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一带一路”令中国获利也是实实在在的
来源:观察者网
2017-06-04 09:39
【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召开前,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先后举办了五场预热讲座,分别邀请了前外交部副部长何亚非、知名“一带一路”研究学者王义桅、赵磊、王文和柯银斌就“一带一路”的方方面面分享了看法。现将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执行院长王文教授题为“40国宣讲归来看一带一路”的演讲实录整理如下:】
王文:谢谢陈晓晨博士主持,辛苦我们人大重阳国际研究部、学术合作部一起承办的人大重阳“一带一路”系列讲座,场场都是爆满的。轮到我这一场,时间做了一些调整,我还以为没有人来,没想到还是满座,实在是令人感动,这也折射了大家对“一带一路”的热情。
今天我刚刚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发了一整版的文章,《十个亲历故事透析“一带一路”》。上周在北京市委机关刊物《前线》上也发了一篇稍微学术的论文《50国归来看“一带一路”看中国发展未来》。两篇文章都复印发给大家了,里面有的内容,我就不照本宣科了,(笑)而且晓晨给了我任务,只让我讲30分钟,我就用三大点感受分享我最关键的“一带一路”调研感受:
第一,“一带一路”提升了中国学者的身价,中国知识与思想实现了输出的状态。
我们人大重阳国际研究部主任陈晓晨博士也去了好多的国家,我俩是院里出国最多的。还有贾晋京、相均泳博士刚刚从日本、科威特回来,还有杨清清主任、陈晨晨研究员、程诚博士研究员今年上半年还去了南非、俄罗斯、印度等。近年来,我们院有时候全院会议都很难凑人齐,每个人都在北京的日子不多,因为都受邀请出国,讲述中国故事与一带一路。我院高级研究员王义桅也受邀去了几十个国家。粗算一下,院内研究人员在过去三年总计去了近50个国家。
更重要的是,去了那么多国家,多数都是对方掏钱,买机票、衣食住行,基本都是邀请方掏钱。因为“一带一路”,中国学者的身价开始有了。(全场笑)这是过去很少有的。我们每次出去讲“一带一路”,都有许多人来听,有一次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有1400多位欧美听众。我一上台,没见过这架势,腿都有点发抖。(笑)所以,中国学者要感恩“一带一路”。“一带一路”让中国思想实现了史上罕见的知识输出。
一周前,菲律宾邀请我去讲述。我时间紧张,但对方说,愿意出商务舱,我都不好意思拒绝啊。(笑)我们这些学者挺可怜的,现在“八项规定”出国都得经济舱,好不容易有人给你出商务舱,那就去吧。(笑)
所以说,中国崛起造就了中国新知识,中国知识的国际普及化造就中国学者的身价。有朝一日中国学者讲课,不只是为拿到一个商务舱机票的待遇而感到兴奋,还能够得到高额的出场费,那中国学者就真的崛起了。(笑)这与金钱无关,而是折射着中国思想的标价。中国学者崛起,代表中国思想和中国知识的崛起,那个时候,中国崛起才算迈过了非常大的软实力门槛。
现在,“一带一路”让中国逐渐成为知识输出国家,外国人想与中国合作,又不知道什么是“一带一路”,于是,我们可以教他们(笑)。
“一带一路”倡议之前,基本上是这样的局面:一些外国学者来,中国得承担他机票,好吃好喝招待着。中国学者去对方,你自己还得掏钱。更糟糕的是,一些有名的西方教授,来中国还要出场费的。比如,那位写“黑天鹅”的塔勒布教授,演讲费高达12万美元,而且还要头等舱。许多著名西方教授的市场价都有5-10万美元左右。这让中国学者汗颜啊!
不过,人大重阳过去在国内办了七场G20智库论坛、一带一路论坛,邀请了近千位外国学者。绝大多数都是让对方自己掏机票、支付酒店,因为中国的重要性,到中国来开会得到有用信息的重要性。现在越来越多在中国举办的国际会议也都这样做,这些都得益于中国崛起的时代,时代造就人大重阳的崛起,实际上造就了中国智库的崛起。
过去四五年,思想产业的中外交流出现了逆转。越来越多的老外想到中国来开会,他们不会再提出要机票的请求,越来越少了。中国学者出去开会,都会提出你买机票,你不买机票我不来了。未来,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中国学者的身价会越来越高。这是中国身价,说明中国知识是有标价的。这个标价是中国学者劳动的体现。
这不是民族主义,而是市场需求,是国际知识与思想市场的需求反映。国际市场决定,“一带一路”造就了一个全球的思想市场,而思想市场推动中国学者的崛起。这是我的第一个观点。
第二,“一带一路”研究缺乏鲜活的中国故事。
这个不足是我的自我批判。目前,绝大多数“一带一路”研究是框架性的、理论性、非叙事性的研究,有大量的空话、虚话。现在据说有700多万篇关于“一带一路”的报道文章和相关论文,绝大多数的文章都在用“引领”、“公共物品”、“全球治理”等来描述“一带一路”,这并不是错。但没有叙事,都是形容词,就会显得很不足。
我受此启发,自己带个头,讲了十个故事,后来《人民日报》领导看到了,得以刊发。“一带一路”是一门调研出真知的学问,是脚底板下走出来的学问,不是理论到理论、学术到学术、书本到书本、模型到模型的学问。今年2月我在《人民日报》上发文,主张未来要有“一带一路学”,主张有血有肉的叙事。
我简单讲两个故事。
比如,我曾经参与国某个国家的双边的谈判。文本前面原则性的东西谈得非常快,基本上半个小时就通过了所谓共商、共建、共享等原则性问题,命运共同体过、责任共同体、利益共同体通过也非常快。什么卡壳了呢?就是下一步两国对哪些具体项目进行合作的时候,耗了7个小时。几乎每一句话、每个项目名,都需要打电话回国核实,结果90%对方想加进去的项目都做不了。
这个经历背后是很复杂的逻辑,中国在全世界来讲是被需求方。中国的投资、中国的贸易、中国的商品、中国的发展经验,确确实实是全世界的需求方,即使西欧国家来讲,还是被需求方。此前,中国可能还是要悠着点。
我到波兰调研。有一件事如鲠在喉。我到访波兰一家重要智库,一坐定,对方负责人就说,“王文先生,你是今天我们这一周接待的第四批中国智库代表,我知道你肯定来谈一带一路,我想问一下,你们“一带一路”能够给我们多少实际利益?”我于是跟他说,“利益是相互给的,中国利益也不是白给的,我们不是来撒钱的,中国也没有这么多钱。你们有不少问题,我们一块合作可以解决,相互获益。”现在,一些老外被宠坏了。以为搞“一带一路”,是中国有求于他们,完全误解中国的善意。这是中国目前要警惕的。
我去拉美调研,与一位中国企业的海外老总谈了三四个小时。这位老总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他说,“中国企业不害怕跟任何欧美企业竞争,只要在公开、公平、透明的环境下竞争,中国人有这个能力了。而中国真正优秀的企业愿意遵守这个规则,跟欧美企业竞争,但是很多时候我们害怕的是,跟中国自己的企业竞争。”
他说,不只遇到一个现象,中国企业出去以后,跟对方谈完,另一个中国企业就过去再与对方谈,说他们跟你谈的标的,直接降一个点,这就是我们的标的。经常有这样的大项目,最后中标、符合资质的六七个企业全是中国企业,然后中国企业互相掐架,最后损失的是中国品牌和“一带一路”的品牌。
好几个场合,我都提倡中国企业的行规,希望把这些行规在国际场合应用,进而更好地让中国纳税人、中国社会和中国国家的品牌得益。
所以我的第二个观点,就是“一带一路”不仅仅是我们提供公共产品,或者我们引导全球治理如此单线条的简单故事。我也不太赞同有的媒体和学者说,美国人开始围堵中国“一带一路”,日本人开始搞破坏,欧洲人不配合,印度人不爱答理,也不是那么简单。
“一带一路”不是两分法:一方是白,支持你“一带一路”;一方是黑,美国、日本、欧洲好像不太配合。这是不对的,美国、日本也有一些人支持“一带一路”,那些友好国家也有人反对“一带一路”。中国拥抱世界、世界拥抱中国的第二轮开放进程是一个综合、复杂、多元的故事。咱们需要用案例的研究,把它背后的复杂性探索出来。
比如,蒙内铁路2017年5月底开通,肯尼亚建国一百多年来修的第一条铁路,中国人建的。建完了以后还给中国人多年的营运权。
比如在科伦坡,有一个深水港,叫汉班托塔港口,80米深水港挖下去,招商局和中交建建的,也做得不错,三年内利润翻番。在斯里兰卡,70%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是中国建的。
埃塞俄比亚90%的基础设施建设都是中国人建的。亚的斯亚贝机场一出来,看到跟中国二三线城市一模一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工地,条幅拉下来,写着中国某某公司承建。
在开罗,苏伊士运河沿红海往南走50公里,有一个苏伊士运河中埃泰达合作商贸区,是天津泰达主导建的,现在那里面有大概60多家企业,大概有将近一万人在那里住着。预计2030年这里至少要50万人居住。
在坦桑尼亚,从达累斯萨拉姆出发,190公里,走了九个小时,到了一个农业示范园,咱们中国人在那边建了农业示范园,几个重庆农业专家在那边蹲守了许多年,教坦桑尼亚人如何种那个水稻。示范园专门为我们举办一个活动,谁亩产量多,送你一个打农药的喷壶。为了来领喷农药的喷壶,很多坦桑人跋山涉水几百公里,走了三天四夜。这些故事讲不玩,如果讲我们至少讲好几个小时。
第三个观点是“一带一路”需要战略耐力。
过去我们常讲,中国过去三四十年,走完了西方国家三四百年现代化的道路。这句话过去我们没有什么质疑的。现在看来,这个话应该更加复杂一点的理解。我们真的走完了吗?我们三四十年真的走完人家三四百年的道路吗?可能物质层面,某些城市、某些区域的确走完了,比如北京、上海很多硬件设施、软件设施,比起纽约、巴黎要先进、要干净多了。但软件可能还有差距,且不说雾霾、生态破坏等方面。
更重要的是,现代化所伴随的国际影响力,中国真的没有走完。我们国际影响力也就是三四十年的效果,肯定比不过西方国家的三四百年,尤其是在亚非拉国家。比如拉美,直接就讲西班牙语、葡萄牙语,你永远不可能三四十年让人家都讲汉语中文,再给我们两三百年也不可能做到。
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能做,比如在吉布提,中国建了第一个海军基地,还有亚吉铁路也修过去。吉布提那个点濒临曼德海峡,最窄处与阿拉伯半岛只有27公里。西方战略家说,只要控制了吉布提,就控制了红海,控制了红海就能控制阿拉伯海,控制整个印度洋、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间的咽喉地带。当然,中国有没那么多的军事目的,我们需要打海盗,保护能源运输等等。
不过,就算你有军事考虑,会发现法国人1844年就在那里建军事基地了,一百多年了,最精锐部队都驻在那里。20多年前,美国也在那里建军事基地了,连日本都有类军事的基地,都比我们早。当然,我们近年才开始建基地已经很不容易,但实际上我们要做的事情恐怕还要更远。
基于此,我们再横向比较一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前景很好,世界的未来需要中国的智慧,融入中国智慧,世界才会变得更好。光靠美国那点智慧是不行的,美国模式那些智慧太简单、太线性思维了。这很正常,新兴国家一定是基于现有霸权的基础之上而发展起来的。过去几年,中国向美国学习到了许多经验,也吸取了许多教训。
但更长远地看,美国崛起盖过原来的大英帝国,大概经历了50年左右的历程,大概1893年前后,美国工业生产总值超过了英国;1897年前后,美国GDP超过了英国;1922年五国海军条约的过程,美国的军力和英国持平;1945年美国二战以后,美国开始重新塑造世界的贸易、经济和金融体系。从1891年前后,美国工业总值超过英国,到了1945年美国才开始真正领衔这个世界,走了半个世纪。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2011年工业生产总值无可置疑地超过了美国。2014年前后,据世界银行、IMF,当然中国不承认这个,用PPP的计算方式认为中国经济总量超过了美国。按GDP,2025年到2030年差不多能够超过美国。在军力上,大概比较一下,再给我们三十年左右的时间,中国军力(如果不战争)应能与美国持平。
但有一项实力更难,即金融实力,现在人民币国际化率大概只有3%左右,美元国际化率大概是61%,欧元大概25%左右。“一带一路”可以加速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但与美元的差距仍然很大。
另外还有一个实力落后更远,即文化和思想实力。我设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我到六、七十岁,到美国讲课,对方付我十万美元的身价?(笑)好像比较困难。
再回过头来看“一带一路”,它真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十年、二十年的过程,是一代、两代,甚至更多代的进程。如果经过更多战略耐力的过程,再来评价对“一带一路”的一些批判,是不是太浅了?是不是有点像二三十年前认为“深圳、浦东新区必然失败”那样呢?我们不是说,“一带一路”不能批判,但我们对“一带一路”的批判需要有建设性、需要有更多厚重性,需要有更多的长期性,需要有更多的经得起历史考验性,这样才能使“一带一路”走得更远,走得更加平稳。
这是我主旨发言部分,谢谢大家!
陈晓晨:节省时间,开放提问,请大家举手示意,自报家门,希望问题简短,有概括性。
提问:非常感谢您的演讲,这几天的演讲对我们启发非常大,我来自政府部门,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在咱们“一带一路”建设过程当中,一直提得是政府搭台,企业先行,到目前为止,您觉得,您和您同事在整个过程当中,政府在什么方面做得很不够,或者很有欠缺的?因为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感觉还是有非常多的难点和不太好的着力点,企业在做,但是企业的主动性和被动性都是有的,看看您觉得从什么角度?
提问:谢谢王老师,我是来自XX大学。我们在“一带一路”过程当中,如何克服或者面临潜在的风险,比如宗教的风险,谢谢!
王文:感谢!这两个问题有难度,因为峰会马上要开了,还是首先要鼓励一下政府,(全场笑)政府整体上还是不错的。中国政府的政策有过不少错误,但绝对是过去四十年,犯错误最少的大国政府,这一点要有这个肯定。
行业管理部门,比如金融“一行三会”、发改委、工商管理局等等整体上来讲,也都非常努力。现在看来,还是政治体制改革得不够,能够走到那一步,行业管理部门已经尽到很大的努力了。总得说来,有三点好的、三点不足的。
第一,政府行业管理部门较好地用好了中国的国家信用。比如国开行现在是全世界最大的开发银行,资产量超过全世界所有190多个国家开发性银行总和。这是国家信用杠杆功能。
第二,运用国家力量协调和保护国民安全,中国做到了最大的努力。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不会像中国这样,不惜任何代价在利比亚撤侨等工作。每到一个国家去,很亲切的一点是,首先一开机,立刻短信来了,告诉你到这个国家打电话多少钱;第二条短信是外交部门的,告诉你领馆电话号码多少,应该注意什么风俗习惯。有人抹黑中国外交部门,说什么美国人护照后面写着什么类似“你到哪里,美国政府都给你撑腰”,中国护照写着请遵守当地规则。这是不确切的。
第三,行业管理部门整体上还是聚合了一批精英,真正在推动着三四年来中国“一带一路”快速进展。
不足大体也有三点:第一,现在还是政府管得太多,尤其是到海外去,政府做安全保障、整体政策规划方面指引好,其他的就释放企业作为市场主体的灵活性。换句话说,减政放权还不够。以中交建为例,海外业务,仅用了自己企业10%的资源,获得了企业40%利润。从这个角度来讲,需要在机制上更多的放活,给予在市场制度下更多的激励。
第二,目前行业部门和企业部门之间人才交流还是不够,导致行业管理监管部门很多情况下不了解、不能设身处地了解市场前沿的大量具体东西。
我去某非洲大国调研。2002年该国所有基础设施建设基本上都垄断在德国人手里。我2014年去的,一位基建公司老总仅39岁,大概2002年27岁时,公司派他去该国,他“光杆司令”开设一个公司,现在拥有两万多名员工,该国80%高速公路、高架几乎都是他一家公司承包。我说,你太了不起了,国家直接给你个大使当,一点问题都没有。(笑)
类似这样的人比比皆是,“一带一路”具有我们中国护照的、在海外居住半年以上的,至少有一百万人,多数了解当地,会当地语言。“千人计划”、“万人计划”别老覆盖欧美国家,覆盖一下“一带一路”这些国家,到行业部门、要职部门担一下职,将大大解决“一带一路”过程当中的人才紧缺的问题。
第三,行业监管部门自身的知识储备不够,知识盲区太大。我有一次在某部门,一位青年干部说,今天才知道阿富汗跟中国是接壤。我说,哥们,一百公里左右接壤的!这个知识储备不足状态是令人堪忧的。
由此看,关于风险,我分享三个观点:第一,目前谈论风险最多的不是企业家,而是学者。学者在谈论风险,是忧国忧民,但企业家比学者聪明,企业家知道风险在哪里,空谈风险,上来就谈法律风险、宗教风险、民族风险、政府的更迭风险,太泛泛了、太浅了。
第二,风险往往跟利润成正比的。风险越大,不是利润更大吗?从商业角度是这么来看的。目前“一带一路”应该鼓励更多的企业家投资,应该鼓励更多的中国国民关注“一带一路”,更多的中国政府部门、行业监管部门因为“一带一路”而自我提升。看看欧美国家当年殖民,多困难啊,一堆人跋山涉水去非洲去,跟土著斗争,最后创造了欧美国家三五百年的辉煌。对于欧美来说,他们的前辈们是伟大的。虽然他们的殖民主义是需要批判的,但那种冒险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所以我认为,“一带一路”的风险,恰恰是我们中国未来崛起的重大的机遇。
第三,最大风险源于我们知识不足,因为我们对“一带一路”陌生,因为我们的无知。陌生产生恐惧,恐惧则滋生风险。中国太需要走向全球了,太需要脚底板下出来的学问,这是我今天跟大家最大的分享点。
谢谢大家!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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