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晋】

因为下月要举行的宪法修正全民公投，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近日得罪了不少欧洲国家：先是向德国和荷兰“发炮”，抨击德国是“纳粹”，声称德国的“行为同过去的纳粹没有任何区别”，随后土耳其高层更是抨击荷兰是“纳粹余孽和法西斯”。这些连续针对欧洲国家进行言语激烈的攻击，显示出埃尔多安在公投到来之前，内心的不安与躁动。

近期土耳其和德国的紧张关系，可以追述到2016年7月土耳其未遂军事政变之后，当时土耳其一些政变军人和家属前往德国申请庇护，而且在政变中，德国和其他欧洲国家似乎倾向于推翻埃尔多安，这让政变后的德国-土耳其关系迅速走向僵冷。但是，这一轮的土耳其-德国紧张关系，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系列的双边事件累加而成。

土耳其一心想加入欧盟，但土欧关系却迟迟得不到缓和

在3月2日，德国东南部城市嘉根瑙（Gaggenau）市政府宣布，由于担心会场的停车位不够用，取消土耳其司法部长博兹达（Bekir Bozdag）在该市举行的针对当地德裔土耳其人的演讲活动。而随后，科隆地方政府宣布，出于安全原因的考虑，土耳其财长杰比克奇（Nihat Zeybekci）原计划3月5日在当地针对德裔土耳其人的演讲也被取消。

如果时间再向前推，在2016年，德国政府还阻止了埃尔多安本人在德国进行政治集会的计划，这让埃尔多安本人愤怒不已：“当时我计划通过视频来对德国的土耳其人民发表演说，但是德国宪法法院仅花了两个小时就决定驳回我的演说要求，这真是前所未闻。”就连土耳其反对党共和人民党领导人凯末尔·齐力克达洛格鲁（Kemal Kilicdaroglu）也认为：“取消土耳其领导人在德国的演讲活动，是绝对错误的行为。”

德国和土耳其之前的矛盾，主要出现在德国驻土耳其记者邓尼茨·尤谢尔（Deniz Yucel）在2月份被土耳其安全部门逮捕之后。尤谢尔拥有德国-土耳其双重国籍，他在之前报道了一篇关于土耳其能源与自然资源部长贝拉特（Berat Albayrak）邮箱被黑客入侵的新闻，而随后该部长的邮件被公布在维基解密上。实际上，更多的德国民众以及土耳其反对派认为，尤谢尔被捕，是由于之前发表了不少抨击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政府的文章，才成为土耳其不断滑向“专制独裁国家”的一个牺牲品。

但是土耳其正发党高层，却更倾向于将此事与即将在4月举行的土耳其公投相联系。正发党领导人、土耳其副总理努曼（Numan Kurtulmus）将德国称为一个“矛盾体”，“你们允许土耳其在德国的公民来参与（针对宪法修正）公投，但是却堵塞了民主竞争的道路。这么做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而土耳其总理耶尔德勒姆则在总结事件性质时，更是说出了实话：“我们在德国的公民将会投出‘赞成票’，以实际行动给德国一个教训。我们对此深信不疑。”

埃尔多安对于德国的反击，主要是通过德国“支持”库尔德独立运动，以及当前反对土耳其官员这样的对比，来凸显德国的“双重标准”。土耳其一直认为，德国在有意支持“恐怖组织”——“库尔德工人党”，正如埃尔多安在3月3日的演讲中抨击的那样：“德国允许恐怖组织‘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举行集会，却不让土耳其领导人对在德国的土耳其民众发表讲话……这样的行径是资助和支持恐怖主义！”

随后，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也成为了土耳其-欧洲议题上的焦点人物，并挑起了土耳其-荷兰紧张关系。恰武什奥卢不顾来自于荷兰方面的反对，执意要在3月11日前往鹿特丹，向当地的土耳其人发表演说。结果飞机被荷兰方面禁止降落，弄得埃尔多安恼火不已，称荷兰政府是“纳粹余孽和法西斯主义者”。随后丹麦首相马克·吕特则发声反驳，批评埃尔多安的言论“疯狂”和“荒诞”。

而在3月11日下午，土耳其家庭和社会事务女部长卡雅（Sayan Kaya）则带着伊斯兰头巾，宣布将从德国驱车前往荷兰去会见当地的土耳其人。结果，荷兰方面将土耳其驻鹿特丹领事馆附近封锁，不让包括卡雅在内的任何人进入。在与荷兰方面愤怒的交涉了数小时后，卡雅气冲冲地开车回到德国，并随后在推特上讲荷兰是独裁国家。而在此期间，数百名土耳其人聚集在领事馆不远处，挥舞着土耳其国旗并与荷兰警察发生冲突。此事件迅速刺痛了土耳其的“民主主义”神经。愤怒的土耳其民族主义者将荷兰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的国旗换成了土耳其国旗，现场也出现了不少示威的土耳其人，高呼“真主至大”，向荷兰施压。

其实在此次事件发生前，荷兰首相吕特早就表示，不欢迎恰武什奥卢来访，表示“我们知道你们要来荷兰，但是别出现！”荷兰官方认为，荷兰有义务保护荷兰国内的公共和安全秩序，因此恰武什奥卢的到访以及公开在鹿特丹进行政治集会，可能会影响社会稳定。此事件不仅涉及到土耳其-荷兰官方，鹿特丹的市长、摩洛哥裔的穆斯林政客阿合麦德·阿布塔列布（Ahmed Aboutaleb）也被卷入其中。阿合麦德公开批评土耳其驻鹿特丹领事馆“错误引导”事件发展，认为土耳其领事官在明知道附近已经被荷兰方面封锁的情况下，仍然号召土耳其民众前往领事馆参加集会，这本身就是“挑唆”。早在3月10日，阿合麦德就表示，如果恰武什奥卢要来进行演讲，那么他很可能会阻止集会。

土耳其和欧洲国家的矛盾，很快激化了德国对土耳其在2016年7月未遂军事政变后，埃尔多安领导的正发党政府发起“紧急状态”所带来的矛盾，加深了德国和欧洲民众对于土耳其“不民主”的印象。比如国际组织“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就在最近将土耳其列入了“非自由国家”行列。而在不久前，欧盟发布的一份针对土耳其国情的报告中显示，“在2016年7月未遂军事政变后的8个月时间内……该国的民主制度严重损坏。”报告认为，在政变之后，土耳其国内十分之一的警察、四分之一的检察官、30%的外交官、5000多学术人士被土耳其政府剥夺了工作。此外大量的记者乃至土耳其国会议员也被逮捕和审讯。这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土耳其反对党“民主人民党”（代表土耳其库尔德人发声的左翼政党）领导人德米尔塔什直接被拘捕入狱（土耳其议员按照土耳其法律理应享受豁免权）。面对土耳其发生了一系列政治变动，德国领导人默克尔也认为，如今的土耳其民主和法制正面临严峻挑战。

3月12日，土耳其民众在安卡拉的荷兰大使馆前示威

土欧关系恶化，对于土耳其外交伤害最大的，莫过于其加入欧盟的可能性。尽管欧盟内部出现了不少问题，比如英国脱欧（荷兰右翼也宣布希望脱离欧盟），但加入欧盟仍然是土耳其大部分国内世俗主义者的目标和希望。

从2005年以来，土耳其就已经与欧盟国家就加入欧盟开始正式谈判。然而由于塞浦路斯问题、土耳其政治制度问题、库尔德问题等敏感问题，土耳其入盟谈判进展缓慢。尤其是在去年3月土耳其和欧盟就难民问题达成协议之后，欧盟并没有按照协议规定给予土耳其免签证政策，这让埃尔多安大为光火。更重要的是，在2016年7月未遂军事政变后，土耳其实行的“紧急状态”被欧洲国家以“侵犯人权”为名大加批判，让埃尔多安更加恼火。可以说，土耳其-欧盟关系，早在2016年7月之后，就已经走向了僵冷的对立面。

不过土耳其和欧洲关系，尤其是此时，土耳其和德国以及荷兰关系紧张，恐怕更多的是源于土耳其即将到来的修改宪法公投。众所周知，此次将于4月份举行的公投，其目的是为了将土耳其由总理-议会制变为总统制，一旦公投成功，埃尔多安将很可能会以总统身份执政到2029年。

而德国和荷兰有为数不少的土耳其人（德国有300万土耳其人，荷兰则有40万），其中不少人有资格参与土耳其宪法公投。在2015年11月的大选中，埃尔多安和正发党在德国土耳其人的支持率为60%左右，这一数字并不能够完全保证埃尔多安在宪法公投中万无一失。面对占据总投票数为公投人数5%的欧洲土耳其人，埃尔多安和正发党必须做出努力，对这些土耳其人进行拉拢和游说。

因此，通过一系列的“挑衅活动”，尤其是在德国和荷兰大选即将到来之际，任何“民族-国家”议题都极易引发强力反弹，造成政治身份沿着民族主义情绪对立，这样的场景，恐怕正是埃尔多安愿意看到的。顺便说一句，3月20日，土耳其总理耶尔德勒姆将会在丹麦举行集会，估计土耳其-丹麦关系也将因此遭受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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