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巴沙尔真的挺不住了?
来源:观察者网
2013-08-28 09:54
“无叙不和”的中东
对中东的国际政治形势,以色列的主要创始人本•古里安曾有这样一句格言:“中东,无埃及不战,无叙利亚不和。”这句话的本意是强调埃及和叙利亚作为中东地区的主要强国,有着左右地区安全局势的能力,所以虽然出于死敌之口,埃叙却也为之自得。然而现在,对于叙利亚来说,它却有了另一种苦涩的含义。
在叙利亚,战争依然在首都和交通要道附近来回拉锯,越来越激烈而残酷。以伤亡人数为标准,叙利亚内战已经远远超过了伊拉克、甚至阿富汗,成了现下最血腥的战争。
而对叙利亚绝大多数普通人民来说更残酷的是,这场战争一时还很难看到尽头。一方面,叙利亚政府军毕竟是中东原军事强国的底子,虽然有大量官兵叛逃,但内战以来的战斗力表现仍然相当可观,不但一直对反对派武装据有优势,控制住了全国的主要城市、港口和交通要道,而且也让英法等强硬派心存犹豫,迟迟不敢下决心效法利比亚的前例,在没有把美国拉下水之前就公开参战。
但另一方面,巴沙尔政权的内忧外患也是不争的事实。尽管近期大规模的政权高官叛逃已经停止,但是叙主要的反对派政治组织——叙利亚全国联盟的头面人物中,也有近一半的面孔来自巴沙尔政府。而在外部,美英法土沙特约旦卡塔尔等国,都已经彻底明确了必须推翻巴沙尔的立场,也几无退缩妥协的余地,势必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特别是最近发生在大马士革的“化武袭击”事件发生后,不仅英法外交部长频频发出武力威胁,奥巴马虽然在口头上仍称“空袭叙利亚还需考虑”,但是国防部长哈格尔最近的表态、以及美国海空军的新近部署也表明,武力干涉叙利亚局势已经是“箭在弦上”,甚至有西方媒体称:打击即将开始,叙利亚反对派已经得到了西方的通报。
教派斗争是战争压倒妥协的根本
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从观察中得出结论,叙利亚的反对派尽管组织复杂、山头林立,足以让局外人看得昏头转向,但有一个特点却是高度一致的——人、财、物无一不仰赖于外援,所以要有影响力就需要有外部势力的全力支持,甚至影响力多大也与各支反对派的主张、威望没有多少关系,而取决于背后支持者的力量。
因此,倾向欧美的哈提卜们在国际媒体上名声更响亮,而掌握反对派主要武装的自由军们却接近有沙特卡塔尔巨款支援的亲宗教派。也因此,在欧美、海湾诸国去巴沙尔之心已定后,反对派之间不管有多少分歧,但在彻底推翻巴沙尔政权的立场上却完全一致而坚决,无论巴沙尔如何试图妥协或者分化反对派,却始终得不到任何成果。
支持这种一致态度的关键就是,巴沙尔政权的核心是其家族所属的阿拉维派,而阿拉维派又是什叶派的分支,虽然其与主流什叶派在教义上也有很大区别,但面对伊斯兰教主流的逊尼派时,数十年来一直便是坚定的盟友。在两伊战争中,叙利亚就是唯一支持伊朗的阿拉伯国家,再加上黎巴嫩真主党,组成了所谓的中东“什叶派新月”集团。在西方看来,这个集团是中东乃至全球最主要的公开反美反以势力,而在沙特等国看来,更是以伊朗为大本营的什叶派,在经过数百年的沉寂后,重新在阿拉伯地区发起了挑战。
尤其是在伊拉克战争后,伊拉克什叶派趁本国逊尼派与前萨达姆政权的瓜蔓太深,一时元气大伤之际,夺取了中央政府的主导权,更是对以正统自居的沙特等逊尼派国家震动极大。虽然,如今的伊拉克其实还算不上是什叶派国家,但什叶派真正打通从波斯湾到地中海“大新月”的前景,哪怕是想象也会让无数人夜不能寐。
在这个时候叙利亚发生了内乱,而巴沙尔再怎么让步,也不可能改变自己政权的根本基础,所有其它的改革承诺实际也就毫无意义了。那自然就必须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彻底在叙利亚改朝换代。
巴沙尔政权在政治和外交上已经与卡扎菲末期相似,近于陷入绝境。
巴沙尔政权很难撑过此劫?
从各基本面情况分析,巴沙尔政权安然挺过危机的可能性似乎已经很小了。
叙利亚大多数人还是属于逊尼派,所以从老阿萨德开始到巴沙尔,一直尽力以鼓励世俗化的手段来淡化教派分歧,并大量重用逊尼派人士,以避免被视为压制多数族群的少数派政权。这种政策可以说是相当成功的,在内战前,大多数叙利亚人并不很在意旁人的教派归属。但是,阿萨德和巴沙尔终究没能完全超越中东政治的传统,他们的政权核心仍然还被阿拉维派出身者所垄断,再加上巴沙尔子承父位,其实早已重创了共和世俗理念在叙利亚人心中的基础,当遇到阿拉伯之春的风暴,再加上内外势力的推动,矛盾总爆发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同族群、教派间的宽容和融合需要长期的小心培养,但隔阂和敌视却很容易就能生根发芽,内战更是最好的分裂催化剂,原巴沙尔政权内的大批逊尼派官员,以及军队官兵不断叛逃,甚至成为了反对派的主力,就是最无情的现实证明。而一旦形成了实际以教派和族群划分的敌对阵营,什叶派在叙利亚基础不够雄厚的弱点就被暴露无疑。
这些反映在军事上,就是反对派武装虽然两年来屡战屡败,几次宣称的总攻都损失惨重,但力量却仍然越打越强的根本原因。巴沙尔的政府军虽然至今拥有装备、组织和训练上的优势,但在极限也已非常清楚。它既不能同时镇压下全国的叛军,也不能有效封锁全部国境线,更不能越境打击反对派武装在境外的基地。反对派无论失败多少次,不久之后都可以轻松的卷土重来,而谁都知道,只要有钱、有装备、有基地,中东最不缺的,就是不计其数的雇佣兵和教派死士,而来自卡塔尔、沙特的资金,和以色列、土耳其的军火,似乎总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反对派手中。
尽管近期以来,政府军已经收复了多个重要城市,尤其是在霍姆斯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是由此断言政府军已经稳定住了战线并且开始反攻,还为时过早,特别是在英美的空袭威胁已经精确到“日”的情况下,反对派武装力量借力翻盘仍有极大的可能。以利比亚战争的经验,这种无限期内战的过程,无不是原政府军被反对派武装拖疲、拖瘦,可眼看就要稳定住局势的时候,遭到了西方干涉所送来的“致命一击”,最后被反对派逆袭。
最后,但绝不是不重要,在经济上巴沙尔政权也正走向穷途。全面内战加上外部的严厉制裁,叙工商业实际上已处在全面崩溃的边缘,该国又并非产油国,只是依赖着国库从前的存底和外部的援助,才撑到了如今,但其是否能够继续长期维持下去,也只能寄希望于外部援助的持续性。而同时,在激烈而残酷的内战下,今年叙农业的大倒退几乎已经注定。等到了没有军饷甚至面包的时候,任何政权都难以再继续抵挡敌人的进攻。
内战的折磨还会很漫长?
可虽然巴沙尔政权已经是风中之烛,但叙利亚的前途却愈发迷芒。
叙利亚的各支反对派,包括它们背后的各国,唯一的共同目标只有推翻巴沙尔政权而已。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即使是表面上的团结,恐怕也很难保持。叙的邻国黎巴嫩就曾因教派和族群对立,在外部力量的挑拨和支持下,陷入了整整二十年的内战,至今伤口仍没有真正愈合。
虽然叙利亚的教派和族群结构本身并没有黎那么复杂,但占多数人口的逊尼派内部却分裂成了多股势力,亲欧美的世俗派,亲土耳其埃及的温和伊斯兰主义者,亲沙特卡塔尔的伊斯兰保守派,还有与基地组织牵连之嫌的伊斯兰激进派,大派系下面还有小派系,上百个反对派组织之间的组合游戏,完全可与黎巴嫩的政治万花筒相媲美。
更何况,叙利亚正统什叶派和阿拉维派的政治军事力量,是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根基深厚,即使巴沙尔政权垮台,也不大可能就如夏日飞雪般消散无踪;而另外的二大派别基督教徒和库尔德人,也已经在内战中得到了全面自我武装的机会,而且同样在外国也寻找到了同情和支持者。这些都使得巴沙尔后的叙利亚,极可能如黎巴嫩一般长期碎片化,甚至如黎上世纪曾经经历的那样,陷入长期内战化的机率也不小。
而教派矛盾的复杂多变和难以弥合的特点,决定了未来很长一段时期,叙利亚恐怕都将退出中东强国的行列,反而会沦为其它地区内外强国角逐势力范围的猎场,再加上伊拉克也远未恢复元气,整个中东的腹心地带将会出现一整片的力量真空,虽然现在无人能预测这会给世界带来具体哪些影响,但可想而知,更多的混乱正在孕育之中。
此外,历史经验也无数次地告诉我们,开始时最得意的操纵者,能不能笑到最后,其实也难说的很,特别是当自己的屋子也紧贴着被其引燃的火场时——始作俑者,其无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