁职务和放弃竞选之后就又被无罪释放。卡恩后来认为是一场针对他的政治阴谋,但又无证据自清。在这种政治氛围下,优秀的政治人物往往不愿意参选。所以这也就是特朗普能够获胜的原因之一:他毛病太多了,债多了不愁,他的支持者也不在意。同样的问题放到别人身上早就淘汰了,而他却毫发无伤。

现代国家管理日益复杂,对政治人物的素质要求也是越来越高,但选不出优秀的政治人物已是西方常态。

所以从这些角度讲,法国等西方国家问题虽然出在经济,但根源还是在于政治。

从民族性的角度讲,法兰西民族喜爱享受,好逸恶劳,同时又拥有决定一切的选票,从而把西方民主制度的弊端发挥到极致。

远的就不说了,仅二十一世纪就发生过几次著名的罢工。一是2005年医疗系统大罢工。其背景是2003年法国发生酷暑(也就是37度),没有经验的法国应对无力,最终一万多人死亡。2005年酷暑又至,医疗系统本应该吸取教训未雨绸缪,结果他们却选择这个时候罢工。因为此时罢工效果最好,能给政府施加最大的压力,更能达到目的。至于造成的风险和后果就无所谓了。二是法国申办2012年奥运会期间,当奥委会到法国考察举办环境时,交通系统发起全面大罢工。因为他们也认为此时罢工效果最好。这一事件逆转了法国一直领先的支持度,并最终输给了英国。

2003年的法国酷暑,对潜在的罢工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应该说任何民族都有劣根性,任何制度都有不足,最可怕的是两者的完美结合。法国就属于此例。瑞士搞直接民主,民众比法国的权力更大。但瑞士民族理性著称,许多要求延长带薪假和增加工资的公投都被否决,从而确保了这个国家的长期繁荣。

当代西方德国在世纪之初的改革也成功了。原因在于施罗德总理破釜沉舟进行改革,下台也不足惜。把他赶下台的默克尔当上总理后,竟然继续推进他的改革,不仅政党轮替而改变,也不因前者因此下台而改弦易辙。德国民众也接受了,并不因此觉得被政治人物欺骗了。当然改革随后见了成效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说,法国罢工之国的美誉绝非浪得虚名,是经济规律、政治制度和国民性完美的三结合。

当然,全球化和新兴国家的崛起也加剧了法国的问题,但这毕竟只是外因,根本的还是法国自身。

法国出路何在?

从历史上看,法国也是一个对世界颇有贡献的伟大国家,历史上也曾多次经历过生死存亡的考验,到今天依然是世界大国——尽管是五大常任理事国中含金量最不足的。所以法国也不是就只有沉沦这一条路。

一是危机发展到一定程度出现政治强人。法国历史上的辉煌和骄傲自豪都来自他们。从朕即国家的路易十四,到征服欧洲的拿破化,再到当代重新解放法国的戴高乐。只是这是一种历史概率,难以预测。

二是进行政治改革。这包括如何确保尽可能产生优秀的领导人;怎样减少国民性和制度弊端的结合;各政党放弃门户和利益之争,如同德国一样,把改革进行到底。或许法国要做到这一步,还是得需要更大的危机促成共识。

9月19日是马克龙成为法国总统的第1000天,他面临着非常棘手的退休制度改革问题

但不管怎样,今天马克龙的退休制度改革并不解决根本问题。即使退休年龄更长,退休制度统一,也只不过是一定程度缓解矛盾的爆发,但对于这个国家的深层次问题毫无影响。马克龙仍然只是扮演了风雨之中法兰西的裱糊匠而已。法国需要的是戴高乐这样的领导人:敢于制订新宪法、敢于退出北约,敢于让阿尔及利亚独立,敢于和中国建交这种既有战略远见也有政治勇气敢破敢立能治本的领导人。

当然,伟大的政治家不是一天就能炼成的。现在马克龙倒是有一个历史性的机遇。目前法国政坛,传统左右政党都已经式微,他唯一的对手就是极右。下一次大选能够进入第二轮和他对决的还是极右。以法国选民的觉悟,哪怕再不喜欢马克龙,也多数会含泪甚至含血支持他。事实上,他只需要大胆改革,无需担心连任。更何况距下一次大选还有两年半,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改革见成效。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义无反顾的进行改革,或许马克龙就真的能够成为另一个载入法国史册的政治人物。

最后,从制度对比的角度看,当今世界几乎所有的国家都主张人民当家作主,只不过方式不同。哪种方式更好,显然无法从理论上寻找答案,唯一的衡量标准就是实践。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法国今天全国瘫痪的大罢工都是西方这种人民当家作主的结果。中国的方式是建立在悠久的民本传统之上的,执政者在决策时通过各种方式了解民意,吸取各方意见,以人民利益为重,最终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其效果显然要优于今天的西方。看来,西方要是还有实事求是精神的话,不仅应该尊重中国的方式,还要借鉴和学习。

责任编辑:武守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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