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杰克逊:美国从“印太”角度思考亚洲事务并不明智

来源:观察者网

2021-03-19 08:49

范·杰克逊

范·杰克逊作者

加拿大亚太基金会特聘研究员

【文/范·杰克逊 译/观察者网 由冠群】

美国总统拜登就职后,在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首次电话交谈中,提到“维护印太地区的自由开放”是他的首要任务之一。他向印度总理莫迪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承诺“促进印太地区的自由开放”;并向韩国领导人文在寅表示,美韩同盟是“印太地区安全和繁荣的关键”。在拜登和日本首相菅义伟通话后,根据白宫公布的谈话内容,两位领导人都肯定了美日同盟的重要性,声称“在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美日同盟是该地区和平与繁荣的基石。”

就在十年前,“印太地区”一词会让大多数外交政策专家不明所以。如今,这个词已不仅仅是华盛顿的套话,而是对亚洲的重新定义,这一概念已被广泛接受并促使美国重新调整了其外交政策。

在执政初期,拜登任命库尔特•坎贝尔(美国前总统奥巴马“重返”亚洲政策的设计师之一)作为他的“印太协调员”,这是国家安全委员会中的一个新设职位。不久之后,海军上将菲尔•戴维森(Phil Davidson,原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司令,该司令部现已更名为印太司令部)宣布,五角大楼正从其对东北亚和关岛的长期关注转向“修订我们的印太兵力部署……以应对中国的快速现代化。”

在本周拜登与澳大利亚、印度、日本等“四国机制”(美澳日印为对抗中国而组建的一个松散联盟)成员国领导人会晤前,白宫新闻秘书詹•普萨基告诉记者,总统决定将此次峰会当作他最先进行的多边外交活动之一,“以此说明我们重视与印太盟友和伙伴的密切合作。”

截图来自外交事务

“印太”从陌生的词汇演变为外交政策辞令,这一过程并没有经过严格的政策辩论或仔细的斟酌考虑。相反,华盛顿的国家安全机构只是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个特朗普时代的措词,而这个措词本身承载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和天马行空的假设。“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这一目标听起来可能很高尚,但追求这个目标将使美国误入歧途。

印太地区的概念扩大了亚洲的含义,将印度洋地区也囊括进来;这一地区对美国来说是否利益攸关仍具有争议,现在有很多美国人认为该地区在对抗中国方面极具价值。以这种方式扩大地区范围会鼓励军力的过度扩张,置美国于难以兑现承诺的窘境,并分散决策者对亚洲其它地区的注意力。美国的言行也将直接关系到该地区近几十年来得之不易的和平形势。

东亚和太平洋地区不仅仅是大印太地区的一个下属分区,也是美国在亚洲投射力量和发挥影响力的核心地理区域,为一个流行的地缘政治新词而放弃东亚和太平洋地区的概念将会犯下大错。

印太概念的起源

印太地区这一时髦概念最早出现于2007年,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印度的一次演讲中指出,太平洋和印度洋现在正出现动态联合的趋势,将一起成为自由和繁荣的两洋。一个打破地理界限的“更广阔亚洲”现在开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形式。

演讲结束后,在日本、印度乃至澳大利亚外交政策圈内,“印太”成了一个被反复提及的概念。印度洋对这些国家一直很重要。澳大利亚和印度是主导印度洋的国家。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战略家就悄悄在那里推销日印合作理念,以便分散中国在东亚的力量。将亚洲重新界定为印太地区,符合这三个国家的利益。

早在2002年,痴迷于竞争的五角大楼网络评估办公室(Office of Net Assessment)就开始鼓吹扩大美国在印度洋的影响力,这是美国调整国策重新偏向亚洲的一个举措。在奥巴马担任总统期间,人们开始大量提及印太地区,尤其是国防战略家们开始将印度洋视作一个能以相对较低成本平衡中国崛起的地域。但是,直到2010年,罗伯特•卡普兰(Robert Kaplan)出版了地缘政治类书籍《季风:印度洋与美国权力的未来》,“印度洋将成为21世纪大国战略博弈的中心舞台”,这一观点才真正进入美国决策者的思考范围。

卡普兰的预言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只有在此书成为畅销书之后,印太概念才在华盛顿风靡开来。当然,他也不是空穴来风地提出这个预言。卡普兰发现了两洋交流的真实模式:能源走廊、装满古驰包和苹果手机的集装箱、移民、恐怖主义,以及中印为影响小国而展开的暗战,这场暗战早在中美激斗前就出现了。换句话说,印太是一个想法,一个值得人们加以关注的想法。

但这一想法很快就从奇思妙想变成了陈词滥调,最终扼杀、而非改善有关亚洲政策的辩论。在华盛顿,作为亚洲的替代语,印太专门用于美国与中国玩的平衡游戏:在特朗普时代,政治圈内人将这个词和“印度洋地区”用作暗语,识别中美零和博弈这盘大棋中的敌友。到2019年,如果有人使用“亚洲”一词而不是“印太地区”,那就表明这人要么是不了解内情,要么是对中国还不够狠。

特朗普政府赞同用这种更宽泛的方式谈论亚洲,因为它象征着并有助于结成另一条向北京施压的战线。特朗普政府的官员想方设法要在印度洋地区给中国制造麻烦,他们认这种做法可以将北京的注意力和资源从其它竞争领域吸引过来。到目前为止,拜登政府似乎已经全盘接受了这种想法。但不幸的是,在这场与中国对弈的“大棋局”中,两届美国政府都没有深思熟虑过扩大棋局范围将带来怎样的影响和风险。

毁掉亚洲和平

理性来看,大印太地区的最主要问题在于其纳入了自1979年以来再未爆发过战争的东亚地区。这一“亚洲和平”受多种因素影响,包括美国军力的前沿部署和结盟、中美关系缓和、各国经济相互依存、地区规范和多边架构,以及民主在某些地区的传播。东亚和太平洋地区的和平及其成因应是美国亚洲政策关注的重点,尤其是这些维护稳定的历史因素近年来已大多被侵蚀的情况下。在这个全世界最富裕、军事化程度最高、人口最多的地区,还有什么比预防战争更重要呢?

然而,在将南亚与东亚组合到一起后,印太地区这一概念就使亚洲和平蒙上了阴影。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印度和巴基斯坦两国多次发生冲突,这表明南亚的政治形势与东亚的政治形势并不一样。它们正玩着不同的游戏。当华盛顿站在一个俯视宏观地域的角度,抱着一个单一的(暗指的)大目标来看待一切时,就有可能失去洞察力和随机应变调整政策的能力。美国的治国方略无法解决它看不见的问题,而印太组合将亚洲和平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盲点。

但是,华盛顿不断扩大亚洲概念的内涵,不仅会导致亚洲和平被忽视,还有一个风险是导致美国有可能在印度洋地区过度扩张势力。华盛顿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享有许多优势,并保留了许多利益:美国在该地区有五个条约盟国,更不用说美国印太司令部就坐落在夏威夷,此外还有关岛等美国领土。通过签署《自由联合契约(COFA)》,美国全面负责密克罗尼西亚联邦、马绍尔群岛和帕劳的国防安全,以换取它们允许美国在其领土上建设基地和使用港口。这些联盟和承诺就使得美国在东亚一地驻扎了8万余名美军士兵,并建立了数十个军事设施,使得美国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获得了相当大的影响力。但在印度洋地区,美国却没有类似的联盟、责任或利益。

因此,如果美国想在印度洋地区开打一场战争或进行强制性外交活动,那么美国就在该地区面临着一个信誉问题。美国在这里没有盟国或领土,而且相比亚洲其它地区更难获得基地和港口,美军会发现在印度洋投射军事力量将比在台湾海峡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更困难和危险。因此,美国在印度洋地区做出的威胁和承诺就不像在其它地区做出的威胁和承诺那么有分量。

3月12日,美日澳印四国首脑举行“四方安全对话”首次领导人线上峰会。图自法新社

五角大楼通常期望通过输出更多的武器和提供更多的资金来克服这些不利因素,而不是通过设定更好的战略。但美国在印度洋地区军事力量薄弱,并不是一个需要弥补的弱点。与美国在亚洲其它地区拥有的利益相比,美国在该地区拥有的利益适合配置这样的军力。如果美国需要为印度洋突然爆发的战争做好准备,扩大海军在印度洋的存在可能是有意义的。但冲突主要发生在喜马拉雅山附近的陆地上,即中印冲突,这一争端与美国的利益无关。中国也不会在察觉到美军将进一步包围自己后保持被动。试图防止在印度洋地区发生战争的最可靠途径是保持克制,而不是增派军队去保卫一条并不存在的红线。在这世界一隅推动军事化发展不会使任何人获益,只会加大美国纳税人的负担。

还有一大风险是,美国试图巧妙地分散中国在印度洋的注意力并使其陷入不利处境,然而这一做法却使美国自己的注意力被分散,并身陷不利处境。如果拜登政府能够继承亚洲的健康同盟关系和波澜不兴的地区秩序,或许它就有理由进一步走出国门,去维护世界其它地区的和平稳定。但美国在过去四年的表现让很多盟友开始质疑华盛顿的可靠性,紧迫的地区问题清单变得越来越长——从台海局势到朝鲜核能力失控等不一而足。

最近的民意调查还表明,大多数东南亚国家并不太关注大国竞争,它们更关注气候变化、经济不平等和本国社会何时能在疫情过后恢复如常——这些与美国外交政策的近期重点背道而驰。换言之,拜登在操心扩大美国利益范围之前,他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还有大量的修复工作要做。

以最小的代价保持力量平衡

以上这些内容都不是为了证明印度洋不应被重视。但考虑到该地区对美国而言相对并不重要,以及华盛顿在其它地区拥有相对优势,美国在印度洋实施低成本和低风险措施才合情合理。可以说,只要期望与现实相符,“四国机制”就有资格成为这样一个合适的举措。同样合适的措施是,当中印最近在喜马拉雅山附近爆发冲突后,美国决定向印度提供情报支持——这是明智的一步,前提是美国官员有理由相信,更好的信息能够减少暴力。同样正确的做法是,美国欢迎加拿大、法国和英国插手该地区事务,因为这一做法不需要华盛顿付出任何代价,却有可能扩大华盛顿的声音,同时通过民主的多边主义行动缓和其过度狂热的竞争冲动。

这些举措的共同点不仅在于它们都以最小的代价保持着地区力量平衡,还在于鼓励其它国家为地区安全承担更大的责任。

美国应该找出本国为印度洋地区做贡献的方式,与该地区互补而不要给出承诺——不是指挥一众国家,领导“自由世界”,或替那些更易受到印度洋政治形势影响的前线国家承担责任。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说,“我们在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方面做的每一件事,其最终评价标准都将是它对工薪家庭的影响。”印度洋的进一步军事化和美国分散其对亚洲的注意力,都不符合这一标准。

“印太”概念有时是一个有效的分析框架,有些东西确实穿越了印度洋和太平洋,印度洋对日本和澳大利亚等美国盟友具有重要的地缘价值,但盟国的地理环境不是美国的地理环境。华盛顿绝不能让傲慢、恐惧或群体思维模式扭曲其对威胁、利益和能力的看法。

如何称呼一件事物可能微不足道,但如何理解一件事物却具有重大意义。就印太地区来说,把美国在印度洋的利益想象成与其在东亚的利益同等重要可能会带来灾难。

(观察者网由冠群译自美国《外交事务》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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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由冠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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