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亮:必须射——写给向司马南掷鞋的年轻人

来源:观察者网

2012-10-10 10:01

余亮

余亮作者

资深情怀党,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院长助理

几个月前,从视频里看见愤青趁乱往吴法天教授脑袋上拍砖然后立刻装作若无其事,我摇摇头,不说话。上个月,我看见韩德强教授掌掴80岁愤老然后理直气壮,我摇摇头,不说话。然后微博掐架汹汹,更是显得无聊,还不如那些打砸抢的呢。砖头、肉偿、耳光……小知识愤子有啥新鲜玩意?有,前天司马南在海南大学演讲,一个自称学生的小哥冲他抛掷出一只鞋。

司马南躲过了这只鞋,可是我们躲不掉。微博有神力,刷起屏来,天地无用。一块砖头被刷成千万块砖头,一个巴掌被刷成千万个巴掌,一只臭鞋被刷成千万只臭鞋,不看也得看。今天我难得有闲,一上线,还是鞋子,真怀疑是鞋子广告。

双方没掐完。一方还在辩护,李开复之类说扔鞋子只是一种“表达”,只要没砸伤人,就不能算是侵害。我理解,这就好比说地铁之狼亮鸡鸡其实只是一种表达,只要没把别人弄湿了就不算是侵害。貌似也对。一方则坐在书桌旁一本正经讨论法律,脑门上挨过砖的吴教授说:“扔鞋行为不属于言论自由范畴,无论在英美判例中还是中国法律框架下都是违法的,它既破坏公共秩序也侮辱人格”(见图一),我感觉他真应该带一头披肩假发套,手拿一个小锤子,最好再拿三千页长的法律公文往下念。李开复和王文还都各列了1、2、3、4条针锋相对的论纲(见图二、图三)。我只能说,太喜感了。

听说那个扔鞋子的青年人一上来就谈苏格拉底,那就更喜感了。我点进视频一看,多么熟悉的身影——瘦削眼镜男,忘了剪的头发,晃晃荡荡的身躯,还有结巴但是倔强的声音。有一种哭笑不得的可爱。说句公道话,这不是异形,这类人我生活中也不少。我以前有位同事就这形象,平时最爱标榜自己读秦晖、贺卫方、于建嵘。某天听我们讨论市场经济的不足,紧张地以为我们要否定市场经济,马上严肃表示要辩护,然后说了一堆市场经济改善消费之类的话。我一想,他这说的不就是中学政治课本上讲的那套嘛,把秦晖贺卫方都塞哪去了?真是可气又可笑。

海南大学那青年,一听司马南讲西方民主的不足,就以为人家不爱自由,深感自己被侵犯,站起来发言不可谓不勇敢。和我那位昔日同事一样,先标榜自己读过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有句话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司马南问:“你说我是苏格拉底?”这是多么好的调情机会,青年本应该说:“不啊,难道你没听出来我才是苏格拉底啊!”但2B青年一般情商都低,不善互动,要表白的时候都是背台词,和言情剧里的傻小子一样,鼓足勇气举起鲜花开始背诵,要是被打断了就不知道怎么办。虽然傻,也不失可爱。当然他们的表白通常都失败。果然这青年愤了,用敌意的口气说:“你先别打断我,你先别打断我。”那么好吧,继续说,说什么?“我还知道的一点点就是,我需要自由。民主是保护自由的一种方式,什么形式不重要。”虽然已经语无伦次,但是我不会听不出来这是在夹带私货诽谤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最反对的就是所谓雅典民主以及代表雅典民主的雅典公知——智者与诡辩派,并最终被民主杀害。只怕现在的大学生,大半是被韩寒式不读书精神洗脑的,没几个真读过柏拉图-苏格拉底(博雅学院的学生除外,他们全都读过,好可怕~)。

然后这娃说:“很遗憾,你侵犯了我的自由。因为第一,我俩的话语权不平等。你说的四条(司马南的观点大家都知道,我这里不重复——笔者)我都没法反驳,因为这是政治正确的问题。你说完了可以住大宾馆,我要是反驳你就可能进小黑屋。”换成公知,这话就是装B,谁都知道司马南的话就是在高层也不受待见,在新浪更是会被封杀微博。比比粉丝数量就知道,现在公知言论才代表“政治正确”,有异议者不是挨骂就是挨砖。

不过我认为这小伙子不是装B,他就像我那同事一样,是把别人的装逼变成自己的信仰。

很遗憾,此时司马南也失去了调情的兴趣,非要小伙子直接问问题,“就一个提问,你展开这么长的叙述,从古希腊说起,从苏格拉底说起……”为什么不可以从古希腊说起?从伊甸园说起都没关系,越长越好。人家含苞一朵,也许是第一次展开,伸长。可是傻乎乎的校长参合进来——毕竟是理工人才,为国做科学贡献可以,遇到人事场合就局促尴尬——慌着批评学生。这么一夹塞,青年伸不出了。怎么办?就这样结束?不,必须射!他说:“我有一个问题,我可以扔鞋子吗?”一边继续嘟哝:“我觉得你侵犯了我的自由,在这个国家没有,在这个国家没有你,在这个国家没有审判你这种人的法庭!”然后射出了鞋子,还挺远。旁边学生会的夺了他的话筒,想夺他鞋子,他那一躲挺漂亮也挺坚定,不愧穿了一身球衣。

司马南这种场面见得多,不慌不忙开始回应说:“扔鞋这样的事情被一个声称崇尚自由的人……”怎么,李校长又不管不顾横插进来:“保卫处的同志,看看这个同学是哪个专业哪个班级的。”真是史上第一恐怖小三啊,你倒是让人家说啊,竟然把司马南的势也给去了。我看这事全坏在这个第三者身上。工业党的问题就在这里,太老实巴交不懂风情。

那个年轻人被保安送出去了,我却有些不舍。虽然人比较傻,但是并不令人讨厌。扔鞋子也真不算什么,只是为无聊的网络争论再打一针强心剂。我总觉得这种人的底子是可爱的,毕竟他心中还有不平之气,总想做点什么。今天对司马南扔鞋,明天指不定也会对帝国主义总统扔鞋。比起那些小小年纪就世故不恭的青年,我还是更喜欢前者。就好比我不感冒NGO组织,我自己和NGO混过不短的时间,知道怎么一回事。可是我对于那些积极参加NGO尤其是支教的学生都会另眼青睐。他们有实践热情,只是找不到别的方式。既然上山下乡已经被公知们骂做余孽,那么天真少年们就只好去搞搞“慈善”了事。

生不逢时的青年们,在这后现代流行的世界,不能不搞些貌似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谁抽司马南耳光我和谁上床”,比如“我可以扔鞋吗?”能有稀奇古怪也不错,免得世界太沉闷。司马南不介意,我更不介意。这愤怒的小伙子,大约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被“侵犯”了,这样的感觉难道不是SM们梦寐以求的吗?就算他有点猥琐,但猥琐实在是每个现代人的一部分,都别太讲清高。像吴教授那样被拍了砖还挺着脖子谈国法,仿佛脑门上写着“我清高”,也太累。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屌丝的命公知的脑。在这个以思想解放和自由民主名义反智的时代,我那言必称秦晖贺卫方于建嵘的前同事竟然连这三人的书都没看过一行。他们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还自觉得真理在握,就那么几句还能顺手强奸苏格拉底。他们真要说理的时候就猴急,眼看无法升华就硬来高潮,不是扔砖就是扔鞋。台湾作者宫玲评价此事说:“我认为,在座的学生当然可以表达对演讲者的观点不满,但重点是,动作上应该‘循序渐进’,而不是一上场就‘下重手’”。看,宫玲和我说得是一样的问题,她应该蛮懂情调的,喜欢前戏足,不喜欢这娃子太急火,简直就是“一二三,去买单!”不过我觉得没办法,大头没货,就只能靠小头。他必须射!越快越好!不然就太平淡了。

海南大学现场的学生,小伙子扔鞋时候他们鼓掌,司马南评论扔鞋子行为的时候,他们继续鼓掌。倒是很配合风情,比校长和保安强多了。

最后顺带介绍两个角色:一个是高中毕业生杜建国,读书无数。去年他义无反顾闯入世界银行与我政府某大部门联手召开的大会,坚决而文明地抗议世行倡导全盘私有化的报告,抗议国有资产有可能继续被分食工人继续被下岗的阴影,然后被洋保安强行架出会场。

另一个是上海一位教授鲍鹏山,他在微博上说:“1,学生扔鞋,他冒犯的只是司马南,而如果他反驳司马南,他冒犯的是什么,大家该知道。所以扔鞋的危险小于辩论。2,如果我说一首诗好,你不赞成,你不能对我扔鞋,因为我是在判断一首诗。而如果我告诉你:你很幸福,你必须感到和承认你很幸福,否则就是错误的!你就可以向我扔鞋,因为我在判断你。”之所以推介他,一是我从来没见过主动申请挨鞋子砸的,因为这位教授可是经常判断我们:“你不幸福,你必须感到和承认你很不幸福,否则就是错误的!”二是我一直替他不平:生活在一线城市却一直只能做二线公知,太屈才了。

就这两个角色,与那些扔鞋的年轻人共勉,你的凝视在哪边,你的鄙视在哪边?

司马南演讲现场扔鞋视频 

图一  吴法天关于扔鞋事件的看法




作者余亮,文理双学历,资深情怀党。观察者网专栏作者。更多余亮文章请点击进入 余亮专栏


图二  李开复关于扔鞋事件的看法

图三  王文关于扔鞋事件的看法

图四  鲍鹏山微博


责任编辑:陈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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